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驸马,真皇后 第145节
三殿下,还有陛下、娘娘,怎么样了?
太子呢?
他这是在哪里?
贺顾喉结滚了滚,只觉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一坐起身来便是头痛欲裂,正此刻,床幔却被人掀开了,拉开帐慢的宫女看见他已经坐起身来,微微一怔,回过神来脸上立刻带了点笑意,和身畔几个与她一样打扮的小宫女对视一眼,这才转目看着贺顾温声道:“驸马爷,您醒了?身子可好些了吗,伤口还疼不疼?”
贺顾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肩上中了一剑,说来也邪门,这伤方才躺着时分明不怎么痛,或许也是因着他半梦半醒之间完全忘了自己挨了一剑这事,可眼下经人提醒,又在动作之间不小心牵扯到了左肩,这便立刻细细密密的隐隐作痛了起来,贺顾一时没忍住,喉咙里便轻微的哼唧了一声。
不过忍不住哼出声归哼出声,在姑娘们面前,贺小侯爷却还是要面子的,断不可能做出疼的哭天喊地嗷嗷叫这等丢人的事,只硬着头皮答道:“没……没什么大碍,我不疼,不过是个小伤罢了,何足挂齿?”
贺顾本就生的俊俏,虽说他自小便很招姑娘们稀罕,但年纪轻自然就多少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钝感和隐约的稚气,如今大了两岁,又经了昆穹山半年的风吹日晒和搓磨操练,看起来自然是脱胎换骨,脸上的稚气散了个七七八八,更显得英俊明朗,凭是谁来,即便只看这张脸一眼,也不免要心生好感。
小宫女们早听说了宣华门大破那日,驸马爷一人一马在叛军中杀进杀出的英勇事迹,又有那日见过他的宫人私底下一传十十传百,将驸马爷救驾的英姿吹了个天花乱坠——
宫变八日,她们也在其中,可以说贺顾入京勤王,救的并不只是陛下和娘娘、诸位大人,也是救了她们这些亲历其中的奴婢,毕竟倘若太子逼宫成了,以后内廷宫人定然要大换,知情的搞不好都要被灭口,又哪里还有她们的活路?
所以小宫女们对驸马爷,自然是仰慕又恩谢的,这几个领了命来伺候他的,更是被旁的宫人好一番羡慕,小宫女们对贺小侯爷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憧憬,自然也没看出来他在打肿脸充胖子,闻言皆是松了一口气,一边给他递了一杯温水,一边温声道:“不疼就好,驸马爷既醒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奴婢们已遣人和陛下娘娘通传去了,大夫也叫过了,马上就来。”
贺顾接过水仰头牛饮而尽,喝完舔了舔唇边的水渍,这才道:“……我这是在哪?陛下与娘娘可还好吗?三王……呃,三王爷和二王爷,还有英鸾殿的诸位大人,可还好吗?”
小宫女接过杯子,笑道:“都没事,多亏驸马爷来得及时,诸位贵人们虽然受了惊,倒没什么大碍,对了,三王爷特从阳溪请来给驸马爷治伤的那位颜大夫,可真是厉害,皇上卧床时病的那样重,叫她一看,诶,不出两三天的功夫,竟也能下地了。”
又看向贺顾,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如今风波都过去了,陛下和娘娘也都平安无事,驸马爷也总算醒来了,今年这个年节,过得可真是……”
这几个小宫女也不知是哪个宫中的,难得在宫里这样规矩大过天的地方,竟然还能养得出这般叽叽喳喳、天真活泼的性子,不过也可能是因着宫变这等事,任谁经了一回都不可能云淡风轻得了,才忍不住念叨两句,倒也是人之常情。
贺顾听她念叨完,心知陛下和娘娘没事了,那三殿下多半也无大碍,心里的巨石这才落下,稍稍松了口气。
这领头的小宫女虽然啰嗦,贺顾倒也不以为意,等她说完才笑了笑,道:“原来如此,虽然经了些波折,不过陛下与娘娘、诸位大人能平安,便是万幸了,只是不知我如何会在此处,这里是哪处殿宇?几位姑娘又是……对了,三王爷他……他可还好吗?”
领头的小宫女福身一礼,答道:“回驸马爷的话,此处是庆裕宫,那日驸马爷受了伤,恪王殿下特与陛下请了旨,说贸然挪动恐会妨了驸马爷的剑伤,求陛下先将您安置在庆裕宫中修养,等驸马醒来以后,再另做打算呢。”
贺顾闻言,微微一怔,他方才没留心,果然现下凝神一嗅,才闻见空气中一股子淡淡的、十分熟悉的清浅檀香味。
是瑜儿姐姐的味道……不对,应该说是三殿下的味道……
那小宫女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她是个机灵的,见驸马爷出神,便以为他还在想宫变的事,一边把杯子递给身后的宫人叫她们再去给贺顾添一杯温水来,一边和他低声解释道:“驸马爷不必担心,陛下已下旨叫十二卫羁押太子,如今宫里已经没事啦,恪王殿下也安好,只是这几日要重理京畿防卫和宫务,陛下又病着,王爷便不得不与议政阁诸位大人们忙前忙后的,等晚些时候王爷那边歇了,自然会来庆裕宫看驸马爷的。”
贺顾闻言,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虽说陛下还没处置太子,但如今太子逼宫不成,已然是大势已去,多半是翻不出什么浪了,只是这小宫女的话听得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道:“……原来如此,不知我昏迷几日了?王爷……呃……王爷他每日都来吗……”
贺顾原本还苍白的脸上,十分反常的飘上了一抹淡淡红晕,好在也不知是这帐子里光线不好,还是小宫女们的眼神儿不大中用,竟然一个也没发现异常,领头的那个不疑有他,只一五一十的答道:“驸马爷已昏了三日了,可不止咱们三王爷担心着您,日日来瞧呢,陛下和娘娘也都很担忧驸马爷的伤势,陛下自己都还没好利索,还日日不落的遣人来问呢。”
贺顾闻言,忽然想起一事,心中咯噔一声,连忙道:“那我昏迷这几日,是谁给我诊的脉?你方才说,三王爷把颜姑娘从承河请回来了?除她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大夫看过我的身子?”
小宫女被他这突如其来、连珠炮一般的追问吓了一跳,还不及回答,寝殿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贺顾听见这脚步声,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便听见寝殿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小宫女们也听出了来人是谁,显然这位主儿可并不似贺小侯爷那样随性,能让她们大着胆子不拘小节的叽叽喳喳,几个女孩子皆是飞速的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朝着来人躬身礼道:“见过王爷。”
贺顾瞬间僵住了。
逆着光他看不见来人的眉目相貌,只看得清一个身形挺拔颀长的剪影,又闻得一声淡淡的“嗯”。
只听了这么一个短短的“嗯”字,贺顾却不知为何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紧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只是隐约有一股直觉在告诉他……
三殿下似乎有点不对劲。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贺顾却又实在说不出来。
裴昭珩远远的瞥了床上呆呆看着自己的贺小侯爷一眼,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才转头对宫婢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第111章
庆裕宫是以前裴昭珩身份尚未恢复,还是“长公主”时的居处,虽然如今帝后与裴贺二人都心知肚明,所谓的“长公主”根本不存在,但外头明面上贺顾毕竟还是驸马,是皇帝的女婿,如今他受了伤要养在宫中,留宿在已逝的亡妻“长公主”曾经的住处,自然是顺理成章,没什么可指摘的。
方才那几个小宫女,既然会出现在此处,想必也多半是以前留在庆裕宫中伺候“长公主”的宫婢,只是瞧她们的样子,显然时至今日仍然蒙在鼓里,并不晓得如今她们眼前这位三王爷,便是以前伺候了多年的主子。
虽说贺顾也依稀听兰疏提起过,三殿下做女子打扮时,十多年来都是事事亲力亲为,几乎从不让身边的宫人近身伺候,毕竟虽有皇帝庇佑,但若是一个不慎露了端倪,叫太子或陈家的眼线察觉了他的身份,恐怕就要出乱子了。
贺顾想及此处,心中不免有些五味陈杂,诚然无论是以前那个“长公主”,还是如今恢复了皇子身份站在他眼前的三殿下,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裴昭珩的人生都过得并不顺遂,即便是被太子千般算计、使尽了绊子的缺心眼裴二,也从小到大堂堂正正的做着他的二皇子,从没有少过母亲闻贵妃的疼爱呵护、又备受舅舅闻修明的臂助。
如陈家之于太子,闻家之于裴二,也如言家之于贺顾,身后有着亲族的那种安全感,自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可三殿下,却什么也没有。
贺顾以前还会想不通——
为何三殿下分明身俱才学、心有抱负,却能甘心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在后宫中守着母亲,几乎虚耗了少年人最是意气风发、也最是风华正茂的一段光阴,可如今想来……
他拥有的……实在太少了,所以才会赌不起。
贺顾神游天外,也没听清楚那几个小宫女退下前,三殿下和她们又嘱咐了些什么,只是有些恍惚的看着裴昭珩偏头吩咐宫人时,那仿佛天生就带着几分淡漠和疏离的、线条完美的侧脸,心绪不知不觉飘了老远——
似乎自从三殿下以男子身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他便永远都是那副温润修雅的模样,他总能对贺顾百依百顺,无论贺顾是不是做了让他不快的事,甚至就连在阳溪时,贺顾没和他打招呼,便自作主张准备落了肚子里这个孩子,他分明是那孩子的另一个父亲,都不曾流露过分毫的不快和怨怼。
试问若是换做别的男子,遇上相好说也不说就要偷偷打了自己的孩子,有几个能这样淡然处之的?
诚然,让贺顾这个始作俑者来烦恼这个,似乎有些矫情,毕竟对他而言,这样的三殿下,难道不好吗?
太好了。
好到几乎不像是真实的。
即便比起那些备受闺阁小姐们追捧,几乎只可能存在于写书先生们话本子里随意杜撰的翩翩公子,也不遑多让,然而这样的三殿下,真的是他本来的模样吗?
……还是因为拥有的太少,所以才会如此小心谨慎,哪怕在已然心意相通的爱侣面前,裴昭珩也仍要揣着包袱,不敢以真实心意示之?
贺顾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那块“心想事成玉”和玉里的那个不苟言笑、阴郁、完全叫人捉摸不透心思的三殿下,他显然和重生后贺顾遇上的这个三殿下性情大相径庭。
梦固然只是个梦,可那梦实在太真实,若是前世他死后三殿下竟然真能绝地逢生,会长成梦中的那个三殿下那副模样,倒仿佛是顺理成章的。
可贺顾不想让他变成那副模样。
“子环,肩伤可还痛吗?”
贺顾一怔,这才从千思万绪里拔回神来,“啊”了一声,抬眼看着裴昭珩,挤出了个笑容,答道:“没……没事了,只是个皮外伤罢了,也不打紧的,修养几天就会好了。”
然而贺小侯爷脸上一贯藏不住心思,更不必说眼下一言不发坐在对面端详他神情的是裴昭珩了。
自封王以来,裴昭珩虽已位至亲王,名分上压了裴昭临一头,但他一贯性子沉,就连办差,明明做了十分,也总是只说三分,从不邀功固宠,更不必说平日无论打扮穿着,还是吃穿度用,也从来不摆亲王架子,都是素净低调,能免则免,能省则省的。
可今日,他倒少见的穿了那件玄色暗金纹四爪蟒龙袍服,束了个三珠紫金冠。
想是如今太子犯了事,皇帝又卧病,忠王也非理政之才,真有要紧的朝务,除却议政阁几位老大人,自然也只能落在他的肩上,听方才那几个小宫女言语,这人多半这几日都和大臣们泡在朝会上,刚刚得歇,便衣裳也来不及换,马不停蹄的看他来了。
贺顾心中虽然很受用,但玄色衣裳着实是衬得人深沉,三殿下又本就是隐隐有些清冷的相貌,于是望之愈发显得矜贵又高高在上,叫人不敢轻易冒犯。
裴昭珩微垂着眼睑,也不知在想什么,十分纡尊降贵的在床边的铜盆里洗帕子,贺顾偷偷瞧他,不自觉的声音低了三分,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殿下怎么不说话?可是我说错什么了么?”
裴昭珩涮好了手里帕子,抬步行到床边坐下,目光这才落在了贺顾脸上,只是看着他时,却罕见的没露什么表情,脸上也无分毫笑意,那对本就颜色浅淡的瞳孔,更是看不出一点波澜,只是淡淡道:“把衣裳脱了。”
贺顾闻言,微微一哽,但还是依言老实的解开了身上寝衣胸口处的系带,露出了左肩和半边胸膛,道:“……我这伤,真的没什么要紧的,刚才醒来,都已觉得不痛了,过两日就……”
裴昭珩道:“全脱了。”
贺顾一愣,两手拉着半褪下去的衣裳,道:“啊,殿下不是只看我的伤吗……”
然而说着说着,嗓子眼里的声气却莫名越来越小,语及最后那个“吗”字,已如蚊子哼哼一样微不可闻。
裴昭珩没答话,仍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贺顾虽不知他要干什么,但暗忖他眼下受着伤,殿下总不可能在这时候要拉他做些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因此虽然心里仍有点发虚,但还是十分老实的乖乖儿把上半身的寝衣给脱了个干净。
裴昭珩没说话,只抬手在他那已然处理过、缠了纱布的伤口两侧,溢出的血痕上,指腹轻轻碰了碰,激的贺顾猝不及防之间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嘶……”
痛倒不是痛,只是……实在有点始料未及。
寝殿里点着炭火,暖的人身上几乎出薄汗,裴昭珩的指腹却是微凉的。
这滋味有点难言。
裴昭珩道:“转过去,趴着。”
贺顾于是躺下去翻过了身,趴在床上,下巴搁在锦枕上。
“……趴好了。”
裴昭珩没答话。
贺顾脑海里有点空白,开始思考为什么今日三殿下这么冷淡,难不成他真做错了什么事?
贺顾是趴着,自然看不见裴昭珩的脸,他也不说话,贺顾于是便只能听见寝殿中炭火燃烧跳动的噼啪声。
但很快很快,背后的皮肤上便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贺顾稍稍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裴昭珩竟然是在给他擦身上的汗。
许是他伤得重,又是外伤,宫人们怕他冷着了,才会在寝殿里烧这么旺的火,虽说热着总比冻着强,也不碍什么事,但身上闷了一层薄汗,既不干净,且到底也还是不爽利的。
裴昭珩擦拭的动作力度恰到好处,贺顾不得不承认,实在有点舒服,虽然他亲自伺候自己,贺小侯爷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仔细一想他俩往后都要一块养孩子了,还客气这个……实在是大可不必,倒也心安理得的受了。
只是一舒服起来,贺小侯爷的脑袋便有点晕乎,强打精神寻了个话头道:“对了……那日我晕过去,还不知道后头是怎么回事,殿下是怎么寻到我的?可是承河神武营和锐迅营赶到了吗?”
裴昭珩的动作顿了顿,却答非所问,只道:“……大哥叫你卸刀,你便卸刀,叫你进殿,你便进殿,为何这般听话?”
“倘若当时我与母后不在殿中,你可知是何下场?”
贺顾一哽,心道他原来是在气这个。
他拿准了裴昭珩的性子,知他吃软不吃硬,立刻软了声气,小声答道:“我……我那不也是跑了一路,来时周羽飞又在路上一路念叨,说殿下孤身一人见裴……额,见太子去了,皇上又病重的厉害……我也怕太子狗急跳墙、丧心病狂,不顾背上弑父弑母、手刃兄弟的骂名,万一要取殿下的性命,那可怎么办?就……就关心则乱,想着只我一个进去,后头毕竟还有征野和宁浪他们救了忠王和老师出来,神武、锐迅二营的援兵也到了,总不会出太大乱子,一时就没忍住……我……”
头顶毫无声息,那个给他擦身子的人未发一语,只有均匀又浅淡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
贺顾顿了顿,道:“……是我做事欠考虑了,幸好此番福大命大,下次我定然小心再小心。”
然而裴昭珩还是不答话。
贺顾有些慌了。
别说以往三殿下几乎从不和他置气,就算有什么不高兴的了,只要他蔫头耷脑主动示弱,再好声好气求个两句,三殿下也总是扛不住要心软的,怎么今日竟然气成这样,他都诚心诚意认错了,却还是不肯消气呢?
好吧,贺小侯爷扪心自问,深切自省——
的确,就算他自己心大,可是三殿下那样关心他,且他如今肚子里又还有他俩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脑子一热冒了这么大的险,三殿下会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裴昭珩道:“出不了什么乱子?你若死了,叫我怎么办?”
贺顾一怔,这次真有些结巴了,他还是头一回听裴昭珩这样说话,三殿下对他俩的感情虽然认真,但毕竟性子内敛,极少把心中的情意宣之于口,更是从未如此直言……
什么“叫我怎么办”之类的……听着倒好象是埋怨丈夫从军报国,自己独个儿被留在家中望眼欲穿的小媳妇才会说的话。
贺顾心里有点没来由的美滋滋,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总之那滋味说与旁人旁人也不会懂,大概就是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挨的这一剑,能换来裴昭珩这一句话,也算不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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