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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驸马,真皇后 第60节

  他从床上被惊得猛地弹坐起来,胸膛急促起伏,过了半天,眼前视线逐渐清晰,才回过神来——

  原来只是个梦。

  这才心下稍安,额头上却已经是出了一层薄汗,也只得强行宽慰自己,重新睡了下去,

  贺顾、裴昭珩二人,便这么在这京郊庄子里住了两三日,第四日一早,才收拾行装,上了车辇回京城去了。

  贺顾自做了那个梦,再加上那日汤池里的尴尬情形,心中便已对三皇子有了三分芥蒂,倒也不是怨怪他什么,而是单纯只出于避嫌之心,觉得自己一个媳妇不在身边的独居男子,应当和断袖小舅子,保持几分距离罢了。

  只是他态度冷落了下来,倒也不知三殿下是否察觉到,总归他是一句话也没多说的。

  不过保持距离归保持距离,正事贺顾也没忘,二人回了京,贺顾便请了颜之雅来了一趟公主府,替三殿下把了脉,只是贺顾本以为颜之雅多少能看出点问题来的,谁知颜姑娘把完了,却只是面露三分疑惑,看了看三殿下……

  又看了看三殿下。

  依脉象看,颜之雅实在没诊出来什么。

  这位端坐公主府茶厅,容止温雅的三殿下,身子不但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还强健得很,可小侯爷和三殿下,却又都明明白白的跟她说,三殿下他体虚畏寒多年……

  小侯爷也就罢了,三皇子可是皇帝老儿的亲儿子,他都说了有,她要是硬说没有,那不是跟他对着干么?

  而且观小侯爷神色,分明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三殿下的身体,不似作伪,应该不是存心忽悠她。

  颜之雅竟一时也有点怀疑起自己的医术来了。

  贺顾见她久久不说话,急道:“怎么样,姑娘倒是说句话呀。”

  颜之雅“呃”了一声,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答,抬眸却正好望见了那位没病装病的三殿下,一双深邃如幽潭的桃花眼里。

  那双眼睛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她,乍一看像是在笑,再一看却又意味深长。

  颜之雅心中便不由得猛地打了个突,话到嘴边,忽然拐了个弯,道:“呃……殿下脉象平和,虽然看不出什么大问题,但喘咳、畏寒之症,诱发原因甚多,也不能仅凭一个脉象就断言症结所在……”

  裴昭珩听她这么说,看着她时,微不可察的轻轻勾了勾唇角,这才挪开目光去,没有说话。

  贺顾却被颜之雅绕的头昏脑胀,急道:“那……那怎么办,若是确定不了症结所在,可该怎么治啊,难不成殿下的病便治不成了吗?”

  颜之雅站起身来,把随身带着的小药箱合上背起来,道:“我回去琢磨琢磨,若是有头绪、有办法了,再告知小侯爷。”

  贺顾无奈,也只得应了。

  颜之雅是个聪明人,刚才只是见了那位三殿下一个眼神,便意会了他几分意思。

  所以给贺顾答的话里,才故意留了些余地,只含混不清的暂且糊弄过去了。

  倒也不是她转头,就把贺顾这个旧主卖了,实在是她孤身一人在京,也不敢得罪王子皇孙、天潢贵胄啊……

  出了公主府门,她带着跟着她的丫头,也有意无意的把脚步放缓了三分,果不其然,还没行出西大街,便有一个小厮跟她行了个礼,交给她了一封薄薄书信。

  颜之雅回了城南院子去,打开那封书信一看,只见里面叠了几张银票,和一张浅黄信笺,银票数额不小,信笺上的内容,却叫她看了后,愣在了原地……

  却说贺顾原本还信心满满,以为颜之雅妙手回春,定然能看好三殿下的病,谁知今日却发现,颜姑娘竟对三殿下的病,似乎不太有把握,甚至连毛病出在哪儿都没说就跑了,他心中便不免要着起急来。

  没了颜之雅这颗定心丸,这半个月,贺顾便开始加派人手,开始到各地为三殿下寻访起名医来。

  谁知三殿下知道后,却拦住了他,叫他不必再如此费心,又说自己早晚会好起来,贺顾听了,要仔细问他,三殿下却提起了另一件事。

  三殿下道:“我有件事想告诉子环,只是牵连甚广,干系繁杂,我一时也不敢断定,可能还需传几个人来,问过才能断言。”

  三殿下这一打岔,他说的语气郑重,面色肃然,贺顾也被唬了一跳,一时忘了方才看病的事,问道:“殿下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又要传什么人?”

  这些日子他也没留心三殿下在公主府中,整日里在做什么,只知他时不时就要出府去,难道便和今日他要说这事儿有关不成?

  却听三殿下道:“此人身居内宅,我也不好贸然传唤,还得子环叫她来。”

  贺顾疑惑道:“是谁?”

  三殿下道:“……多年前,贴身侍奉子环生母的那位婢女,如今可还在吗?”

  贺顾一愣,道:“殿下是说……曲嬷嬷?”

  三殿下找曲嬷嬷做什么?

  贺顾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三殿下点头,心中却也隐隐升起了一点不大好的预感——

  三殿下平日里,不是会拿正事开玩笑的人,他既然开口要见一个内宅妇人,多半是真的有正事,而且是非找来曲嬷嬷不可的正事。

  贺顾也不再多问,只是遣人去了言家,把曲嬷嬷从贺容身边请出来了。

  曲嬷嬷被带着进了公主府茶厅,见了贺顾,显然也很迷惑,茫然的看了看贺顾、又茫然的看了看他身边的三皇子,迟疑道:“爷找奴婢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贺顾道:“我身边这位,是本朝三皇子殿下,今日找嬷嬷来,也是殿下有话要问嬷嬷。”

  曲嬷嬷显然也吓了一跳,道:“三……三皇子殿下……这……这……”

  裴昭珩道:“不必拘谨,嬷嬷且坐吧,只如实回答便是,我今日只是想问清一件旧事,不是要寻嬷嬷的错处。”

  他语罢,便有丫鬟扶着曲嬷嬷坐在了茶厅下首,曲嬷嬷见他神色确然温煦,不像是要找她麻烦,这才心中稍安,道:“不知殿下寻来老奴,是要问什么?”

  裴昭珩道:“我听子环说,当年言家小姐……也就是子环生母尚在时,一直是嬷嬷侍奉左右,可是如此?”

  曲嬷嬷点头道:“的确如此,小姐自还在府中时,奴婢便跟着她了,后来才会被将军、夫人挑中,随小姐嫁入侯府。”

  “既如此,当年的侯夫人……生下那夭折的第二胎时,嬷嬷可也曾目睹了?”

  曲嬷嬷一怔,心道当初小姐生过一个夭折的少爷这事……便是如今侯府里知道的,也没几个,且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这位三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而且,他问这个做什么?

  贺顾也听得奇怪,忍不住道:“殿下……你……”

  裴昭珩打断了他,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子环稍安勿躁,待我问清楚了,自会告诉你。”

  贺顾便也只得禁声。

  曲嬷嬷见贺顾默许,便回忆了一会,半晌才叹了口气,低声道:“的确如此……当初小少爷生下来时,我还抱过,虽然胎中稍有些不足,也不过是抱着分量轻了些,那时我还想着……日后得找个奶水好的精心喂着,谁想……谁想一夜过去,第二日竟就没了……唉……”

  裴昭珩道:“这么说,孩子是夜里没的,第二日嬷嬷才见到的?”

  曲嬷嬷点头,道:“是这样。”

  “孩子既然刚生下来,嬷嬷怎的不曾贴身看着?到第二日才发现?”

  曲嬷嬷叹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小姐生产以后,虽然孩子是出来了,却出血的厉害,那一晚上险些就没挺过去,我是小姐的贴身侍婢,小姐那般情形了,自然是和另外几个妹妹守在小姐身边一整晚的。”

  裴昭珩道:“既然如此,那一晚上,是谁守着孩子的?”

  曲嬷嬷想了想,道:“虽然已经过去这样多年了……我倒是也还记得,当时守着小少爷的,是一个姓魏的姐姐,并两个侯府的家生子丫头,那位姓魏的姐姐,也是和我们一道随小姐嫁入侯府的,”

  裴昭珩闻言,皱眉道:“偌大侯府、堂堂长阳侯夫人,为何生了孩子,只有你们这么几个人看着?”

  曲嬷嬷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何抬眼瞅了一眼坐在上首,也听的微微蹙眉的贺顾。

  贺顾见她这般神色,道:“嬷嬷有什么就说吧,不必顾及我。”

  曲嬷嬷见他这么说,顿了顿,才道:“……这事,说起来就是经年的龃龉了……那时候爷也还小,这些年来我怕给爷添堵,是以从未提过,只是今日既然贵人问了,那奴婢也就不忌讳了……”

  “当年……小姐初嫁给侯爷时,原是有过一段好光景的,他们二人,都是将门出身,又是好年华,新夫妻成了婚一时也是如胶似漆,只是后来,这日子过着过着,便渐渐变了味……”

  “侯爷是个倔脾气,偏偏小姐她自小备受将军、老夫人宠爱,也一样执拗好强,犟起来谁都不让,他二人成婚二三年后,便时常因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得府中家宅不宁、鸡飞狗跳,偏偏又谁也不愿意让步,这就越闹越僵……后来临到小侯爷两岁那年,更是吵了场大的,小姐她一气之下,带着小侯爷跑回了言家,后来虽然侯爷上了门,把小姐劝了回去,心里却十有八九是埋了刺儿,生了怨气了……”

  “小姐这次回了侯府,老夫人心疼她,便又给多多添了婢仆、银钱回来,不想侯爷见了,心中却很是不快,只是他那时刚劝回小姐,不想再闹得难看,也只是隐而未发,没说什么。”

  “谁知……后头有一日,侯爷和小姐,不知怎么的又吵了起来,话里还扯到了刚刚过世的老侯夫人,似乎是老侯夫人临终前,说了两嘴小姐脾气大,叫侯爷听了去,进了心里,言谈时提到了,小姐听了气的不轻,顶了回去,侯爷也来了火气,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姐已经做了长阳侯府的夫人了,将军府还见天的给小姐身边塞钱、塞人,是看不起长阳侯府还是怎么的?又说小姐不知温良贤淑、不守女德、骄纵跋扈,便是小官之女嫁了人,也要比她本分……”

  “那次,是真的把小姐气狠了,小姐赌气之下,便把一众言府跟来的,都给打发了回去,更不要侯府的下人服侍,只留了我们几个知根知底、贴身走不开的,留在院子里。”

  “是以那晚上,小姐半只脚都进了鬼门关,除了魏姐姐,我们又哪儿分的开人手?也只得从外院里捡了两个侯府的家生子,帮着照看了。”

  这么多年了,两世过去,贺顾今日才从曲嬷嬷嘴里,听了这番缘由,一时心中百味陈杂,只感觉一股怒气憋在喉咙眼,叫他堵得慌,他话里带了三分怒气,低声道:“既然如此,那时候爹又去了哪儿?”

  曲嬷嬷道:“爷忘了么?当初那女人也在生产,侯爷在院里等了一会,又见小姐顺利将小少爷生下来了,一时瞧着也没什么事,那边院子里又频频来人,说姓万的难产了、要死了,侯爷他岂能忍得住,不去看万氏呢?”

  贺顾:“……”

  裴昭珩听到这里,心中那个猜想已然印证了八分,只是还差最后一环的人证没有。

  他道:“既如此,当初那个守着小少爷的,姓魏的婢女,如今在何处?”

  曲嬷嬷道:“她早五六年,得了疟疾,如今已不在了。”

  裴昭珩一愣,没再说话。

  贺顾却没留意到后头这一句,他满脑子都是当年娘受的委屈,一时心头火起,恨不得立时就去找贺老侯爷算账。

  见他“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曲嬷嬷和后头的征野都吓了一跳,赶忙拉他,又有三皇子劝了两句,说事情还没查清楚,叫他先稍安勿躁,好说歹说,贺顾这才不去了。

  只疑惑的看了三皇子两眼,道:“还有什么没查清楚?”

  裴昭珩道:“再等两日水落石出,子环自然知晓。”

  贺顾摸不着头脑,半信半疑,也只得依言从了。

  承微如今虽然跟着三皇子,当初在宫中时,却也是隶属禁军、且最为天子信重的玄机十二卫出身,门路甚广,查几个人对他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裴昭珩身边跟着的,也不止一个承微,只是外人能看到的,只有一个承微罢了。

  承微领了三殿下之命,自去查人暂且不提,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逐渐也进了九月末——

  九月廿二,则正好是贺小侯爷满十七岁的生辰。

  只是他本来也没有什么过生辰的习惯,这些日子,又忙着帮兰宵张罗往京外开书坊分号,帮颜之雅开医馆一干琐事,自己都忘了生辰这事。

  还是这一日回了公主府,被裴昭珩拉去了城南汇珍楼,见了满满一桌席面,和那碗长寿面,这才想起这件事儿来。

  上一世他过得糙,身边也没什么贴心人,能记着他的生辰,早年间还有一个征野作陪,后头他提拔了征野出去,征野又娶妻成家了,便一个也没有了。

  虽然因着他那禁军都统的面子,送生辰贺礼的能踏破门槛,可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真心为他庆贺生辰,贺顾自然心知肚明。

  看着那些个冷冰冰的贺礼,年复一年,贺顾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过生辰的雅兴了。

  可眼前这碗长寿面……

  却是热气腾腾的。

  三殿下包下的这个隔间,在汇珍楼顶层,今日虽然廿二了,月亮却也只缺了一小块,看着还是很圆满、很漂亮。

  见他不说话,裴昭珩道:“……今日你生辰,吃了长寿面,日后长命百岁,福泽绵长。”

  贺顾低头看着那碗面,拉开椅子坐到了桌前,忽然觉得鼻头有点发酸,心道,三殿下虽然只是他小舅子,但也算是一家人、是亲戚了,人活在世上,果然还是有亲人挂念着,心里才熨贴……

  自重生到现在,已经快有大半年了,刚开始午夜梦回,他还总是惊出一身的冷汗,生怕这重活的一世,其实只是一个死状凄惨的孤魂野鬼,游离世间,仅存的一点臆想和执念而已。

  他白日如常,可每一夜入睡前,却又都会感觉到一种真实的、彻骨的、寒意泠然的恐惧——

  他怕这一觉下去,明日醒来,又会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天牢里。

  直到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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