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没能成功死掉 第89节
这是一张极为轻薄的面具,质地不像金属,也不是青年所认知的任何物质。面具只遮住大半张脸,从左眼开始斜至右下巴,银色的表面上还刻着梅花暗纹。
抬头,青年立时被镜中的人吓了一跳。
倒不是说镜中的人长得有多丑,不但不丑,还俊秀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眼角的泪痣更是让清冷中多了三分妖冶,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只看左脸。被银色面具遮住的右半张脸上,有着巴掌大的红色胎记,或许用胎记来形容不是很准确,那大片的红痕活像是一束梅花,眼睛和颧骨上各有一朵,枝丫则延伸到了右耳。
而在看清这张脸的同时,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也随之被唤醒。
这具身体名叫罗栗,乃是是桐兰罗氏的后人。大垠朝是崇尚修真的朝代,除却三大仙门、四大世家,其余林立的小门派更是多如牛毛,连皇室也以能修炼为豪。
罗家,便是这四大世家之首,梅兰竹菊中的梅。罗栗是当代家主的长子,却因出生便面带红梅被视为不祥,家主心善,不忍处置这个不祥之子,恰逢好友登门拜访,便将未弥月的长子托付给他照料。
这名好友,便是玄英宗的柳长老,也是原身后来的师尊。
玄英宗不在意祥瑞灾祸的说法,不至于歧视原身,只是他脸上的红梅胎记委实太过扎眼,大人见了尚且要多看两眼,更遑论那些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弟子了。原身多多少少受到了点欺负,又在他们的言谈间得知了自己被抛弃的真相,久而久之,性子愈发阴沉,柳长老注意到后,便给他炼制了这枚面具。
这面具是件法器,不仅能随原身的面部轮廓改变,还能替他抵挡致命一击,从此,原身面具不离身,再也没在众人面前摘下过。
时光荏苒,三百年后,柳长老寿数将至,于某个雪夜仙逝。
而后,上任宗主也在与魔族的对战中陨落,由他的首席大弟子沈长靖继任宗主之位,至今已有十数载。由于玄英宗还有数名长老与前宗主一同陨落,沈长靖便在继任后提拔了不少人来补空缺,其中便有原身。
青年能感觉得到,这些记忆都是属于这具身体的,而非他这个意识的。
但现在,他成为了原身,也就成为了罗栗。
敲门声陡然响起。
罗栗手一顿,立刻将面具戴了回去,不愧是法器,连束绳也不需要就牢牢地贴在了他的脸上,也不会觉得有所不便。
打开门,屋外跪着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仿佛是在点亮图标,在看到少年的一刹那,和他相关的记忆便大量涌入脑海。
少年名为骆钧,十三岁那年被原身捡回玄英宗,原本这么大的少年开始修炼已是晚了,但骆钧却仿佛天纵奇才,用了短短五年时间便从普通人一路飞升至筑基后期,眼见着就要结丹了。人人都说原身好眼光,可只有原身知道,他将骆钧带回来,原是为了将其培养成炉鼎的,直至今日,他的念头也没有退却半分。
盖因他多年前强行突破,导致走火入魔,冰系单灵根的他不仅每月固定寒气发作一次,修为还停滞了,若是不能找到解决方法,他将一辈子都停留在元婴期,再活几百年就会和他师尊一样作古。恰逢骆钧出现,又是纯阳体质,原身便起了邪念。
可自从骆钧在众弟子中脱颖而出,原身经年累月隐藏在内心的阴暗便日益壮大,对骆钧的态度也越来越差,经常把他当奴仆差使,骆钧将他当做救命恩人,始终逆来顺受。
罗栗空有原身的记忆,却并无原身的狠辣,并没有折磨骆钧的打算。
只是回想起刚才醒来时满屋子的冰霜,以及全身的无力感,记忆中寒气发作应当还会伴随剧痛,可能他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但罗栗并不想再经历一次。骆钧的体质于他大有裨益,罗栗不想取他性命,却也觉得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缓解自己的病情是无伤大雅。
至于要怎么缓解,原身房内应该有不少书册,是他多年研究的心血。
“起来吧。”罗栗抬手。
骆钧有些惊讶,往月这一天师尊都会格外暴躁,今天怎的这么好说话?
他犹豫着站了起来,却又听到师尊说:“抬起头来。”骆钧听话地抬头,一双黑亮的眸子直视过来,让罗栗有了片刻的怔愣。
吃了这么多苦,居然也没能将这双眼睛的光芒掩去。
罗栗敛目,几息后复又抬起:“过来。”
骆钧不明所以,记忆中师尊从来不让他近身,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揣着不解,还是听话地上前,在距离罗栗一米处停下。
“再过来些。”
骆钧的疑惑更深,又上前两步,听师尊说道:“抬手。”
一抬手,就被对方牢牢抓住,骆钧下意识一缩,以为又要挨打,可探入体内的灵气却与以往的穷凶霸道截然不同,反而如同一丝涓涓细流。他是火系单灵根,修炼的是纯阳功法,师尊的冰系灵气在他的经脉中游走,所到之处带起一片令人颤栗的冰凉,却并不痛苦。
以往都恨不得快些结束的折磨,今日他居然希望能再久一些。
罗栗探查完对方的修为,便收回了灵气。
骆钧结丹在即,一旦结成金丹,原身的部分计划便能够实施了。
只是不等罗栗再问更多,一道传音符便将他唤去了天霜居。天霜居是历任宗主的居所,现任宗主沈长靖与原身交情不错,也是宗内唯一一个知道他走火入魔的人。
他御剑来到天霜居,还未下剑,沈长靖便迎了出来。
“师弟。”沈长靖是开朗大气的长相,绷着脸的时候看着严肃,笑起来反而有种大狗的感觉,所以他轻易不再外人面前动容,只会在原身面前展露笑容。
消化了关于对方的记忆,罗栗默默行礼:“见过宗主。”
“早就说过,仅你我二人之时无须多礼。”沈长靖将他迎进了屋子,不等罗栗问他何事,便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当着罗栗的面打开了。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罗栗看着盒中静躺的十枚火红色药丸,目露震惊:“师兄,这是……”
“这是火龙草炼制的,前些日子我得了些火龙草,便让奚长老日夜兼程地炼制。师弟,火龙草身为火系灵植长在极寒之地,可见其阳气之足,对师弟体内的寒气想必也能有奇效。”
没想到一回来就被送大礼,罗栗有些受宠若惊。
可他不明白的是,沈长靖对原身这么好,原身对他却只是表面兄弟,暗地里一直防备着他,难道是因为沈宗主是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还是因为沈长靖有另一副面孔?
送了火龙丹,沈长靖又留罗栗说了会儿话便放他回去了。
揣着厚礼回到无梅居,罗栗惊讶地发现骆钧居然还站在院子里,而且和他离开时的姿势相差无几,这小孩儿莫不是就在这儿傻站了一个多时辰吧?
罗栗想也知道肯定是原身的什么无理规矩,挥手让骆钧回屋,并嘱咐他准备三日后下山历练的行囊。
玄英宗弟子在结丹前都会下山历练一番,这是上千年来的传统,为的是磨练弟子心智,以免在结丹这一阶段就被心魔打败。
将骆钧打发走,罗栗回到卧房,打开了原身床头的小柜子。
里面放着不少药瓶和笔记,罗栗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将贵重的火龙丹放进去,反而将那摞笔记和笔记下面压着的古籍一起拿了出来。他能得到的记忆只有一个笼统的大概,想要了解具体的缓解寒气的方式,还需要亲自研读一番。
原身将骆钧当成炉鼎来培养,让他修炼的功法必定是能为自己服务的。
只是罗栗看着那古籍上的内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前半本是一些神神叨叨故弄玄虚的文字,这都被原身在笔记上罗列翻译出来了,后半本却是一些图画,粗制滥造的,还有不少磨损,罗栗起初都没看懂。
等看懂之后,才明白过来这些露骨又诡异的动作代表了什么。
第086章 弟子的冰山师尊02
三日后, 罗栗和骆钧一同下山。
历练并没有具体的时间地点和目标,只是修士为了提高修为突破瓶颈而进行的一项游历活动。骆钧作为原身唯一的弟子,又即将冲击结丹, 罗栗陪他历练再合理不过。
罗栗想得简单,骆钧却觉得受宠若惊。
记忆中,师尊将他捡回来之后就一直十分冷淡,除了亲自给他挑选了功法并带他入门后,就再也没有亲近过他, 甚至于他一年便筑基的消息传开来时,师尊表现出的并非喜悦,而是愤怒。
且自那之后, 他的日子愈发难过。
无梅居所有的杂活都要他来做,修炼也不可落下,每日做完这两件时候还要跪在师尊的卧房门口,等待他老人家检查。几年下来, 骆钧累病过几次,可身体也确实强壮了不少,所以艰苦的同时, 骆钧也无法真心埋怨他的师尊。
他甚至无法分辨, 师尊究竟是为了折磨他, 还是为了栽培他。
但现在他能分辨了,其他长老名下的弟子众多, 也不见有几个能有此殊荣,而他不过结丹历练,便幸得自家师尊的亲自陪同,师尊之前一定是在磨炼他!
如此想来,骆钧可谓心情大好。
罗栗余光扫见, 不明白他为了忽然高兴起来,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青峦山乃是凤阳郡的管辖地界,因着附近有仙山,整座城也显得仙气飘飘,来往的修士更是较其他小城镇多上数倍。罗栗原本还想着下山后要如何抵挡狂热的修道粉,进了城门才知道自己是多虑了。
原身鲜少下山,罗栗也是新来的,看什么都陌生都新鲜。
而骆钧自十三岁那年上山,距今也有五年没来凡间了,总觉着眼里看的耳里听的,说变也变了,说没变也没变。
到底是少年心性,罗栗看到骆钧兴致勃勃的模样,有种带了儿子出门的错觉。
历练中待人接物也是很重要的一环,猎灵兽寻灵植并非首要,罗栗让骆钧找了家客栈落脚,在大堂一角坐下后便道:“你若是好奇,便出去逛逛,半个时辰后回来。”
骆钧张了张口,没挪屁股:“师尊,弟子陪在您身边就可以了。”
罗栗看了他一眼,没再劝说。
修道之人不食凡间之物,以免尘世间的污秽淤积筋脉,于修炼不利。好在这家客栈有灵酒,虽说是下等灵酒,于罗栗这般元婴期的修士与喝水无异,但总好过凡酒。
两人都已辟谷多年,罗栗便只要了一壶灵酒解渴。
孰料骆钧才饮了半口,便呛咳出声,酒水沿着他的下巴流了一衣襟。
罗栗这才想起骆钧年纪小,恐怕还不曾饮酒。
他刚要叫他别喝了,再让小二上碗茶来,隔壁桌的两名修士便笑了起来:“哟,这小娃娃第一次喝酒呛着了呢。”语气倒无甚恶意,罗栗便没管。
当事人却觉得丢脸,一张略显稚嫩的帅脸涨得通红。
男人最受不得激,即便是十几岁的男人也一样,骆钧偷瞄了罗栗一眼,又迅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灵酒的辛辣较寻常白酒弱上几分,却依旧忍得他把脸皱成了包子。
隔壁桌再次传来了善意的笑声。
骆钧气得脸都微微鼓起。
罗栗斜睨着他,直接将酒杯从他手中夺走,放到自己面前。
“师尊……”骆钧以为他生气,弱弱地唤了一声。
罗栗却没应声,他耳朵一动,将注意力放到了窗边的那一桌上,那两个人的穿着打扮不似修士,道更像是练家子。
“你听说了没有,城西李老头家的闺女昨晚也失踪了!”
“嚯,又来?这都是第几个了?”
“我数数啊,城东的王家和安家,城南的牛家,还有……哎,我也说不上来,但至少得有这个数儿。”那人说着将右手翻了翻。
“这么多家的闺女?!这官府都不管?”
“怎么不管!那也得有本事管啊,这几个闺女的爹娘都说没听到动静儿,就连王员外家的小姐失踪也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至今下落不明,大家都在说啊,估计又是魔修做的好事!”
魔道,与正道相悖,做的都是些歪门邪道、伤天害理之事。
至少在原身的认知中,是这样的。
可依那人的说法,这次失踪了至少十个女孩子,又是疑似魔修所为,宗主那边怎得一点动静也无?好歹也是家门口附近出的事儿啊。
但罗栗也仅仅是想一想,他一来没有行侠仗义的念头,二来徒弟比陌生人更重要。他拿起面前倒了许久也没动一口的酒水,学着骆钧的样子一饮而尽。
然后……差点没辣得吐舌头。
得亏有面具挡着,没有让他片刻的失态暴露人前,只是没被遮住的下巴依旧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罗栗用手背虚掩住嘴,等嘴里那股冲劲儿过去了才放下来。
一垂眸,就看到骆钧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罗栗冷静地指使他,“去要间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