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 第47节
重生这件事情终于在他身上体现出一丝好处,谢青寄炒起股来得心应手,不用再守着王雪新每个月给他的零花钱紧巴巴地过日子。
谢然简直不敢相信日子过得这样顺畅。
他们公司先前被告,庭外调解失败,等着一审开庭。老乔给出了个损招,叫他们找个借口把原告给反告上去,起诉书直接送到老家,拿给他的父母看。
一般这种上年纪,又常年住在小县城的人通常都活得战战兢兢遵纪守法,就怕扯上官司。
“你看,这个男以前在工地开车的,他老婆被雇去煮饭,男的先前是工伤,赔偿金没拿到就和老婆被一起赶走了,连个签劳务合同的意识都没有,也不敢去告雇主,没什么法律意识。估计这次也是被人撺掇着来讹钱,你诉状直接送家里,还不把他们吓死。”
说这话的时候谢青寄就在外面,他敏感地抬起头,听着这边的动静。
谢然立刻义正言辞道:“这怎么行,太损了,不许这样干啊!我们出车之前都有车检报告的,他想拿事故车这点告我们根本就不成立,拖着就行了。”
老乔:“……”
谢青寄又放心地把头低了下去。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谢然朝老乔挤眉弄眼,点了点头,意思是这个办法又损又棒,私下去办别让谢青寄知道。
老乔意会,行动之快效率之高,起诉书在半个月后就送到了原告老家。
那时谢青寄已经开学,只有周末才会来谢然的公司,刚出电梯还没进办公室就听见一阵骚动。
几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公司里的人早已知道他是老板的亲弟,虽年龄小,但说话分量极重,是个能管事做主的人。
前台小姑娘见他来了,当即把他请进去,让他想想办法。
果然像老乔说的那样,原告老婆对丈夫在外面做的事情一无所知,看到起诉书后吓了个半死,以为丈夫在外面惹了麻烦,一大早坐着大巴,带着孩子一路辗转四个小时按照地址找过来,想要同谢然和解。
她手里牵着的孩子只有五六岁,安静地依偎在妈妈身边,看得出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十分拘束紧张。
谢青寄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往这女人面前一站,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先进来吧。”
母子二人跟着谢青寄进到谢然的办公室去,谢青寄要她们坐,拿出手机打电话,把谢然小马老乔,一口气都喊了回来。
一转身,却发现母子二人并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从随身的旅行包里掏出一个小马扎,坐在角落。
她拘谨地冲谢青寄笑了笑。
谢青寄没说什么,坐在电脑前帮谢然处理邮件,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去,却根本没看进去一个字。
他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想到了自己的妈妈,那害怕给别人添麻烦的神情简直和要强的王雪新一模一样。
以前王雪新带他回老家时也是坐大巴,两个人只买一张票,年幼的他坐在妈妈腿上,有时也会专门带上一张折叠马扎,让他坐在过道里。
午饭时间一到,谢青寄又问她们吃什么,他来点外卖。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带了,不给你们添麻烦。”
原告妻子反应极大,双手极力乱挥,仿佛陌生人的好意对她来说十分难以接受。
谢青寄体贴地没有继续问,看着她又从旅行包中拿出烧饼、榨菜、提前煮好的鸡蛋,和一个内壁都是水垢的塑料水瓶,吃东西的时候害怕把残渣掉在地上,膝盖上垫着从背包里摸出来的皱巴巴的卫生纸。
半个小时后,谢然三人回来,被谢青寄一通电话吓得还以出了什么大事。
那女人立刻站起,讨好地笑道:“哪位是谢老板啊。”
老乔和小马一指谢然,这女人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大塑料口袋,里面装着她自家院子种的蔬果。
“早上刚摘的。”
谢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让她们坐下说话。
众人开门见山,谢然直接把话给挑明。
“这官司你老公打不赢,我们出车都有正规手续,事故车的就更全,还可以反过来告你们合伙敲诈,反正现在就是拖着,那我们肯定是不怕拖的。你让你老公撤诉吧,他撤诉我也撤诉。”
谢然和小马都准备好做一场口水战的准备,谁只原告妻子竟十分好说话,一听丈夫在外面做的事情,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连连附和谢然,说一定回家劝劝,叫他们尽早撤诉。
她这样一说,尤其态度又这样好,脸上挂不住的反倒是谢然了。
和小马老乔对视一眼,都有种他们三个大男人在欺负妇女儿童的惭愧感。
谢然烦躁地抓着头发,心想他重活一世,心肠是真的变软了,这样的场面竟然有些应付不过来。
他神情不自在地看着拘谨客气的原告妻子,目光落在对方脚边放着的水洗旧旅行包上,看来全天下的妈妈都一样,特别是经济拮据的家庭,一件东西用到烂都舍不得扔。
再一看谢青寄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想到了母亲王雪新。
小马忍不住道:“你说你老公骗人也得长点脑子,这证据手续都在,怎么就被人撺掇着告我们,别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吧,回头判决结果一下来输了官司,钱还是你老公赔。”
“说的就是,哎,我们都没有什么法律意识,不知道严重性的……谢谢三位老板了。”
原告妻子愧疚地笑了笑,又说这种情况在他们那边有很多,都是去别的地方打工,被同乡骗着去做类似的事情,说有的小公司怕惹麻烦,就会拿钱消灾。
她起身冲三人告别,又专门冲谢青寄感激一笑,牵着孩子走了。
老乔看着她的孩子,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小乔,把门一关,于心不忍道:“说到底还是法律意识不强又怕惹麻烦,之前找人去查他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对夫妻当年离职的时候明明是他们占理的事情,结果最后连赔偿金都没拿到就被人赶走,估计也像今天一样,被雇主随便一吓用点手段就被唬住了。”
小马道:“这样的事情可太常见了,我妈当年下岗的时候也没拿到补偿金啊,老板就说你去告我好了,不怕你告,老老实实一辈子的人哪敢和法院扯上关系,都觉得打官司麻烦死了,只能自认倒霉。”
他俩你一言我一句,谢然却不接话,脑海中满是这女人牵着孩子离去的一幕。
小马又冲谢青寄搭话道:“今天谢谢你了,改天我送你台电脑给你升级设备,你们程序员用什么配置你给我写下来,我照着买。”
“你弟打算当程序员?”老乔惊讶地看着谢然。
谢然含糊道:“我也不知道,看他自己。”
“你都给你哥搞网站了,不去当程序员那不白折腾了。”小马拍了拍谢青寄的肩膀,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乏善可陈的人生,就像是子女理所应当继承父母衣钵,在计算机方面展露一点天分的谢青寄难道不应该去当个程序员吗?
甚至连谢然也有同意的想法。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一旁闷声不吭的谢青寄突然道:“……我不打算读计算机。”
三人一愣,目光整齐划一地看向谢青寄。
这个匪夷所思的决定另小马和老乔难以理解,这小子在高考紧要关头还能腾出半年时间研究编程,给他哥整出个网站,是个脑回路正常的人都会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怎么又突然变卦说不当程序员了?
“那你要读什么?”谢然皱眉道。
谢青寄一言不发,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他一时情绪难以控制,不经理智思考脱口而出的一句。
他深吸口气,忘记已经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冲动,小声道:“我想读法学。”
小马:“啥意思?”
老乔:“意思是他要当个律师,当律师好啊,当律师赚钱,特别是刑事案件。”
三人盯着谢青寄,小马更是上下打量,忍了半天,忍不住了。
“律师是很赚钱……可这小子这张脸看起来像是个会赔钱的律师,自己贴钱给人打官司,还动不动就挨顿揍的那种。当律师太有良心也不行,你知道吗?”
谢然:“……”
谢青寄轻声道:“知道。”
小马夸张道:“律师可没程序员轻松啊,又苦又累,还熬不出头。”
谢青寄又道:“知道。”
小马继续一盆冷水迎头浇上:“我有个亲戚是当律师的,说输官司不可怕,可怕的是碰到蛮不讲理的客户,职业热情都给消耗没了,程序员前景多好啊,你真不当程序员?”
只见谢青寄从容起身,吃完午饭擦嘴、有条不紊地收拾外卖盒子,最后把垃圾袋子一扎提在手里,背起书包平静道:“对,不当程序员,我已经想好了,读法律,以后专门打民诉。”
小马:“……他挑了个最苦最累挣钱最少的。”
谢青寄置若罔闻,走到门口,语气礼貌地让小马让一让。
一如老乔被追债当天,谢青寄从一群黑社会中挺身而出抱走小乔后,说出的那句“你们继续”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小马目送谢青寄进了电梯,捅了捅没什么反应的谢然,喃喃自语道:“合着我们被人坑了的时候,你弟的想法居然是他要当律师,不帮我们就算了,以后读出来要去帮那些坑我们的人,我果然没看错,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小马有些发愁地挠着他青黑的头皮,滋啦滋啦响,头皮屑掉了一肩膀,他又看了眼谢青寄离开的方向,不情不愿地嘀咕:“……但看着还真他娘的挺招人喜欢。”
谢然深吸一口气,坐回他的老板椅上,长腿轻轻一蹬转了个圈,背对着小马老乔他们,谢青寄一连几声淡定的“知道”把他整个人说得都要跟着热血沸腾起来了。
他看着窗外,听到谢青寄说要当律师时他简直毫不意外,谢青寄那与生俱来的道德感、正义感、责任感,仿佛他就应该做这样的事情说这样的话。
更重要的是,这个决定和王雪新、谢然、任何人都无关,意气用事也好,幼稚冲动也罢,是谢青寄凭借着心中仅存的些许少年意气而做出的决定。
前后两辈子随波逐流,被裹挟着往前走的人,终于找到除哥哥之外的人生方向,终于有点十八岁少年无知无畏的样子了。
谢然无可奈何地捂住发热的脸,顺着小马的话小声道:“……是啊,谁能不喜欢谢青寄呢。”
站在一旁的老乔低头,看到谢然值得深究的表情,又联想到那日三人喝多送他回家时看到的画面,来不及吞咽的口水一呛,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他脸红脖子粗地拍着胸口,突然就知道谢然那个有暴力倾向的大嘴巴子女朋友是谁了!
【作家想说的话:】
“这个他从小长大的三线小城,最发达的就是旅游行业和一所在全国都名列前茅的政法大学。”
↑嘎嘎第五章埋下的线终于在这章填上了!从最开始就想好了让小谢当律师!对于我来说写文的乐趣就是不断埋线,挖挖挖,埋埋埋,像玩收集养成类游戏一样!一个事件的加入造成的蝴蝶效应促进新事件的发生,看着进度条不断往前爬,把伏笔串联起来的那一刻就会有剥丝抽茧一样的快感!好开心啊!
(这是本周的加更谢谢大家把我票上首页 为什么语气突然冷静下来 因为突然想到了还欠着俩加更)
第56章 夏天
谢青寄是个一旦下好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几天后饭桌上,他找准机会,就把这个决定告诉了王雪新。
王雪新倒没发表什么意见,只说有点可惜,看谢青寄花那么大精力做出个网站,还以为他会当个程序员,谁知最后却想当个律师。她叹口气,又自言自语道:“你们都长大了,我想管也管不了,爱干什么干什么吧,正好咱们本地的政法大学不错,你离家近一点也挺好。”
她有些心不在焉,站起来收拾走自己的碗筷,一个人躲到厨房里去。
从上次谢然醉酒发泄后,王雪新就像变了一个人,在儿女面前总是充满卑微的讨好,就怕哪句话说错惹他们不高兴。谢然起身,把碗一收,跑进厨房哄了王雪新两句,再出来一看,发现谢青寄坐在沙发上,他想了想,也跟着坐了过去。
他肯主动坐在谢青寄身边就已足够令人意外,没想到还有更令谢青寄诧异的。
“真想好读法学了?”
谢青寄眉毛一挑,“嗯”了声,似乎是没预想到谢然会主动问他。
二人不尴不尬地坐在沙发上,王雪新晾完的衣服还没叠,霸道地占据着沙发的一角,兄弟俩只能挨着坐。谢然的胳膊不敢动一下,只能规矩地贴着放,稍微动一动就会碰到谢青寄的膝盖。
谢青寄眼眸垂下看了一眼,又克制着挪开,有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这边一安静, 王雪新在厨房刷碗的动静就格外明显,碗碟碰撞的脆响,一声声都落在谢然和谢青寄的心上,像是出其不意敲响的警钟,一会儿重,一会儿轻,提醒着他们这场不受控制的谈话应该立刻停止。
谢然是一匹跑到悬崖边上勒不住的马,上辈子只会放,不会收,如今学会收了,谢青寄又开始放肆,连带着他也不知怎得,突然脑子一懵,关心鼓励的话语再难遮掩,他的大脑控制不住他的嘴巴。
“小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什么赔钱的律师,他懂个屁……反正我现在挺能赚,大不了以后给你兜底,你想当律师就当,想考哪个大学就考哪个大学,想往哪个方向发展就往哪个方向发展,没人管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