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第207节
梅振衣看了几眼,突然惊喜道:“仙人不留果,你在哪里采得?”知焰手中拿的东西,就是九转紫金丹中所缺的几味灵药之一,梅振衣虽没有亲眼见过,但清风详细讲解过物性,此刻认了出来。
知焰:“你曾遍寻四处不得,却不知此灵药就在身边,它生长之处离菁芜山庄不远,在句水河边的一片山野中。”
梅振衣接过这串仙人不留果,冲白牡丹道:“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救治你,这几年来我一直在炼制九转紫金丹,如今只缺波若罗摩花与千年夜明砂两味灵药,千年夜明砂在昆仑仙境龙空山,听你说波若罗摩花神也去了昆仑仙境,我这就去昆仑仙境寻找,若九转紫金丹炼成,或能助你脱身。”
白牡丹:“九转紫金丹?它怎能助我脱身?”
梅振衣:“它是修行人移换炉鼎的灵药,那样的话你就有可能不再依附这几株牡丹花的生机元气,拥有全新炉鼎脱身而出。你的情况特殊,至于后果如何我也说不好,但总可以一试。”
知焰也在一旁道:“这也是一个办法,虽然后果难测,但总比无计可施强。……寻得灵药炼成灵丹尚需时日,白牡丹,你在此清静小园中尚可容身,那就在这里等着吧。”
白牡丹伸素手掩面,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轻轻道:“人间已阅数百年,是生是死,此刻我已在等,也离不开这座小园。只是……二位实不必为我如此。”
知焰:“为不为你,振衣也要炼制九转紫金丹,倘若丹成有余,他也不可能不用此丹救你,所以白姑娘不必说不必。”
梅振衣收回妖王扣,感激的看了知焰一眼,小声问道:“我什么时候去昆仑仙境?”
知焰:“我与你一起去,这寻人采药之事也不急于这几日,你既然到了洛阳,还是应该陪你父亲几天。再回芜州禀报师父安顿好家中诸事,然后我们就去昆仑仙境采取千年夜明砂,并设法找到波若罗摩花神,成不成总归尽力而为。”
梅振衣:“你说的对,我们一起去见我父好吗?”
知焰摇了摇头:“你先去,我想在这里和白姑娘单独谈谈,你明天再来接我出去。”
白牡丹放下手,抬起脸问道:“知焰仙子想和我谈什么?”
知焰:“我也想听小青的故事,还有那一次花魁宴上的种种,我不问梅郎却只想问你。……振衣,你先去吧,我与白姑娘的私房话,你就不要听了。”
知焰仙子听说过梅振衣当年在牡丹坊占花魁之事,但并不了解详细的经过。今天听白牡丹说了那一句“早已告诉你我不是小青”,知焰也来了兴趣,打发走梅振衣,想和白牡丹单独私谈。她虽为仙子,却也有女儿家的心思。
知焰与白牡丹一呆就是一整夜,至于她们说了什么梅振衣并不清楚。第二天梅振衣去小园接知焰出来,又见过梅孝朗与家中众人。南鲁公见儿子领回来知焰仙子拜见自己,当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在府中又盘桓两日,梅振衣与知焰这才回芜州。
出洛阳城刚刚飞上云端,知焰就幽幽问道:“振衣,小青姑娘究竟是谁?你我既为道侣,能把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吗?”
第161回、方正峰上谈大梦,忽如脱枷好轻松
知焰问中了梅振衣的要害。在花魁宴之后白牡丹面前,梅振衣曾说过自己十二岁之前患失魂症长睡不醒,却做了一个穿越千年的大梦,梦中认识了付小青。但这不能完全解释他为什么要这般对待白牡丹,与白牡丹可以这么说,与知焰却不能交代的这么含糊。
梅振衣沉吟良久才道:“知焰,我早想告诉你一件事,身为道侣也不该瞒你,但不知从何说起。不仅想告诉你,也有问题想向师父求教,这是我此生以来最大的困惑。我们先去芜州见师父,我会把这一切都解说清楚。”
他想说什么,就是想交代自己身为“穿越者”这个事实,这的确是他此生以来最大的困惑,很多问题在心中萦绕无法求解,到了该真正了断的时候了。此刻就能看出修行上师的重要,梅振衣自己解脱不了时,可以去向师父钟离权求教。这一颗隐瞒身份的独窃之心,终于要打开了。
知焰见他说的郑重,语气微变道:“你此生以来最大的困惑?若是真不能说的话,我也不再追问。”
梅振衣摇头:“不是不能说,而是不好说,今天你一问,缘法该到了。”
两人回到芜州,没有回齐云观而是直奔青漪三山,提溜转已不在,钟离权独坐于承枢锋顶提着葫芦饮酒,见梅振衣与知焰落下云头并不意外,只是点头道:“你们回来了,白牡丹如何?”
知焰答道:“白牡丹藏身于南鲁公府后院的清静小园中,困守三丈花丛不得脱身,也无法再修行。振衣欲炼九转紫金丹助她移换炉鼎,我们将去昆仑仙境采药,特来禀报师父。……振衣有一件大事要说,还有疑惑要请教您老人家。”
钟离权:“这件大事有关白牡丹的来历吗?臭小子是应该说清楚,我正等着他回来解释呢,那就说吧。”
梅振衣上前行了一礼,一指远处的方正锋顶道:“此事不是白牡丹的来历,而是我的来历,请师父移仙驾到三山最高峰。”
“你的来历?呵呵呵,看来事情不小啊!还要专门挑个地方告诉我,走吧。”钟离权闻言先是怔了怔,随即呵呵一笑,挥起仙风扇向方正峰上飞去,梅振衣与知焰紧随其后。
方正峰绝顶是九连山的最高峰,已在飘渺云端之间,也是这条地脉的起点灵根所在,地气非常特殊宛如一个小小结界,飞鸟都会避开,就连提溜转也上不来。站在此地,视线穿过薄雾状的烟云,九连山以及整个芜州都能尽收眼底,有览尽人烟之感。
钟离权坐在山巅挥扇道:“你还真会挑地方,在这里说话,谈的仿佛不是此生此世啊。”
梅振衣:“是此生此世,却又不似此生此世,师父,您老人家是否听说过‘穿越’二字?”
他此刻再无顾忌,交代了自己特殊的来历,从穿越前记事开始,如何在梅家原长大,如何考上大学去了北京,又如何在街头遇到了风先生与关小妹,莫名其妙的穿越,一睁眼却看见了孙思邈,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十二年的梅家大少爷梅振衣。
其中当然免不了要解释一些现代术语与社会变迁的现象,钟离权是汉代出生的人,对世事变迁也很理解,至于结识付小青的过程,已经无需特意交代了。
他是用无语观音术讲述的,世上也只有钟离权与知焰能听闻。虽然不像清风等三位高人讲一千八百年的故事那么神妙,但神念发出也是极快,尽量以简练的方式只讲其大略。
听完之后,知焰神色惊讶半天没有说话,而钟离权脸色凝重,捻须沉吟道:“我倒没有听说什么穿越,只似听闻了一场大梦,你曾对白牡丹说在十二岁前有一场大梦,直至孙真人将你唤醒,看来此言不虚。”
梅振衣:“若真是大梦,梦中所见千年之后的往事皆不虚妄,此生我也见到了那位关小姐与付小青。”
钟离权:“自言千年之后,你却称为往事,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那只是你所历,就算去问白牡丹与观自在菩萨本人,也不会有结果。我且问你,此刻你是梅溪还是振衣?”
梅振衣答道:“自从破妄之后,无分振衣与梅溪,我就是我。”
钟离权:“既然如此,你有什么问题要请教为师呢?”
梅振衣双膝落地,恭恭敬敬的在钟离权面前跪下道:“当年没有对孙思邈真人明言,事后回想,引以为平生遗憾,后来有幸又拜您老人家为师,终于下定决心请教。”
梅振衣要请教的事情很简单但也很玄妙,几乎是每个“穿越者”心中都可能存在的困惑。有一段千年之后的经历,好似已经知道了历史的走向,那么此生所做的一切,对这个世界的意义何在?
如果不去改变或推动历史,却又“明知”以后的世间会发生很多让自己觉得遗憾或不愿意看到的事,心里总会觉得不舒服。
如果想去改变或推动历史,又真的能够做到,就等于后来的历史与穿越前所见不同,那么自己穿越前所知岂不变成了虚妄。以虚妄去推测未知然后去改变未知,本身就很可笑。
就像随先生所言,梅振衣明知武后会称帝,假如不愿意看见而去阻止她的所为,武后称帝没有成功,后世没有女皇武则天,那么历史走向就完全变了,穿越前的经历真真正正成了一场大梦!
所谓历史,其实并未发生,他要改变的,只是一场梦而已。但世上的人们,真的都生活在梅振衣的梦中吗?
面对这一切,梅振衣该怎么做?此刻的他最关心的不是改变世界或是那一场大梦,而是寻求真正的解脱,从这一场奇异的、莫名其妙的穿越经历的缠绕中解脱出来。这就是他向钟离权求教的问题。
钟离权听完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道:“知焰,你是苦海已历之人,自有所悟,且向他解说吧。”
知焰欠身道:“我尚未超脱生死成仙道,若有解说不明之处,还请师父指点。”她对梅振衣讲了一个小故事——
这个故事是引用佛家的“慧而不用”的经义,是关于慧眼神通的。据说慧眼神通能见未来,有人定境中见明日出门邻家楼上抛物砸中了自己的脑门,于是第二天没出门,脑门没被砸中。请问慧眼神通何用?慧眼所见根本没有发生,不成其为神通。
但假如此人出门硬着头皮挨砸了,果然有神通慧眼,但此时又有何用?脑袋还是挨砸了。这是一个居士反诘一名高僧的话,自以为问的很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