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第322节
梅振衣答道:“我当然不会勉强,假如韦昙对波若罗摩无感念,也只能作罢,要有感念的话,我可在他归天证果之时,以大罗成就丹重塑韦昙法身,菩萨是菩萨,韦昙是韦昙。”
钟离权:“一分为二,完全成为两个人?不是阳神变换分身也不是菩萨历世化身?你想的倒轻松,大罗成就丹不是万能,没那么大用处。”
梅振衣:“仅靠大罗成就丹自然不行,要以佛斩心猿之法,又不是没有先例,无量光是无量光,心猿悟空是心猿悟空。我虽然不知其中境界,但韦驮天或许明白,实在不明白也可求教于佛心舍利,等帮他找到此物,愿心圆满证菩萨果之时。……我的大罗成就丹,仅为凝聚法身所用。”
钟离权叹息一声:“你这孩子,真是什么事都敢管,什么事都敢想,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神念中解释了一番——
真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韦昙对波若罗摩的情意确有感念之心;二是要自觉自愿如此,他人一丝都勉强不得。
这么做还有两个后果:首先是韦驮天菩萨将失去韦昙这一世之身所有的修行法力;其次是韦驮天菩萨归天复位之后,本尊法身仍会如现在一般,不会再恢复了,是一尊狰狞焦黑的瞎眼的菩萨,只有运转大神通方可见一切。
梅振衣答道:“这其实在韦昙自己,我也勉强不得,到时候这么与他说而已,也算为波若罗摩尽力了,师父不要告诉别人。”
……
尽管昆仑仙境中有更好的疗伤之地,但韦昙现在需要绝对静养随时调治,还是一年半载之后再送去更好。照顾他最佳的人选当然是波若罗摩,别人都不可能比她更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听松居外开满了各色鲜花,尽管韦昙看不见颜色也闻不到花香,波若罗摩还是愿意如此。
这两人安顿下来,徐妖王与左游仙回昆仑仙境,刘海等行游的弟子还未回山,清风与明月在敬亭山中闭关炼器不再理会山外事,梅振衣与山中修士跟随钟离权在青漪三山潜心修行。就在这个时候,芜州来了一位特别的访客,惊动了山中的钟离权。
此人法号善无畏,是佛陀出身的净饭王家族的后裔,少年时曾为印度焉荼国王,后退位出家为僧,行游各地修习密法三味,是开创佛家密宗流派的一位大宗师。三年前,八十高龄的善无畏来到大唐长安,被当今皇上李隆基奉为新一代国师。
所谓新一代国师,是相对武则天当权时那一批宫中供奉的国师而言的。
需插叙一段前事,武则天驾崩后,先后继位的中宗与睿宗,只是废武皇之位而未废武皇之政,朝局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等到李隆基继位,诛太平公主尽逐诸武余党,扫朝堂暮气为之一新,民间太平繁荣,是自古以来空前之盛世。
李隆基与武则天不同,即位之后大肆推崇道教,道门已成为各教之首,隐然就是大唐国教。相比武则天时代,佛家的地位显见衰落,远不如十几年前兴盛。李隆基虽然推崇道教,连道家经典都是法定的科考内容,但并不贬斥其他宗教,总之当时的政治与社会风气有一种海纳百川的雍容心态。
不被贬斥是一回事,在世间受到推崇是另一回事,这时需要一位力挽狂澜的人物出现,以扭转佛家在中土传承的颓势,善无畏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长安的。
李隆基此人也有好大喜功一面,当然喜欢看到各教称颂圣明之治的场面。不远万里前来拜见的高僧,也与玄奘一样到过那烂陀寺学法,还是一位曾经的国王,正投李隆基所好,立刻隆重接见。
与中土原先流行的大乘显宗不一样,善无畏奉上《大毗卢遮那佛神变加持经》,带来的是密教之法,给了皇家以及长安士子们一种新鲜神秘的感受。
与显宗主张公开宣道弘法、教人修身近佛有所区别,密教注重传承、真言、密咒、以即身成佛。显教谈修持必强调悟道,而密教首重修持的仪式与次第,必须随师传授,遵守严格的仪轨,讲究灌顶加持,程序非常严格而明确。
以现代人、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密教有两个显著的特点,可以说是长处也可以说是恶处。
其一是通过复杂的层层修行地位分别,在外人眼中看来玄妙难解的佛法境界,仿佛变成看得见、摸得着,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神秘感,却又那么现实具体。
其二是通过严格的仪轨,强调弟子对上师的绝对服从,对信徒精神控制作用很强,通过精神控制,有可能还会演化为直接的人身控制。
若是高僧大德密传真法,这些倒无可厚非。但若淫邪之人利用其形式在世间推行已欲,并非有德之人只是窃其仪轨而用,极有可能变成世间毒瘤。佛法在世,仪轨在人,不因托佛之名而有德,淫邪还是淫邪,在于人所行自身。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善无畏传密法于长安,因新鲜与神秘很受欢迎,李隆基奉其为国师,供养于兴福寺。三年后,也就是金乔觉来到芜州的这一年秋天,善无畏也请旨前往芜州。
这位国师有一点把握的很好,那就是尊崇李唐皇家正统地位,不似前朝高僧那样因佛事而迎武氏。在李隆基眼里,我奉的高僧,那就是拥护我李唐的佛门势力,按我的意思去办。
善无畏请旨到芜州,一是重新封赏武则天时代建立的九林禅院,以示重归李唐天下正统,二是择地为大毗卢遮那佛建寺。大毗卢遮那佛,又称大日如来,在仙界修士眼中,是指无量光的遍照法身显现之象,不生不灭光明普照,他是密教所奉之最高本尊上师,诸佛之身皆从大日如来而出。(上述有些内容只是本书中的一种设定而已,不必以现实中的说法讨论)
善无畏到芜州的消息梅振衣也听说了,据说这位高僧到达九林禅院时,乔觉住持亲自迎接,而且是提前在门槛外恭候。
乔觉是什么来历梅振衣当然清楚,能让他在门外恭迎的高僧,来历自然不会简单,就连那位关小姐,那一天也反常的将卖水果的小车推到九林禅院门外了。但梅振衣一开始却没有多理会,反正又不是来找他的,自己的修行才是正经。
善无畏宣读了对九林禅院的封赏,又亲手在空门前种下一株龙柏树为纪念,接下来在芜州为建新寺而选址。这座寺院定名为广教寺,钟离权不得不被惊动了,因为善无畏选定的建寺之处是敬亭山脚下,离玉真观不远,十里桃花道尽头,敬亭湖的路对面,几乎就在万家酒店的隔壁!
第十四卷:阿罗诃
第249回、山神不与伽蓝便,国师登门化善缘
善无畏为广教寺选址,没有在城中而是在北门十里之外,他点的地方非常准,就在九连山地脉的一个特殊位置上。
风水局常以龙脉称之,地气运转有很多玄妙之处,很难去直观的形容,勉强的去概括,芜州的地气灵根在青漪三山,那三座山在大湖中如龙尾卷起,是地气灵枢升腾的发源地。敬亭山连接长江中下游平原,状如蛟龙入海之地。整条地脉的尽头是菁芜山庄所在,俗称龙吐珠,是灵气回旋的修养生机之地。
广教寺的位置在敬亭山与芜州城之间,相距各十里,形像的说,是神龙探海的肩颈之处。从风水局的角度,此地虽不错却不如青漪三山与敬亭山那样灵枢地气充盈,但却能锁住整条地脉,也能镇住此地山川。
在这个地方修建田园山庄以及其它的普通房舍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由善无畏这种高僧建一座寺庙影响就是个未知数了。
别的不说,首当其冲的是敬亭山,这里是清风的金仙道场门户外,离山脚只有十里,万一善无畏搞出什么大动静,可能会惊扰山中闭关炼器的清风与明月。钟离权受清风所托守护敬亭山外,当然不得不过问善无畏的建寺之举。
梅振衣看着芜州山川图册心中有莫名的感慨,想当初他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就发现芜州九连山是一条天下罕见的风水地脉,但山中也不过有齐云观与翠亭庵而已,规模都很小无非借地修行对地气灵枢没什么影响。
几十年过去了,再看这条地脉上,风水局接近浑然,在修行人眼中可利用之地几乎都被占据了,与世隔绝的青漪三山洞天、敬亭山金仙道场、先后镇住地气的九林禅院与广教寺。
除此之外,还有芜州城中西南角与东北角相呼应的翠亭庵与景福寺,这两个地方是地气宣泄的补益之处,除了菁芜山庄外这条地脉的另外两处地眼,翠亭庵是清风移过去的,另一处是景教徒罗章选的地址。
以修行人的手段,这条地脉上唯一可以再做文章的地方就是菁芜山庄了,但那是梅家的私宅,别人动不了。
原先芜州一带只有城外山中的翠亭庵与齐云观,都受梅家供奉,对世俗民生影响很小。现在倒好,城里城外又增加了九林禅院、广教寺这样大规模的寺庙群,不过几十年光阴。这些寺庙拥有专门的供奉田地,每位出家人给田三十亩,却不事生产、不服徭役、不纳赋税。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迟早会对社会造成冲击,它们自身也会受到冲击。
当时的寺庙除了是信徒的宗教活动场所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功能,既类似于现在的银行又有点像当铺。寺庙收了信徒的香火钱,也有行善之举,通常会做两件事:一是在灾荒时布施舍粥,就像官府与一些大户人家的赈灾之举;二是信徒如果手头急需用钱,可以向寺庙去借。
佛家教义出发点为了行善,因此寺庙向外借钱不收利息,借多少到时候还多少,相当于现在扶贫无息贷款。但是向寺庙借钱是需要抵押的,抵押财物或房契、地契等,这也很正常,寺庙不是强权力机构,如果有人借钱不还也没别的办法追索。
在你资金周转困难的时候,有人提供无息贷款,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就事论事,当然是善事!比现在的银行强多了,更别提那些放高利贷的了。借钱需要抵押,寺院相当于当铺,却不以此牟利不收利息,信徒如果过意不去或心怀感激,可以另外供奉香火钱。
在太平盛世中,老百姓手头一时周转紧张向寺院借钱,回头基本都能还上,看不出有什么隐患来。但若遇到大规模的饥荒或战乱,它可能导致一个后果,那就是大量的土地被寺院兼并,因为老百姓借的钱很难再还,而能抵押的大多是田契。
这其实不能怪寺院,因为它们当时的地位等于控制了这一片地方的金融,社会发展过程中导致的资源集中与金融垄断,哪怕在现代文明社会都很难避免。但是寺院的僧田不交赋税,如果出现战乱、灾荒等社会动荡,导致大量田地被寺院兼并,原有的均田制不足以维持,会动摇一个国家的经济基础。
另一方面,僧人也未必是善人,未必有真修行,穿上僧衣剔了光头,不一定就是智诜、慧能、乔觉那种高僧大德,借佛之名而奢行私欲的人多的是,就像道门中也出过各种败类,他们难保不会借助社会动荡巧取豪夺。真到了那个时候,估计寺院会受到官方的彻底打压。
梅振衣穿越前并不知道后世唐武宗灭佛之事,但是根据他对社会演变的观察,隐约有了这种预感,而如今还是千古未有的盛世,这些矛盾还没有出现。
梅振衣有了这些想法只在心中未说出口,钟离权打算去找善无畏,至少得和这位高僧打声招呼——建寺莫惊动敬亭山。
梅振衣却劝阻道:“师父不必主动去拜见善无畏,他若非高人,怎么折腾无所谓,他若真有大修为,不会不知芜州的局面,不会不知清风、明月在敬亭山中闭关清修。我们是主他是客,命下人送一份拜帖,请他来山中即可。”
钟离权:“那善无畏的修为在我之上,虽不知他的来历,但必定是佛国下界的高人前辈,我去拜见也是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