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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 第440节

五百年来赤炼神幡一直在独孤伸之手从不离身,原先动用过的人早就不以之作恶了,其中不少人甚至早已悔过。若真想积一场大功德,梅振衣夺走赤炼神幡之后,分批逐渐散去怨念生魂,消受怨念之力,那么所有人都会感激他的。而如今这毁器一抖,分明就是挑起大乱。

梅振衣面有憾色,歉然道:“彼女蜜波之伤出乎意料,我之过也!愿为调治全力弥补。但以波旬前辈的手段,不至于不可唤醒其灵台救治昏厥,何出迟早堕入轮回之语?”

他为蜜波所受的意外损伤道歉,言下之意也是在说——至于其他被斩伤之人,他是一丝歉意都没有!哪怕是祸乱滔天,也是自找的。

梅振衣斩独孤伸时,机会只有一瞬,当时只能毁器,身受重伤来不及施展别的手段,更别提事后怎样了。就算当时不毁器能斩独孤伸,事后分批散去怨念生魂,也是徒然自损法宝之威,为他人之恶行消业而已,梅振衣没有义务这么做,别人也不该要求他这么做。

赤炼神幡在独孤伸手中五百年,没听说过有谁向独孤伸提出过这种要求。只是梅振衣竟然毁器,自己不享有这件法宝无与伦比的威力,同时又不计后果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出乎诸天魔的意料而已。

——上述这些道理,都是梅振衣可以为自己辩解的。

但梅振衣没有为自己做丝毫辩解,此事前因后果已然明了,斩了就是斩了。仙家妙语声闻中表达的完全是另外一番意思——

他首先反问波旬——你可知那些人为何会被斩?然后给出了一个看似匪夷所思的答案——因为他们已超脱轮回。

如果他们还在轮回中,这么多年不知已经历几世几劫,早已不复当初之人,赤炼神幡所积累的怨念业力也早已与他们无关。他们今日的遭遇就是超脱轮回后所行有偏的代价,天道玄妙所在。

波旬面现怒色:“你明知故问?我当然能唤醒蜜波封闭的灵台,但她仙身炉鼎所受损伤太重,这么做无异于斩落!”

这句话未纠缠其余,只是在谈蜜波的损伤。仙家形神之伤与凡人的病痛不一样,别人只能相助受伤者行功调治,不能直接让她恢复,梅振衣本人刚刚身受重损,得众金仙相助调治的过程也是如此。

但波密的灵台受损封闭不能外感,自己无法行功调治,而她的仙身炉鼎受损也极重,一旦波旬强行将她唤醒,恐立时不治。

梅振衣笑了,祭出拜神鞭化为无形白雾绕身一周,又收回袖中道:“我可为她医治,先复仙身炉鼎,再唤醒封闭灵台,须费些时日,二百年之内则可。”

若论修为,在这个场合梅振衣当然不算很高;若论他擅长的炼器之道,有云中子在,梅振衣也不敢自夸;但论外丹饵药、调治损伤之术,梅振衣自问不弱于任何仙家。

梅振衣祭出拜神鞭时,以无语神念向波旬展示了自己的手段,他能用神农百草鞭术淬炼恢复蜜波的仙身,只是调治起来很难,估计需要二百年世间。蜜波损伤之重超乎想象,差一点就被斩灭,如此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仙家妙语声闻同时讲了另一句话——把蜜波交给我,你可以走了!

波旬开口谈的是蜜波之伤,若以私人恩怨论,惊夜之斩既然怪不到梅振衣,此事就应告一段落,有什么话至少要等到治好蜜波再说。但波旬怎么能走?他若就这么走了,也枉称自在天魔王了。

波旬冷冷一笑:“我怎能将小女交给你医治,你自以为还能有二百年气数吗?”

仙家妙语声闻中的问罪之意滚滚而来,梅振衣为斩一个独孤伸,不计后果毁去赤炼神幡,自在天世界崩乱如此,身为自在天造化之主怎能置之不理?他是一定要追究梅振衣的,但今天的场面太复杂,若一场混战后果不堪设想,希望梅振衣不要卷入这么多无关的仙家,自己来承担。

他们两人说话时众仙家一直都没做声,此时众金仙中号称“疏狂第一”的云中子终于忍不住喝道:“波旬,你想干什么就直说,若真与缘法相合也不必为难,用不着这样讲话!我等前来是因为与梅振衣的私交,但处事当循缘法,不会因私情而强为。”

波旬一拱手:“云中子,我就是在等这样一句话!那就直说了吧,梅振衣为斩独孤伸设计良久,毁赤炼神幡乃深谋远虑早有所图,今日大家都能看清楚。如今天人之乱已难以收拾,他一抖幡造成此刻局面,将这一场乱局推到几不可解的地步,众仙界自危,究竟是何居心?”

这一句才是要害,众仙家都看向梅振衣。如果他是遭遇独孤伸一战,事情比较简单;但若是苦心积虑布局毁器,有意在此时制造这种局面,那就复杂了!

梅振衣又向波旬行了一礼,很干脆的答道:“前辈问的不错,我是故意的,谋划良久终于成功,不仅仅为斩独孤伸,早已知今日局面。”

此话一出,后面的钟离权脸色变了,心中暗道这孩子不是找死么?若不是众高人都在场,他简直想上去一扇子把徒弟敲昏了。

然而梅振衣话未说完,顿了顿一指青丘山残尘又说道:“我早知诸位今日会来,这个地方真是很巧,青丘山传承千年却毁于一旦,成也烈长缨败也烈长缨,若无烈长缨,可能不会有青丘山一派,但如今青丘山应还在。

我也在苦思,不能因青丘山今日之毁,就说当年不该立这一派修行传承,其实轮回中众生,世世都在修行中,只是大多不自知而已。但又该如何阻止烈长缨下界之行,防止同样的惨剧重演呢?如今天人大乱,青丘山这样惨剧,已发生太多!

这一场大乱由人间战乱而起,前所未有之百年盛世,世间修行各派传承亦现前所未有繁荣,最终卷入前所未见之混乱。因道统传承故,仙家受牵扯下界众多,亦有人趁乱世下界自寻业,堕入轮回中不在少数。

如今之乱,已脱离人间战乱,成为世外众修士及祖师仙家之间的纠缠死结,波及人间仙界。若轮回外仙界崩颓,轮回中人间可想而知?若不趁此机会彻底斩断此死结,末法将当真来临。人间处处青丘山,仙家尽是烈长缨。

今日波旬前辈率自在天众修士寻仇前来,而天庭众金仙现身相阻,可能是崩乱伊始,也可以是斩断死结的机缘,前辈以为呢?”

波旬看着梅振衣,似乎想看穿这个人,皱眉问道:“依你之言,怎么斩断此结?”

梅振衣:“由此收手,斩断前因,莫再纠缠。”

波旬忍不住笑了,很冷的笑:“说的真轻松啊!因果缘法皆不论了吗?就算斩断前因,也免不了后事再起,今日仅是逃脱了一个你,梅真人当真巧舌如簧。”

梅振衣面不改色:“前辈说的也有道理,就算斩断前因也免不了后事再起,所以应立新规以绝后患。”

波旬的冷笑变成了哈哈大笑:“你可别忘了,仙界不仅仅只有自在天,依附自在天世界的修士亦非我私家臣属,我约束不了其外的事情,你在此与我空谈,又有何用?”

梅振衣朗朗答道:“太上有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愿心应从发端处证,今日总算是个机会,可以与自在天众修士一致相商,若你点头原意相商的话,来日我自有办法邀集诸天所有仙家相商。”

波旬已经不笑了,看着梅振衣的眼神有些古怪,就似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过了良久才道:“你虽巧舌大言,但刚才某些话也有道理。愿心应从发端处证,那就把眼前的事解决了罢,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我有个建议,不知梅真人愿不愿听?”

梅振衣一伸右手:“请讲!”

波旬:“你莫再卷入身边众位金仙、菩萨,我代表自在天世界与你斗法了断,然后再谈其余。”

“这算什么提议,不是存心欺负人吗?”梅振衣身后的提溜转很不满的大叫一声,然而波旬身后的众修士以及这边的诸位仙家,包括知焰在内,谁都没有出声。

谁都清楚波旬的修为,诸仙界中能是他的对手者,一只手的手指就够数了,其中绝对不包括梅振衣,但波旬的仙家妙语声闻中有另外一层含义——

从私人恩怨的角度,波旬完全可以放过梅振衣不再追究,但那么做没用。就算波旬放过他,身后的众多天魔也不会放过他,就算今天不动手,将来也会找各种机会寻仇,这是波旬管不了的。梅振衣很强大很有手段,寻仇者不知会被斩落多少,另一方面,梅振衣再强也绝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有缘法的诸位仙家会帮梅振衣,至少今天到场的众金仙不会袖手旁观,但这样一来局面等同失控了,不知反反复复会牵连到什么什么程度?那真真切切是仙界大乱,自在天世界会继续崩坏。

梅振衣方才那番“大话”讲的很有道理,但事情应从眼前、从自身做起,先把能预见的这一场大乱解决了。波旬让梅振衣莫再牵扯他人,他自己也代表自在天世界众天魔出面,斗法了断此事。身后的众天魔若此时若不反对,那么就表示今后不再追究,否则就是与在场所有人为敌。

这是波旬所能想到的、波及后果最小的解决方式。

波旬身后的众天魔谁也没反对,一齐以神念回应表示赞同。第一是因为魔王的威望,他的提议既有道理就应拥护;第二是因为混乱后果,谁也不想轻易与对面那么多高人混战,弄不好自己就被斩落了;第三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梅振衣绝不是波旬的对手。

梅振衣身边的众仙家,除了提溜转之外谁也没做声,都在等梅振衣怎么回答?

梅振衣的回答可够气人的,假若波旬是无行凡人的话,恐鼻子都会被气歪了。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不紧不慢道:“我可有些不敢,倘若不慎将你波旬斩落,整个自在天世界都会崩坏,那岂不是祸乱无边了?非我所愿见。”

波旬竟然没生气,带着好笑的神情道:“原来你有这种担忧?很好!你我演示印证修为境界,彼此分出高下即可,不必斩落对方。落败者任凭获胜者处置,你看怎样?”

“波旬,你请求与梅振衣斗法了断吗?可惜啊,你还不够资格!”场中忽有一人开口说话。

这人好狂的口气,比众金仙中疏狂第一的云中子还要狂上三分。众仙家神念弥漫铺张,此人竟能如闲庭信步一般悄然走到场中,银丝羽衣飘荡,雪白的长发在身后飞扬,双手在胸前环抱,托着一支金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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