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10节
“啊?这…这…..”韩杏儿被说了个大红脸,心下犹是惊疑不定。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苏宏。
苏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眼见韩杏儿看过来,笑着点点头,温声道:“田家的事儿你莫担忧,苏叔叔自会想法解决。你自安心回去就是。”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且耐心,莫急。”
韩杏儿看着苏宏点头,登时满眼放光,整个人便如回了魂一般生机勃**来。只是再待听到后面加的这句,顿时“嘤”的一声羞了个大红脸。
什么叫且耐心莫急啊,这说的自己好像亟不可待似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可偏偏这是长辈,总不能发作吧。不由的跺跺脚,两手一捂脸,转身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苏宏爽朗的大笑声,大胸妞儿羞的更甚。只是羞涩之余,却是满心都是欢喜,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恐惧和担忧,猛然不见了,整个人轻快的如同要飘了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待回头看,身边猛然多出个人,嘿嘿笑着道:“傻妞儿,是不是要开心死了?”
韩杏儿下意识的要点头,猛然醒悟,歪头看去,可不正是苏默这坏人。
“你…你又来胡说八道欺负人。我….我哪里开心了?你….你却追来作甚?”嘴上说着,脚下却放慢了步子。
苏默眼见她说话之际,臻首微侧,明眸善睐,眼波流动。双颊的红晕在天边晚霞的辉映下,竟是说不出的清丽不可方物。这女孩儿家动了情的风致,让他也不禁的有了片刻的失神。
韩杏儿被他盯着看的羞涩,不由的将头扭过,心下却是暗暗欢喜。
苏默自失的一笑,咳了两声,这才干笑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来送送你。”
韩杏儿闻言大为感动,才待说几句温柔的,却听那坏人又道:“要知道你可是欠着我钱的,这要有个好歹的,我那钱可不没着落了,到时候我找谁哭去啊。”
韩杏儿脚下一个踉跄,险险一口气没倒上来。瞪圆了杏眼盯着苏默,一口小糯米牙磨的咯吱吱响。
这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他就是有这本事,不管多好的气氛,他总是能给你破坏个干干净净的,让人气的恨不得咬他两口才解气。
咬他当然不可能,那就只能拿眼光杀死他。但可惜的是,以苏某人的脸皮防御度,这招明显不管用。
瞅着这厮眨着眼一脸的无辜,大胸妞儿也只能恨恨的瞪他一眼,索性转头不再看他,只脚下微微加快了速度,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苏默呵呵一笑,脚下也紧走两步跟上。不但跟上了,还更加贴近了些。
这坏人!韩杏儿察觉到他的举动,脸上火辣辣的烧的厉害,心中暗骂一声,却又隐隐的有些欢喜。
极快的横了他一眼,随即垂下头,只顾埋头疾走。只眼角余光时不时的偷瞄一下,便是苏默的衣角一飘手指一动,都让她心中怦然,满是甜意。
初恋中的少女,情怀总是如诗如梦。哪怕恋人再大的缺点,也会视而不见;哪怕最微小的优点,也会无限度的放大,然后自己再沉迷其中,百般品味。
两人尚未明确关系前,韩杏儿还是懵懵懂懂。对苏默的感情只是处于好感阶段。
但是这层窗户纸捅破了,那些好感便瞬间发酵成恋情,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转变,固然是初恋中的常态。但跟这个时代,女子从一而终的婚姻观,也是有莫大的关系。
在韩杏儿心中,有了苏宏的认可并要上门提亲的承诺,苏默自然就是自己以后的终身了。自己的夫君,当然是怎么看怎么好了。
至于说这个不着调的夫君总是逗弄自己,惹自己急,韩杏儿虽然懵懂,却也能约莫体会出里面的情趣。更不要说,不管什么借口,苏默肯来送自己回家,这就已经让韩杏儿如饮醇醪了。
这种情绪下,对于苏默显示出对自己的亲近,韩杏儿唯有心中欢喜甜蜜,又哪会真的生气,最多就是有些羞涩难以罢了。
晚风轻拂,夕阳西照。冬日的傍晚,天边的余晖将这古大明的小城层渲尽染。
灰墙、黛瓦、老树,往来的人流,都似镀了一层浮光,乍一看去,竟有种恍惚如梦的意境;
这个时辰已是准备晚食的时辰了,如是远远近近的屋顶上青烟袅袅;
有孩童呼朋引伴、大呼小叫着跑过,手中的风车呼呼,胯下的竹马沙沙,攸忽而来,又攸忽而去,只留下串串清脆的笑声在晚空回荡;
城门上的角楼飞檐下,铜铃随风轻响,摇曳出古色古香的余韵,在残阳中化为一张剪影。
这风、这烟、这光、这影,在苏默眼中便凝成了一副隽永的工笔画卷。
佳人在侧,暗香袭人;余晖尽洒,暖意洋洋。这一刻,两人似都溶入了画卷,忘了言语。只偶尔相对一眼,会心一笑,已然是入了无声胜有声的境界。
这般信步徜徉,待到天光渐暗,二人才猛省过来。再抬头看时,不觉中已走入了西市,前方不过数十米处,便是韩杏儿家的茶馆了。
苏默停下脚步,含笑看着韩杏儿,扬扬下巴笑道:“喏,到了,我就不进去了,不然我怕你爹又来追杀我。”
韩杏儿微羞着脸颊,抬首白了他一眼,抿嘴嗔道:“又来编排人,我爹爹哪有你说的那般凶恶。”
苏默哈哈一笑,抬手拨了拨她头上的丫髻,笑道:“得得,你爹是好爹,最好的爹成不?快进去吧,我便在这看着你,等你进去再走。”
韩杏儿眸光闪闪,眼中大有温柔之意。迟疑了下,终是点点头,转身往店中走去。
才走了两步,忽的又回过身来,抿嘴一笑,歪头道:“那一半银钱,我没给我爹,还在我那儿。不过,我不准备给你了,便当作是你欺负我的赔偿。”说完,不待苏默回话,嘻嘻一笑,转身跑了。
苏默愣住,随即叹口气,颓然道:“我就知道,那钱是肉包子打狗了,唉……”
喃喃自谑着,眼见那妞儿已经跑到了门前,待要转身离去,猛地却停住脚步,望着那边,眉头渐渐蹙起。
第十四章:有问题
恋爱中的男女总是痴缠的。这种痴缠不单单在两人腻在一起的时光体现,还体现在借来送往之中。
便比如每一次的约会后,男子大抵都会很绅士的主动将女子送回家,这便是一种痴缠。
而女子在临进家门时,一般也都会回眸一笑,或招手示意。再外向点的,多半还会送上个飞吻之类的,这也是一种痴缠。
对于这种痴缠,无论男女其实都乐在其中。这种乐,不分性别,不分国籍,同样,也不分时空。
便如苏默此刻,默默的目送着韩杏儿进门,也在等着韩杏儿斜倚门楣的那回眸一笑。
这个不用特意教,就好像是人类天生就会的。到了那一刻,自然而然的下意识就会做出某些举动,如同早已千百遍排练好的剧本一样。
但是显然眼下这剧本又被篡改了。
苏默没等到韩杏儿的回眸一笑。在韩杏儿轻快的脚步将要迈入门内的时候,有个人先一步站到了那里。
是那个老杀……嗯,是韩老掌柜的,韩妞儿他爹,苏默未来的老丈人。
有这老头的出现,别说韩妞儿的回眸一笑了,估摸着要是被老头儿发现了苏默的身影,回身一棒多半是不吝奉上的。
虽然有些遗憾,但苏默并不会多幽怨,他又不是真的小年轻,情绪那么容易波动。
让他皱眉的,是远远看上去,韩家父女的状态好像不大对头。
或许是错觉,苏默觉得韩老头好像忽然老了许多。而韩杏儿那傻妞儿却颇有些惊惶的样子,连点暗示都顾不上给他,便小心的扶着老头进去了。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苏默站在原地,皱眉想着。听韩杏儿那傻妞儿说,今个儿韩老头似乎是去那田家坦白的。嗯,所谓坦白,自然便是韩杏儿为了脱身编造的和自己的奸情。
据韩杏儿说,听他老爹的意思,这事儿一旦向田家坦承后,这纳妾的事儿肯定是黄了,倒霉的估摸就是他苏家父子了。至于韩老头父女,后果就是丢人。
不过,就眼前这一幕看来,或许韩老头的预估有些不靠谱啊。看来今个儿田家一行,对韩家父女来说,不单单是丢人那么简单。
只是其中究竟是什么情况,苏默一时也猜不到。这会儿以他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跑过去问。
思来想去,只能先将此事压下,待找机会去问问那傻妞儿就知道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接纳韩杏儿,那她就是自个儿的女人。自个儿的女人有了难处,他作为男人,是一定要为他女人出头的。一切,就等问明情况再说。
田家虽说是当地大户,但也仅仅是个大户不是?
有说大明朝地方官府,往往会被当地豪绅大户干政,施政深受掣肘。甚至若不能得到地方乡绅的支持,连官都难以做下去。
对此,苏默相信,但也不是全信。大明开朝时的沈万三又如何?富可敌国啊,够大了吧,最后还不是被老朱砍了脑袋去。
说到家,还是一个力量对等不对等的问题。之所以有地方士绅掣肘地方官府,那是指的那些在朝中有势力有背景的士绅。
这种有背景的士绅,多半是祖上或者长辈在朝为官,然后枝延芊蔓的形成一个共同的利益体,那才能有影响当地施政的能量。
而这个田家呢?只不过是个富户,家中并没什么做官的背景。唯有那个田钰有个秀才身份,据说被人赏识,得了来年入国子监的资格。
国子监厉害吗?秀才了不起吗?
答案是肯定的。
不过看分对谁。大明朝在永乐之前,别说什么秀才,就是举人、进士的,又有哪个敢炸刺儿?
老朱那杀神就不用提了,什么剥皮萱草、腰斩凌迟的,文官杀的跟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儿,都是论批次的。甚至一度杀的没人了,直接从国子监里拖监生上任办公。
以至于天下读书人对国子监是又爱又怕,爱的是进了国子监就有机会立马当官儿;
怕的是,这官儿可不知能不能当的安稳。一个不好,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祸。据说那时候好多官儿每天上朝,临出家门时都会安排好后事,上朝就跟就义似的。
想想那会儿,秀才?秀才算个蛋啊!
再说永乐大帝朱棣,那杀起读书人来也是毫不手软的。
建文时的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哪一个不是当世大儒,文名播于天下?结果如何,黄子澄和齐泰就不说了,只方孝孺,诛十族!十族啊!
也就是从仁宗起始,大明一朝痛杀文官的风气止住了。仁宗体胖,自幼身体不好,与战功赫赫、勇猛直追乃父的两个兄弟相比,军中武人的人脉支持实在太过薄弱。
面对着虎视眈眈,觊觎自己太子之位的这两个兄弟,他也只能依靠文官集团。
待到朱棣死后,仁宗登基,自然而然的,文官地位便水涨船高起来。
再之后,其子宣宗接位,与其父一脉相承,重用文官,最终堆出个仁宣之治的盛世。但也因此导致文官集团实力大涨,难以遏制。
好在之后几代帝王,一直到如今的孝宗,朝堂上多数时候正人居多,类似之后的严嵩之类的奸人难以立足,这才没闹出大乱子来。
但是隐隐然的,如今的文官,已然有了和皇权对抗的苗头。这种实力的变迁,也从朝堂延续到了朝外。
有了秀才举人之类的功名的,身后必然会有某某座师、业师、同乡、同年的关系。这些关系千丝万缕,密如蛛网,终于使得网中每个人都自觉不自觉的借了这张大网的势,进而才有了所谓的地方官难为之说。
田家对外宣扬和依仗的,正是这种背景。
然而,世事非绝对!
这世间,终归会有种无形的规则限制。便如大家常玩的老虎、鸡、虫子、棒子的游戏一样,总是会有相克的。
朝堂上的文官大臣们相克的,是不同利益集团的对立和倾轧,还有宫里内廷的牵制;非但如此,外部还有厂卫盯着,总是能保持个差不多的平衡。
而对朝外的这些个秀才举人之类的呢?克制他们的,其实也是他们所依赖的。那就是一个听上去很清贵的职位——提学。
提学,又名学政。正三品,唯有翰林院出身方可担任。其职责便是督察学官,掌教育科举事。并对各级生员,有考核稽查之权。
也就是说,他有削掉秀才或者举人功名的权利。而依大明律,身负功名的人,是享有豁免权的。一旦有秀才举人之类的犯了律法,必须先有提学官削掉其功名,各司才有权利对这些犯案之人进行审讯制裁。
所以说,秀才举人们最怕的,就是提学官了。而提学官只是最高一级,其下面各府有教授,县称教谕。
提学可削夺所有生员的功名,教授则对举人功名削夺有上报权,对秀才则可直接削夺。教谕是最下一级,便只针对秀才。
而苏默,恰恰正好认识一位教谕,这位教谕便是今日刚刚结识,并给其画出了老大一个饼的赵奉至。
田钰田秀才,很不巧,正好就归这位赵教谕管辖。
倘若田家规规矩矩的,苏默也不想凭空跟一个大户为敌。哪怕是出点钱财圆了对方的面子,苏默也是肯让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