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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 第95节

武氏在白马寺中曾见一尊弥勒造像,体态雍容眉目秀美,竟于自己的相貌一模一样!她也暗自心惊——难道是弥勒菩萨梦中传法,或者自己就是人间弥勒化身?

弥勒菩萨是佛家所说,在释迦摩尼之后行走人世间的未来佛,接引众生超升净土。按老百姓通俗的理解,弥勒就是佛祖的接班人,按佛门自身的说法,佛陀寂后人间无佛,佛都在诸天净土呢,若人间有佛出世只能是弥勒。

这样一来还真就有玄机了,大唐皇室奉道祖老聃为玄元皇帝,佛家没什么可比的,怎么样附会也扯不出佛祖与大唐先人有什么关系。但如果说武氏就是未来佛化身,亲自登上皇位,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以武氏之聪明,且精通权谋手段,怎会想不到这一点?她隐约觉得,有神灵助她,恐怕就是这个目的!所以掌权之后,也是大肆崇佛。

今天听裴炎跑来告发皇上,武后动了废立之心,大权在握上应佛旨,未尝不可自己登基做女皇帝啊?而裴炎那边也是心怀私意,假如李哲被废,那么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李旦即位了,武后四个儿子中没被废的只剩一个李旦了,已是废无可废。那李旦也不是个有主见的人,等到将来亲政之时,那朝堂还不是尽在自己掌握?

武后与裴炎各有想法,于是定下了废帝之计,太后下密旨,裴炎去操办。在嗣圣元年(公元684年)二月五日这一天,羽林将军程务挺率军进宫,武后赫然临朝招集百官于乾元殿。皇上闻讯上朝,正要就御座,裴炎拦在面前宣读太后懿旨,废帝为庐陵王,当即命程务挺扶庐陵王出殿。

李哲大惊,呼问太后:“我又何罪?”武后叱道:“身为天子,戏言将天下让于韦玄贞,还说无罪吗?”李哲无言以对,只能怒视裴炎,随即被架了出去。

这一场宫廷政变来的太突然,也很荒诞,更荒诞的是太后下旨废了皇上,立谁为新皇圣旨中竟然未提!自古类似的政变不少,但这样不同寻常的细节却从未有过。御座上没了皇上,太后又问群臣:“皇上失德,已经废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帝位当属何人?”

这不是废话吗?武后的儿子中只剩下豫王李旦了,难道还能立别人?然而梅孝朗在下面听的是心中暗惊——这种场合哪有什么废话,如果太后真想立豫王,刚才的懿旨中直接就立了,何必等到现在来问?

武后问话时凤眼锐利,似乎在留意观察百官的反应,群臣中有不少人低头不敢言,但身为宰相是不能不说话的。梅孝朗出班回奏:“何人继天子大位,应择贤德有才,皇家之中,请太后自取。”

这句话表面的意思就是要太后自己选一个皇上,大臣说了不算,至于还有什么其他的深意,朝堂上很多人没听明白。他话音刚落,裴炎就抢步上前,高声道:“先皇与天后之子,若论贤德,应立豫王!”

他这么说也是顺理成章,目前也只有豫王可立了。群臣见裴炎开口,又见他刚才出面宣读废帝诏书,以为武后早就示意,纷纷奏道:“当立豫王!”朝堂之上异口同声。

武后扫视了文武百官一眼,似乎在记住刚才每一个人的反应,心中暗叹自己登基的时机尚未成熟,殿上大臣多为前朝故旧忠于李家。她也算拿得起放得下,当即应允退朝。第二天宫中传旨,立豫王为帝(史称庙号唐睿宗)。

这一次废立,武后也不是没有收获,借此机会索性公开临朝称制,让嗣皇帝居住别殿,所有国政不得参闻,连上不上朝都无所谓。从此开始,武后行为与皇帝并无区别,只是以太后的身份而已。

裴炎多少有些郁闷,好不容易将豫王推上了皇位,结果李旦连李哲都不如,是个彻底的傀儡,不仅居住别殿而且不得参与政事。而新皇李旦更郁闷,他年满二十二岁了,已过了可以亲政的年纪,手中却无丝毫权柄。

私下里李旦找过裴炎多次,央求他联络朝中重臣,一起向太后进言,请太后还政于皇上,哪怕不是彻底交权,为将来着想,让皇上及早参与朝政也是应该的啊!

裴炎当然要找梅孝朗商量,希望梅孝朗与他一起号召群臣,向太后进言。不料梅孝朗却劝道:“此为帝王家事,我不欲多言,劝裴公也不必多言。我等在朝中为相,尽一己之力佐政,图天下百姓安治,不谋帝业之私。”

梅孝朗不配合,这联名进言之事就没成功,裴炎对女婿梅孝朗颇有不满,私下里骂他是白眼狼。想当初裴炎把女儿嫁给梅孝朗,并且在朝中多有扶持,梅孝朗才能有今日地位。如今官做大了,与裴炎平起平坐,梅孝朗竟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这样一来,翁婿之间公然离心,朝中诸臣多有耳闻。

废帝之事牵连甚广,太后开始在朝中重用武家亲信,李家旧臣多受排挤。英国公李敬业素与李哲交厚,被贬为柳州司马,远远充发岭南。李敬业,大唐开国名将李勣之孙,世袭英国公。其祖李勣本姓徐,就是评书《隋唐演义》中大名鼎鼎的徐懋功,被皇家赐姓为李以示恩宠。

朝中被贬斥南下的文武官员有一大批,以李敬业的爵位最高,这行人在南下途中于扬州做客,听说英国公也路过扬州,纷纷跑来拜见,聚在一起长吁短叹,私下里无不痛骂武氏。就在这时,有一“世外高人”带着一名女子来访,与李敬业等人长谈一夜。

第二天,李敬业没有继续南下,而是留在扬州,与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魏思温等人开始密谋一件“大事”。

那位世外高人是谁呀?就是梅振衣的“老朋友”左游仙。他找李敬业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造反呗!这位左至尊人间奔波这么多年,玩的花样就没变过。至于他带来的那位女子,竟是废太子李贤之女玉真公主。这位公主与当初的梅振衣一样,也是被左游仙挟持而来的,交给了李敬业。

武后的次子李贤三年多以前被废太子位,贬至巴州,伤感之余曾写了一首诗:“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可为,四摘抱蔓归。”明眼人一看就是在影射武后与她四个儿子之间的关系。

武后闻讯知李贤有怨望之心,命将军丘神绩前往巴州问罪,李贤因此自杀。后来武后也有悔意,追封李贤雍王旧爵,封李贤之女为玉真公主。玉真公主住在巴州,不想却被左游仙挟持到了扬州,作为李敬业造反起兵的一枚棋子。

李敬业等人在扬州密谋造反,朝廷尚未察觉,但是没过几天,芜州梅家的菁芜山庄中,却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第083回、阴毒切莫谈大义,忠孝岂可凭诓言

李哲龙椅还没坐热,就被废为庐陵王,李旦登基,当年改元文明,复又改元光宅,加上年初的嗣圣,这一年竟然有三个年号,史上少见。而这一年(公元684年)也是梅振衣醒来后的第四个年头,到十月份,他就将满十六岁了。

钟离权离去时有话,应该就在今年回来找他,梅振衣也一直在盼。这段时间,修行可是一点都没落下,对于梅振衣来说,省身之术与灵山心法不仅是一种“修炼”,而且成了一种日常的“修养”,融入他的生命中,自然而然成了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道不可离须臾也!”这句话梅振衣如今有了深刻的体会,大道修行,与人们常理解的上班、上学不一样,不是一种任务也不是一种责任,而是自然而然的一种状态。行走坐卧,皆是省身,凝神静思,常问灵台。

就在年初的时候,梅振衣真正领悟了“内息之法”与“护身之术”,不禁想起了左游仙当初说的那句话:“你此刻助借那双护腕方能施展,往后也可借助那双护腕修炼,等到你摘下护腕也一样能够施展之时,便是如常境界了。”

这双护腕真是好东西,这么长时间以来,梅振衣一直借助它的妙用在修炼,从来没有摘下来。年初的某一天夜里,菁芜山庄中一声清啸,梅振衣离座而起摘下护腕,身心内外一片通明——易筋洗髓境界已成!

穿越前自幼修习内家功夫,二十岁那年借助五石散的帮助,突破五气朝元境界。穿越后换了炉鼎,一切从头开始,幸遇孙思邈,一年间又达五气朝元,至今日易筋洗髓已毕,又用了三年时间。

怎么形容呢?如果说五气朝元是达到一个正常人最佳、最完美的健康状态,那么易经洗髓就是超越常人的极限了,进入一种全新的状态。此时自身发生的任何一点变化,遭受的任何一种伤害,外界环境发生的影响,都能清晰的感知,自然知道如何取舍趋避。如果达不到这个境界,也很难在漫长的修行岁月中去保全自身。

按照医家最简练的说法,易经洗髓之后是脱胎换骨,在这两个境界之间有一个最重要的、所有修行都不可回避的环节,佛家称之罗汉果,道家称之大成真人。此时仅仅依靠锻炼炉鼎而修身是不够的,心性不能超越,一世修行终归虚妄。

突破易经洗髓境界之后,外邪难侵,修行人自知趋避,真正的考验来自内心,元神显现之后如何面对尘世中的种种沾染与蒙蔽?仅仅靠省身之术突破不了,灵山心法的修行还未到地步,这种事讲究机缘,强求没用。

但梅振衣身边却有两人破关,分别证得罗汉果与大成真人,就是星云师太与张果。修行是一种个人体验,旁人很难说清楚,他们的机缘何在?也许与清风施法移庵有关,也许与张果得到飞云秘籍有关,梅振衣是说不清楚的。

飞云秘籍是讲述如何炼制与使用无形之器的,世间很难找到飞云岫这种东西,梅振衣很大方,将拜神鞭借给了张果,让他去感受有形无形之间的变幻。张果拿到拜神鞭之后,体会其妙用,自己也炼化了一件法器,名叫“乌梅刺”,可无形而发,并能以法力凝聚成实质。

乌梅刺虽然无法与拜神鞭这等法宝相比,但张果自己用起来顺手,听名字就知道他是用什么材料炼制的,妖有妖道,也算是发挥自身优势。

星云师太有两件法宝,一串菩提数珠与一柄拂尘。梅振衣近来发现,星云师太的拂尘有了变化,根根银丝似在有形无形之间,这种感觉很熟悉,与张果当初给他的那支长鞭中炼制的乌梅根丝同源。看来张果私下里帮星云师太炼化法器了,他自己的乌梅刺不怎么样,星云师太的拂尘倒是妙用大增。

梅振衣修为突破易筋洗髓,摘下护腕也能施展内息之法与护身之术,但并不是说护腕没用了,相反,戴着它比以前的妙用更大,到了随心而发的境界。而且梅振衣还发现了这双护腕的另一种妙用,就如左游仙所说,它可以飞出制人。

两只护腕互为阴阳,戴在手臂上以御器之法催动,其中一只发动护身之法将自己“扣住”,另一只可以飞出去“扣住”对手。两只护腕的妙用一体,等于以护身法力扣住了对方,相当于一只手飞出去将对方攥住。

至于能不能制服对手,那要看梅振衣的法力够不够强大了。反正拿来扣梅氏六兄弟是一扣一个准,张果如不还手被扣住也很难挣脱,但若张果施法相斗,梅振衣扣不住他。那么再假如对手的修为足够高,比如左游仙甚至是清风那样,就算站在那里被梅振衣扣住,也可以挣脱,又是什么情况呢?那就相当于连他的护身之法一起破了!

这些是梅振衣根据法器妙用做出的推定,他是不可能跑到敬亭山中去扣清风试试的。

修行之事如此,不必多述。去年末今年初的时候,梅振衣带着谷儿、穗儿以及张果等家人去了宁国县,在舅舅家过的年。回家之后暂时没有回齐云观,而是住在了菁芜山庄,一来是因为不想让积海等“晚辈”每天请安,二来是因为翠亭庵已在城中,来往也方便。

山庄无事,日子倒也逍遥,只等着钟离权到来。东华先生未至,倒是先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这一天梅振衣在后院看梅氏兄弟练剑,并试验护腕的妙用,而张果出门办事去了。这时门房来报:“有人自称少爷故交,前来拜访。”

故交?他一个长年隐居的孩子,哪来什么故交?如果真要算,恐怕只有远在关中的曲振名了,但曲振名来找他不需要这样通报,难道是左游仙?梅振衣诧异的问:“来人叫什么名字?”

下人答道:“一人叫骆宾王,另一人叫薛璋,说是少爷的故交,我等不敢怠慢,已请至西厢看茶。”

骆宾王?这个名字在穿越前就听说过,有名的大才子,初唐四杰之一。可是梅振衣从未见过他,怎么自称故交?他想了想道:“知道了,请他们到客厅,我这就去见客。”

来到前院客厅,与来客相见互报名号。客人有两位,一人自称淮南道监察御史薛璋,三十多岁,小眼睛鼻梁有点歪,另一人自称临海丞骆宾王,年近四十,一脸书生气又显得有些阴郁。落座之后梅振衣问:“在下年幼体弱,在芜州休养,不知二位找我一个孩童何事?又为何自称故交?”

骆宾王首先开口道:“听说梅公子是孙思邈真人的弟子,我与令师兄卢照邻曾以兄弟相称,与你自然是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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