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驸马,真皇后 第180节
裴昭珩道:“子环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贺顾:“……”
贺顾:“我要出宫了!”
裴昭珩道:“今日留在宫中吧,明日再走,我送你出京。”
贺顾道:“……你还嫌我被言官骂得不够吗?”
裴昭珩正色道:“朕送朕的北营将军出京,事关北地战事,他们有什么可说的?”
贺顾:“……”
最后他还是没犟过裴昭珩,在揽政殿留宿了一夜,第二日天亮,才悄无声息的回了公主府去。
李秋山办事妥贴,短短一日功夫,已经把兵马粮饷一一安排妥当,贺顾换了一身玄银色甲胄,又在城门前和此次随他前往北地增补的将士饮了誓师酒摔了杯,这才浩浩汤汤的带着人马动身出发离京了。
此次皇帝派他暂代北营将军,兵部又选了几个偏将做副手随行,贺顾一一瞧了一遍,除了几个以前就跟着他的,其余都是去年弓马大会新选出的好苗子,有一个还是他当时陪着裴昭珩亲自一眼挑中的,年纪虽小,却很有几分本事,意气飞扬,拿了一台擂主不算,又在弓马大比上大出风头。
这小子名叫宗凌,十八岁的年纪,金陵人氏,家中本是书香门第,但他没什么读书的天赋,也志不在此,便瞒着长辈偷偷去参加了弓马大会。
贺顾当初一见宗凌,便觉亲切,无他,贺顾觉得这小子实在很像年轻时的自己,尤其是前世那个心高气傲、不可一世、整日想着出人头地的自己——
年轻真好啊!
他本能的对这个少年偏将很多了几分青眼,一路上行军之余,也忍不住指点他几回骑射与和北戎人格斗的技巧。
只是宗凌年轻气盛,却仿佛并不怎么听得进去,没两日,贺顾便隐约觉察到他对自己似乎有些阳奉阴违,言谈间神情也有些古怪,便猜到宗凌多半是听过了京中那些流言,心中还不定怎么看他这个皇帝的“枕边人”。
他倒也并不和一个少年人置气,只是一笑了之,也不再自作多情的去教他什么了。
前世北地戎患久矣,朝廷也并不是没有出兵想解决过,但那时太子和裴昭临内斗便耗去大越朝半数兵力,再加之选将不合宜,北上的兵马也非精锐之师,北戎还有布丹草原上的盟友,自然是如虎添翼,几次交锋都把大越朝援军干的稀碎,武灵府也就渐渐成了长在国朝北地的一颗烂牙,拔也不是,留也不是。
但大约是这一世,有前头替秋戎部收服布丹草原二部的缘故,北戎少了两个盟友,再加之内患已无,虽然国库还有先帝朝时留下的亏空在,但政局安稳,皇帝又一力支撑北地战事,贺顾自打出征到打完这场仗,从头到尾几乎没遇到一点内碍,粮丰马壮,要什么有什么,自然可以摒除一切杂念,也不必再猜测君上的心意,能一心抛到带兵打仗上去了。
自贺顾抵达承河,不到一个月,便大破宗山灵河关,收回了武灵府一城,北戎已对这位援将心生惧意,后头的一个月也不再如初时那般有战必应,只是剩下那未收回的一城,偏偏又是三面环山,易守难攻,于是便一拖再拖,始终悬而不决。
虽说只要围城,他们便总有弹尽粮绝的一日,但贺顾心知北戎人凶狠,他们弹尽粮绝,城中的百姓必不可能讨得了好去,只会因此被迁怒屠戮,甚至更凄惨也不是没有可能,到那时就算破城,得到的也只是一座死城,那又有何意义?
自然是急的嘴上长燎泡。
他要强攻,不愿再等,旁人也劝不住,最后是柳见山提的主意,用神武营的火炮试试破城门。
柳见山和言定野在承河大营待了三年,他两如今一个管着神武营一个管着锐迅营,贺顾前世和柳见山相交,心知他不是冒冒失失之人,若是没有把握,必不会主动提这个法子,且神武营是他管着,火炮能不能用,怎么用,柳见山是最清楚的——
新帝继位承平元年二月,北营将军贺顾率承河大营攻破武灵府陷落的最后一城雁陵,两军交锋两日两夜,火影刀光不绝,北戎人死伤惨重,城破,北戎汗王穆达则趁夜被亲兵护送,冲破援军,逃离雁陵。
第三日晨光初破,天际绽放出一抹绯色霞光,这场战事终于告一段落,两日两夜的厮杀,便是铁打的身子如贺顾,也觉的疲累不堪。
他迎着晨光把佩刀上的乌黑血迹擦了一遍,缓了口气,正要问身边的宗凌和宁四郎城西城南的残局收拾好了没有,转头却忽然发现只有一个宁四郎,宗凌却已然无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贺顾一愣,道:“宗凌呢?”
宁四郎胳膊上挨了一刀,正在撕裤腿上的步料下来简单包扎伤口,闻言呲牙咧嘴道:“小宗?天亮前我还看见他的。”
又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奇道:“真是怪了,就这么一会,人呢?”
贺顾忽道:“你看他牵马了吗?”
宁四郎道:“牵了牵了,我还纳闷他牵马做什么呢,咱这还没打扫完战场,也不知道他要上哪去……问他他也不说,不是我说吧,嘿,京城来的少爷们就是傲啊,说个话都老是对咱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将军这小子都这样,您说这小子欠收拾不是?”
贺顾来回踱了两步,忽然怒道:“……该死,这臭小子肯定是去追穆达了,我不是跟他说过了,不许去追他们吗!”
又转头对亲兵道:“去牵我的马来!”
等云追牵来,他转身便跨上马背,对征野和宁四郎道:“清点一队人马,赶紧跟我去把姓宗的小兔崽子给追回来!”
语罢也不等他们搭话,便扬起马鞭叱了一声,冲着城门疾驰而去了。
第130章
雁陵已至越朝国境极北,出了雁陵再往北,越过宗山,便是北戎人的瀚海雪原。
贺顾之所以没有选择继续追击逃走的汗王穆达,一则因为经过两日鏖战,将士们都已是疲累已极,要追击穆达和他的亲兵们,多半就得追到灵河流经宗山山脉的天月峡,天月峡地势封闭狭长,并不利于后来援兵增补,且这次穆达虽亲自率兵南下,但以贺顾两世以来对北戎国力的了解,穆达多半并没有穷极所有兵力挥师南下,围城已有小半个月,北戎那边多半已经知晓穆达落败了——
谁也不知道倘若真追上去,宗山那头究竟有多少接应他们汉王的北戎人,若能生擒或杀了穆达,固然是大功一件,可贺顾也并不想拿一军将士的性命开玩笑,他从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这一世更是于权欲全无所求。
可是宗凌不一样,他还不过十八岁,贺顾只要一想到前十十八岁时自己的心境,也便能明白宗凌为何会按捺不住——
说到底穆达虽有亲兵冒死护送逃出生天,但突破重围时也是死伤惨重,算一算,估摸着他身边还能活着跟他逃出去的,大约也不过十多个人,宗凌多半是自恃武勇过人,觉得自己倘若真能追上,搞不好就能立下旷世奇功。
贺顾之前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宗凌多半会有这个心思,但两军混乱交战之间,也实在没有功夫和他三令五申不许他追出去,只是简单叮嘱过一句,便没有再多提。
但尽管如此,他也着实没想到,宗凌竟敢真的违抗军令。
贺顾催着云追疾驰,心中虽然气恨姓宗的小兔崽子竟能如此胆大妄为,但两世以来,贺顾从不是会轻易放弃手底将士性命的主将,有这一个多月的香火情在,贺顾自然无法眼睁睁放任着宗凌自生自灭。
云追四蹄乘风,踏雪如飞,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很快就到了天月峡峡口,贺顾勒停马缰,并未贸然进入峡口,他环视一圈,很快在峡口一颗半枯的老树树干上发现了几支已然没入树干几寸有余的箭羽——
他从马背上翻身跃下,将那几支箭羽拔出一看,果然瞧见箭支尾羽形制,分明便是北营军火司独有。
贺顾未进峡口,一是并不确定穆达逃走的路线就一定是天月峡,虽然天月峡是从宗山以南回到瀚海雪原最近的路线,但穆达也难免不会考虑到这个因素,为防他们追击,绕条远路;二则天月峡地势复杂,此刻贺顾只身一人,他虽担心宗凌,但也并不敢贸然只身深入。
但此刻见此情景,树干上的伤痕还新,一见便知距离出箭,估摸着也不会过一个时辰,又见那足足能没入树干三寸有余的箭支——
整个承河大营,能有这本事的人屈指可数,除却宗凌,哪一个也不可能在一个时辰前出现在这里。
晨光已破,天月峡的峡口却还是笼罩在一片林木浓荫之中,叫人看不清峡谷深处景致,贺顾看着峡口正在犹疑,背后便传来了宁四郎和征野的声音。
“将军!”
“侯爷!”
贺顾转头一看,果然见宁浪与征野二人乘马打头,带了一队人马朝他疾驰而来,不过片刻便停在了贺顾跟前,征野跃下马背急道:“爷!不能再追了,天月峡太深了,谁也不知道北戎人是不是在里头有埋伏,要是真陷进去再想出来,那可就难了。”
宁四郎也跳下马背,神情凝重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月峡入口,道:“宗凌这鳖孙,竟敢真的违抗军令,唉!也都怪我没替将军看好他,这可怎么是好……”
贺顾道:“雁陵城里怎么样了?”
征野道:“城西城南都简单打扫过了,柳偏将他们正在安置难民。”
贺顾点了点头,道:“都还妥当吗?”
征野道:“都妥当,就是城中百姓死伤不少,且多少受了惊,一时半会还不能全数安置得过来。”
贺顾道:“那就好,慢慢来吧。”
征野回完话忽然反应过来,以为贺顾问这些是想确认雁陵城中安置好了,就追进天月峡去找宗凌,立刻急了,道:“爷,就算柳偏将那边能安置好,咱们也不能再往前了,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承河大营……”
贺顾沉默片刻,闭了闭目低声道:“……我知道,不进去了,咱们在这里再等半个时辰,若是还没有小宗的下落……就回去吧。”
征野说的的确没错,此刻战事初平,虽然雁陵是夺回来了,可他毕竟是一军主将,决不能在此刻有什么闪失,若是真冒险入峡,一旦落进北戎人埋伏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宁浪的声音也有些干涩,他虽是个直肠子讲义气的汉子,但也并不是不懂孰轻孰重,闷声道:“唉……宗凌这家伙真是……将军追他到此处,对他也已是仁至义尽了……不必太……”
后头的话却渐渐说不出来了。
无他,宁四郎虽看不惯宗凌做派,但毕竟也并肩杀敌一个多月,有这一份同生共死的同袍情分在,此刻要放任他自生自灭,自然也是有些不忍……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过,宗凌竟会如此大胆。
几人想起那才不过十八岁的少年人,一时都有些黯然——
其实无论贺顾还是征野、宁浪,心中都清楚,先前宗凌并不曾在承河大营待过,他并不了解宗山地貌,天月峡连通瀚海雪原和越朝国境,里头地势复杂,他更不可能了解其中弯弯绕绕,这样贸然追着北戎汗王进去了,还是以一敌多,就算穆达和他的亲兵已是人困马乏、丧家之犬,但兔子急了还会跳墙,也难说未必不会红了眼拼命,宗凌此去,实在是凶多吉少。
等了半个时辰,天月峡口仍是寂然一片,只能听得里头灵河流经峡底湍急的水流声,奔腾不休,却半点没有宗凌的音信。
时辰到了,也没人主动开口提要回去,大约谁也不想做这个变相宣告宗凌死讯的恶人,一时寂然无声。
贺顾心中暗叹了口气,他多少有些自责,没有看住这个还年华正好的少年郎,但也知道再拖亦是无宜,正要开口叫人回去,耳里却忽然敏锐的捕捉到了峡谷深处传来的几声有些模糊的兵刃交接的激鸣。
他最先听到,不过半个呼吸功夫,那头的宁浪和征野也神情一动,想是也听到了。
宁浪喜道:“有打斗声!一定是小宗!”
贺顾不言,只又侧耳听了片刻,那头的声音却忽然又停了,他转目看着征野宁浪二人道:“听声音,至多不过十来个人。”
征野点了点头,道:“听着像是有一二里地远的样子。”
又忽然脸色一变,道:“……会不会是北戎人故意有诈?”
贺顾正要回话,宁浪却忽然站出来拱手道:“将军,小宗既有可能还在里面,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将军万不能自己进去,不如还是让我带人进去看看,将军和言老弟,就在此处稍待片刻,若是里头情况不对,我便马上回来寻你们。”
贺顾微微蹙眉:“容德,你……”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颔首道:“……好,那就你带人进去瞧瞧,若是小宗果然活着还在里头,能救便救,救不了立刻回来报我,若是北戎人有诈,不要恋战,立刻回来,回不来便以焰火为信,我与征野自会接应你。”
宁浪笑了笑,道:“回不来就回不来了,要是实在瞧着不对,我又还何必再放什么焰信,叫将军进去接应我搞得送了命?总归宁某人吃着这碗饭,可不就得脑袋别裤腰带上度日?真怕这个,还怎么上战场?”
他语罢,便利落翻身上马,点了一队精锐,远远朝着贺顾拱手一揖,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带着人入峡了。
贺顾瞧着他们的背影一点点隐没在天月峡口,心中愈发担忧,但此刻除了等待,他也再别无他法,天月峡里地势崎岖、狭窄难行,宁四郎也带不进去太多人,只有一个小队,这一去也真是豪赌一把——
宗凌是活是死,宁四郎是生是灭,只有看老天爷了。
天幸,等了不到半盏茶功夫,贺顾便听到峡中再起打斗声,他精神一震,下一瞬便听到峡中传来一声熟悉的清脆响声,抬头去看,果然见不远处天空中炸开一朵亮蓝色焰信。
——是宁四郎!
贺顾了解宁四郎性情,心知他方才既然那样说了,那若是里头有大批北戎人埋伏,凶险至极,宁浪绝不会点燃焰信求援,他既点了,便说明事情还有很大转圜余地。
贺顾再不犹豫,只点了一个斥候回去和柳见山、言定野等人传讯知会一声,便带着剩余的人马顺着峡口进入了天月峡。
时值春冬交接之季,别处还是万物枯寒,天月峡里却长满了叫不出名字、四季常青的高大繁茂林木,灌丛杂乱,入峡不过片刻功夫,头顶便笼罩在了一片浓茵之中,前方传来灵河奔腾不息的水流声。
果然刚行过百余步,贺顾便又听见了打斗声,他和征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催着胯下马儿加快了脚步。
没一会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峡中竟还有这样一处景致——
百余丈飞瀑如倒挂银练,悬在陡峭山壁上,崖下一池幽潭深不见底,潭前一块平整巨石联通峡谷两侧,那巨石上十余人成包围之势,把两人围在中央,贺顾定睛一看,却正是执刀架在那北戎汗王穆达颈上的宗凌,和已被挟持的汗王穆达。
宁四郎则拄着两根狼牙棒,半跪在一旁的草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跟着他一起进来的那一队人马,已然七七八八倒了一地,显然并不是对方敌手。
宁浪听见有人来了,回头一看立刻喜道:“将军!”
那头围着穆达与宗凌的十多个北戎勇士,为首的自然也发觉到这挟持他们汉王的少年又来了援兵,立刻脸色一变,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贺顾听不懂北戎话,但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听的也就是了。
宗凌死死架着那汗王穆达,身上狼狈不堪,额上破了一块,唇角带血,灰头土脸,倒像是个打地鼠成了精,好在少年人一副眉眼,仍然漆黑透亮,望着北戎人的眼神则带着一股叫人胆寒的骇人戾气。
他听见又有人来了,转头恰好望进贺顾眼底,似乎是愣了一愣,微微张口,像是完全没想到贺顾竟会出现在此地。
领头的北戎人最先开口,那汉子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转头看着贺顾狠狠道:“你们……回去!不然……杀了他!”
贺顾冷笑道:“丧家之犬,穷途末路,也敢和我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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