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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 第17节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上次张小宁的朋友,一位古董行老板做了个假药鼎,让张小宁拿到曲教授那里献宝想骗六十万,差一点就得手了却让梅溪给识破。张小宁也是受骗者而且是被狗朋狐友骗了,当场面红耳赤下不了台,拿着东西就去找那个古董行的老板算帐了。

张小宁有些恼羞成怒,还带了不少人一起去。梅溪曾讲过古董行的规矩,像这种刻意做伪设局如果被拆穿的话,往往要退钱、赔礼、砸货、拆招牌。但是张小宁走的太急,梅溪没有来得及和他仔细解释,退钱和赔礼是当然的,砸货的话要对方自己动手算是一种羞辱。而最严重的是拆招牌,不可以轻易为之否则就是故意结仇了,因为玩古董的走眼,在业内看来买家自己也有责任。在过去,地方行会撵人时才会拆招牌的,意味着不让这个老板在这一带做生意了,拆招牌先要邀集同行共议才行。

但张小宁并不了解这些,他气势汹汹的带着一帮人去了,找到了那个姓何的老板,让人退钱赔礼还不够,还打坏了人家店面中的好几件高仿。所谓高仿也是赝品古董,但是做工精细成本也是不低的,最可气的是张小宁得理不饶人,还要摘人家店门上的灯箱招牌。

何老板见自己的骗局被揭穿,刚开始是不住的道歉求饶,钱也退了礼也赔了,张小宁带人砸店面的时候他也咬牙认了。到最后张小宁还不罢手,叫人找梯子要拆招牌,何老板终于忍不住了,店里的伙计以及周围做古董生意的人都围了过来拦在前面。何老板问道:“张总,东西是我做的伪,打了你的眼,货我吃回去当场砸了,钱也赔了理也赔了,按规矩我再设一席酒公开赔罪,或者你还想追究那可以用别的办法,怎么能拆我的招牌呢?”

张小宁一手叉腰一手前指,瞪着眼睛道:“当我不懂你们古董行的规矩吗?有明白人都告诉我了!”当场将梅溪讲的那一套东西大声宣扬了一遍,包括遇到明白人怎么看出的破绽,又怎么介绍的古董行的讲究,指点他回来砸场子的。

何老板一听鼻子都给气歪了,看来张小宁这个二百五真是碰见了内行,自己的骗局就是被那个高手拆穿的。可是那位同行太不地道,给外行讲规矩也不讲清楚,居然煽动张小宁来砸场子,砸了店面还要拆招牌,这也太可气了!他却不知道不是梅溪没讲清楚,而是张小宁当时根本没心思再听下去,而且梅溪也没想到张小宁会这么过分,已经赔钱赔礼,砸了店面还要拆人家的招牌。生意人一般不会这么过分的,张小宁平常也不会,这次是被气坏了。

张小宁生意做的大也有些势力,本来就是何老板理亏,事情过去了之后倒也不能再把张小宁如何,却惦记上了那位给自己惹来大麻烦的同行。要打听张小宁说的那个内行人是谁并不难,因为张小宁当场已经把情况讲的很清楚了,在曲教授实验室里帮忙的小伙就是梅溪,想办法找个人问一问也就清楚了。

问清楚之后才知道那人不过是个农村来的大学生,叫梅溪,京城一带没什么背景,作事情却这么不讲究,一般同行之间拆穿赝品也就算了,哪还有故意教人来使坏的?

何老板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在潘家园附近找了几个“扎手”(收钱下黑手的社会闲散人员)要教训教训梅溪。这个消息让游成基知道了,打电话没找到梅溪本人,却联系上了曲怡敏。

曲怡敏说完情况之后面带歉意道:“真不好意思,你是一番好心,却惹了这么大麻烦。我已经打电话告诉张小宁,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收拾干净,不要连累到别人,这事一定要摆平。……但是你也要小心点,这几天最好别出门,上课下课都在校园里,往人多的地方去不要落单,应该不会有事的,那些人总不会冲到学校里来公然把你怎么样。”

曲怡敏这个单纯的大姑娘居然教梅溪这个老江湖怎么躲风头,梅溪哪用得着她来指点?但是他也没说什么,看得出来,曲怡敏是真的关心他,甚至比梅溪自己还着急担忧。听说了这些,梅溪心中有一股怒意升腾而起,冤有头债有主,是那何老板自己做局骗人图谋不轨,怎么吃下去的怎么吐出来怨不得别人,如果张小宁做事过分就去找张小宁出气,欺负到自己头上算什么?

何老板本来是想骗曲教授六十万,没有骗成不反思自己有何错,反而认为是梅溪夺了他六十万一样。这种想法分析起来既搞笑又可耻,但世上偏偏有很多人就是这么想的,对于这种人,一点都不能客气。如果张小宁摆平了或者何老板自己放弃了,也就罢了,如果何老板真敢找人来收拾自己,那么对不起,接下来几年的零花钱就要在这个人身上找着落了,梅溪一点都不会手软,要论江湖手段,他可不是雏哥。

梅溪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是联系游成基,仔细摸一摸那位何老板的背景、生意、爱好、家底等等,再给四姑父打了个电话做些准备,就等何老板派人来找自己的茬了。他心中这么想,表面上一点都没露出来,非常感激的对曲怡敏点头道:“谢谢,幸亏你提醒我了,这两天我就照你说的做,一定会小心注意的。真的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事大清早麻烦你赶来通知,快要上课了,我现在回宿舍洗漱一下,你今天上午是不是也有课?”

直到现在,曲怡敏的右手还一直抓着梅溪的左上臂,两人贴得很近说话的姿态很亲密,已经引起过往的人不自觉的侧目注视,梅溪又悄悄的向后退了半步一动胳膊挣脱了曲怡敏的手。

曲怡敏见梅溪要回去,有些着急的又说了一声:“等等,别着急走,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话从坤包里掏出一款小巧的手机,诺基亚牌的,比较流行的高端款式。

梅溪有些意外的问:“手机?这是给我的吗?”

“这款手机有照相、摄像、录音功能,还可以单键快速拨号,你拿着,有什么事情也方便。”曲怡敏将手机塞到梅溪手中。

梅溪:“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这个?”

曲怡敏:“你外甥找你,却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你一直没有手机,联系起来不方便,也真的需要。手机费你不用操心,我充了不少,足够你这个学期用的,电话号码是……”

梅溪看着她,有些动容的问:“所以你大清早给我送手机?这是谁的手机?不可能是你现买的吧?”现在时间还不到七点,没有什么商店开门,这手机肯定不是今天买的。

曲怡敏被他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不是今天买的,我前几天就买好了,准备明天送给你的,今天机会巧就在这里送你吧,提前一天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梅溪突然想起今天是11月13号,明天就是自己的阳历二十周岁生日。他从小也过生日,但太公给他过的都是阴历,定的日子就是到派出所落户的那一天,至于梅溪准确的生日谁都不知道。梅溪的阴历生日是十月初六,这月初已经过去了,曲怡敏这么一提醒,梅溪才意识到明天将是自己名义上的公历二十周岁生日。

第015回、莲台不见观自在,谁家小妹卖秋梨

掌中的手机亮晶晶的十分漂亮,这是梅溪有生以来收到的最贵重的一份生日礼物,是曲怡敏早就准备好的。看着它,梅溪心中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莫名的触动了,让他无法拒绝这份好意,收起手机道:“谢谢,它好漂亮啊,我很喜欢,太谢谢你的礼物了!”

曲怡敏见梅溪很痛快的收下,终于笑了:“这样以后联系起来就方便了,有事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你身怀绝技,待在学校里也不怕什么人找你麻烦,但凡事还是小心一点好。对了,我爷爷听说你过生日,说明天要请你吃晚饭!”

……

曲怡敏走了,梅溪回宿舍,在楼梯上停住脚步,抚摸着手机默然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天上课、吃午饭、下午再上课,第一节课后去曲教授的实验室帮忙,老头果然邀请他第二天吃晚饭,给他庆祝生日也算谢谢他。这一天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和往常一样过去。

凌晨一声长啸震动校园,梅溪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大家很快也就渐渐淡忘了,每天都有那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谁会总是想着睡梦中听见的奇异声音呢?但是这一声长啸却惊动了两个特别的人,也许用“人”来形容这两位并不是很贴切,就是这两个“人”彻底改变了梅溪在公元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这二十年的人生历程。

此时的梅溪还浑然不觉,他当然不怕上门找麻烦的混混,却不知道有两位根本惹不起的高人已经来到了附近。这天夜里他没有再去山上服用五石散,此神仙方如果用来调元五气,最多服用五次,如果境界已到服用一次也就够了,不必再多服。

这天夜里他睡在宿舍,凌晨时做了一个奇异的梦,在梦中他身穿紫气青光流转的道袍,高簪披发立于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五彩祥云之上,漫天仙佛环布四方,共称他为梅真人。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他正在召集诸天神佛定立“天条”。(这个梦在本文开篇时已有描述,此处不再重复。)

醒来之后梅溪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做这样奇异的一个梦,与自己平常的所思所想半点边也扯不上。梅溪也没有多想,反正就是个梦而已,自己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比如他还得老老实实到教室上课。

晚上曲正波要请梅溪吃晚饭,没有去饭店而是在老头自己家里,梅溪总不好意思空手登门,不用买太贵重的东西,捎点水果也是应该的。这天下午放学后梅溪出了西大门走向附近的市场,他孤身一人出了校园,违背了曲怡敏的建议,但并没有忘记随时警惕。

梅溪的耳目本就比一般人敏锐的多,自从服用五石散行功之后,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种最佳的状态,也就是曲正波所说的五气朝元的境界。怎么形容这种状态呢,有一句话叫作:“一石投水,满湖皆波,生生而起,衍涉涟漪。”他走在街道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能跟周围的环境发生共鸣,四周一定范围内发生的情况都能清晰的感知。

这种奇异的感觉就是修行人所称的“神识”,也有一些普通人天生“灵觉”十分敏锐,下意识中周围发生的很多事他都有反应,但这种情况是无意识的,而修行人的神识是主动的可以控制。梅溪不是修行理论家,也还没有人跟他讲过完整的修行体系,他不知道这个名词,但是在他自我修炼的过程中,不自觉已经掌握“神识”的运用。如果有高人在侧知道这一切,一定会感叹此少年的资质非凡,也许他的太爷梅太公早就了解这一点吧。

走出校门只有十来分钟,梅溪没有回头,但已经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跟踪,感应他们走路的姿势,似乎腰间还揣着家伙。这些人很可能就是来找他麻烦的混混,他们来的好快,梅溪此时却没功夫搭理他们。他要买水果就去买水果,等买完水果走条没有人的小巷再引这些人出手,到时候好好收拾他们。这世上就是有人皮松欠抽,梅溪的打猴鞭抽的也不仅仅是猴。

梅溪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一副毫无戒心的样子,但周边的一切情况都在他的察觉之中,那三个人跟着他,却不知自己一方已成为咬上饵的猎物。眼看到了离市场不远的一个路口,梅溪抬眼却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放慢脚步。

发生了什么事吗?不,什么也没发生,仅仅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面若银盘肌肤如玉,体态稍显丰腴却特有一种妙曼的韵味。很难分辨她有多大年纪,也许二十岁或者三十岁,在她身上看不出岁月特有的痕迹与特征,她站在一个水果摊的后面,看样子这人是个卖水果的。这里离市场不远,路边出现一个卖水果的有什么好奇怪的?能让梅溪这种遇事不动声色的人感到震惊?

原因很特别,是因为这个女人还有她面前的水果摊在梅溪的神识中毫无感应!本来梅溪不紧不慢的走路,但周围一切情况都能清晰的察觉,但独独就是这个人和水果摊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直到抬眼看见才猛然发现!这种情况,足以让梅溪大吃一惊了。

仔细观瞧还有更特别的发现,那就是这个水果摊周围很干净,特别的干净!北京的空气不是很好,虽然前段时间奥运会期间改善了很多,但是街巷中车来人往带着都市那种特有的污浊。而就在那么一小片地方,清静的一尘不染,摊上摆的水果是秋梨与香蕉,个个明黄色鲜艳欲滴都毫无瑕疵,在水果的旁边,还放着一根杨柳枝,就像从春天的柳树上刚刚摘下来,嫩绿的细叶上还挂着新鲜的露珠。

最特别的是这女子的相貌,非常的端庄标致,可以说美到了骨子里却不带半点俗媚气息。梅溪一打眼就觉得此人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念头一转突然想起凌晨刚做的那个梦,梦中那位走到五彩祥云之前与他答话的、叫“观自在”的女身菩萨就是这个样子!

哇靠,搞什么搞?夜里刚刚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梦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菩萨,白天就在大街上看见一位一模一样的人,世事有这么离奇的吗?梅溪瞪大眼睛盯着那女子观瞧,一时之间走神了。

梅溪的眼光锐利,那女子似乎也有感应,抬起头来看向这边,正好与梅溪的视线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梅溪却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种非常复杂的变化,那往往是见到一个与你关系很复杂的熟人才会有的眼神。梅溪不明白是为什么,他以前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就在此时那女子冲他微微点头,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起了水果摊上的杨柳枝。

一种奇异的感觉弥漫而来,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静”与“止”是两个分别的概念,首先是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不复存在,其次是这一片天地间的所有物体动物都停顿下来,包括梅溪的身体。他正向前迈步,一只脚提起来刚刚落下还没落地,这个姿势理论上是不可能保持静止的,但是恰恰他就这样被定住了。他动不了,哪怕一根头发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连视线都无法移动。

在他的侧前方路口处有一辆公共汽车刚刚转弯,还保持着一种前冲的姿态停滞在那里,车后部排出的青烟尾气刚刚飘散此时也被奇异的定格,透过车窗还能看见车厢里站着的乘客身体向转弯处倾斜,都奇异的保持着这瞬间的姿态。奇怪的是梅溪虽然动不了,连呼吸与心跳也静止了,但他的神识感应还在,能察觉到周围的情况,而周围的一切事物几乎都是如此。这种感觉不是空间的凝固,而是时间流逝的停滞。

虽然一切几乎都静止了,但也有例外,静中有动,唯一还保持完全正常的就是那位卖水果的女人。在这一片时空凝滞的天地中,那女人似乎不受任何影响,动作也没有任何停滞,只见她一手拿起了杨柳枝,点头冲梅溪浅浅一笑,看姿势下一个动作应该是用杨柳枝冲着梅溪的方向拂过来。

然而这女人突然脸色一变,抬头,视线穿过梅溪的肩侧看向他的身后。就在此时梅溪听见了身后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关小妹,原来是你呀!这些年见你的化身显现,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标致水灵,你想干什么?勾引小伙吗?……看样子我来的正是时候,也正是地方。”

听见这声音,梅溪只觉得耳熟,转念又想了起来——就是那天他和曲怡敏在路边遇到的算命先生,他一度认为此人精神不正常。那位被称为“关小妹”的女子看向梅溪的身后,眼神就像月光下的一潭秋水显得神谧莫测,幽幽道:“风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位风公子呵呵一笑:“那你为什么又会来呢?难道我们是为了找寻同一个答案吗?不不不,我和你来的目的不一样,我只是路过而已,真的是路过。”他的语气还和当初一样,神神叨叨的。

说话间风公子从身后与梅溪擦肩而过,他行走时带起一阵清风扫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躯一震发现自己能动了,凌空抬起的那只脚也落到了地上,不由自主向前踉跄了半步这才稳住身形。他虽然能动了,但周围的景物仍然没有变化,仍停留在仿佛时空停滞的状态当中,只有梅溪自己“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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