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123节
一下得罪两个大儒,其中一个还是当世堂堂衍圣公,苏默会这么做吗?答案是不会,除非苏默疯了。所以,这等于说无形的一种逼迫,却又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既如此,苏默答应了,胡光建得到了想要的。顺带着孔闻韶也便有了学习那种画技的机会。孔闻韶学会了便是孔家学会了,这对孔弘绪也好,或是孔闻韶以及孔家都是极大的利好。同时,还不动声色的收获了胡光建这个名士的感激。
这已经不是一石二鸟了,而是一石三鸟、四鸟了。这般算计真真是老辣至极,让人避无可避。便是被算计的苏默本人,再怎么不爽,也得承这份情。
毕竟他只是个小小蒙童,能突然有胡光建这等名士大儒,以及衍圣公世子二人为友,立时便是身价百倍。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好处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只不过此时此刻,以孔弘绪的身份说出这番话来,再如何合情合理,也掩饰不了吃相太难看的事实。这也是谢铎和毛纪暗骂他无耻的原因。
苏默不傻,不但不傻,还比任何人都精。所以不过只是稍一转念,便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心中再次叹息老实人总被欺负的同时,面上却只能摆出一副谦逊感激之色,捏着鼻子吞下这颗糖衣炮弹。
事儿成了,自然皆大欢喜。如此欢喜当然要庆祝了,当下由毛纪亲自派人通知县衙那边,让人在台子之上搭建遮棚,以保护这幅巨幅图画。不然的话,此时正值盛夏,一旦一场大雨下来,岂不是完蛋?
安排完毕,胡光建当仁不让要请客。地点都不用选,自然便是四海春了。
这边众人一走,才有衙役站出来维持着秩序,让台下早等的心焦的众士子们依次登台赏观化作。没人发现,便在众士子的逶迤登台时,老远一个青衣人正匆匆赶来。
第169章:丐帮帮主苏七公
四海楼如今俨然苏默的地盘,一接到众人要在这里欢宴的消息后,没多大功夫便准备好了一切。
虽说胡光建一再表示应当由他来宴请,但苏默是什么人,经历了后世无数场面的,哪里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领导可以真心这般说,下面人要是也真心这样办那就是整一个二缺了。老胡虽说不算领导,但架不住人家好歹是名士啊。这个时代,名士有时候比领导更有份量。
所以,最终还是苏默抢了主位。
四海楼三楼上,一共开了两席。苏默做为主人当然要坐在第一席上,上位自然是毛纪坐了,再依次便是孔弘绪、谢铎和胡光建。除了这几人外,再依次而坐的,却是武清县县令沈松、武清县主簿周春,以及张家老家主张越三人。
毕竟这是在武清县举办的文会,摆这种等级的宴会,又怎么可能抛开做为主人的武清县令沈松?既然是代表县衙,那么连主簿周春一起请了,便也就是题中之义了。若不是那位县丞戴俨至今迟迟未到,今晚也该有他一席的。
而且,如今有了苏默这一副惊世骇俗的画作放在那儿,许多事也都需要武清县的大力配合。可以说,到了此时的武清文会,已经不能算是纯民间自发性的集会了,而是上升到了极重要的官督集会。由此,武清县衙必须发挥其官府的职能,无论沈松愿还是不愿。
这也是沈松让倍感郁闷之处。打从这个武清文会伊始,他便步步被动,一步错步步错,从头到尾沦为一个笑柄。如今不但不能再从中作梗,竟还要来陪着笑脸做陪客,这郁闷个天的,沈大县令别说面子了,连里子都找不到半缕了。
所以,此刻他虽然面上笑意焉焉,实则心中恨满如狂,藏在桌下的手握的紧紧地,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
相较于沈大县令的郁闷,主簿周春却是真心的满心欢喜。他区区一个八品小吏,竟一步登天,能有与毛纪这等五品翰林,还有衍圣公这等清贵人物,谢铎、胡光建这等名士大儒共坐一桌的时候,这简直不要太幸福了。
所以,从坐下后就一直笑容不断,完全歇不下来啊。看着谁都是笑的跟朵狗尾巴花似的,对上苏默更是尤甚,这让一旁看着的沈松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丢人玩意儿。
至于最后一位客人,张家老家主张越能坐到桌上,其一自是因为此次的主办者张文墨是张家人,而张文墨又和苏默极为交好,那么做为他的叔父,就算看在苏默面上,也必须要有一席的;
而其二,原因却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张皇后的族人,武清第一世家,这要是不请的话,还想不想好了?千万别说什么张文墨被老爷子逐出家门的傻话,里面的道道儿,在座的哪个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儿?
便是这两个原因,张老太爷坐的坦然自得,一把白胡子一翘一翘的,满脸都是春风,苏默看的鄙视,在心里不知竖起了多少个中指发泄。
这一桌便是他们七个人了。剩下的所有人,则另坐了一桌。计有张悦、徐光祚、徐鹏举、孔闻韶、张文墨、何莹、王泌几人。胖子随便和小丫头鹿亭也设了位子,忐忑不安的坐在那儿,浑身不自在。
不过好在是在这一桌儿,除了孔闻韶一人初时见此略有些讶异外,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了。便连孔闻韶眼见众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后,心中也是暗暗提醒自己,不敢对二人稍露异色,只暗暗猜测两人身份,怕是不像表面上这般简单。
其实真正说起来,张悦、徐光祚和徐鹏举三人身为国公世子,绝对应该坐在第一席才对。不说他们,便王泌的身份真拿出来,也是有资格在第一席坐上一坐的。
但是王泌本就是暗访来的,又身为女儿身,哪肯泄露出去?自然是安之若素,保持低调。
至于张悦三人,既然跟苏默结交,自然以苏默马首是瞻。别说第一席上几乎都是老家伙,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便单只一个俨然苏默对头的沈松在座,哥仨就不会给半个笑脸。这要坐上去,大家岂不都尴尬?故而,干脆言明年轻人共坐一桌,不去讲究什么身份了。
一桌年轻人相互都和苏默有着这样那样的交集,又加上里面有何莹和徐鹏举两个活宝,自然是相谈甚欢。
而第一桌上,有毛纪这些大神压阵,又有胡光建局中斡旋,无论沈松再如何和苏默不对付,自然也不会出现什么不和谐的局面。
所以,两桌酒席看上去竟都是欢笑热闹,宾主尽欢。一席酒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算尽欢而散。
临去之际,毛纪谆谆嘱咐沈松一定要多派人手,好生看护会场,勿使出现半分差错。
沈松心中郁闷的吐血,面上却只能唯唯而应,郑重请诸位先生放心,随后告辞而去。
毛纪又再叮咛苏默早些休息,明日别忘了来完成后面的配画,在苏默笑着应了后,这才熏熏而去。其他如谢铎、孔家父子、胡光建自也一起走。
张老家主满含深意的拍拍苏默肩膀,在张宇和张文墨的搀扶下,也自上车而去。至此,酒楼前便只剩下苏默一行人了。
众人站在店门口,等着下人将马车赶来。一个小二打扮的人从后面转过来,走到苏默身前,悄悄递上一个锦囊,随即躬身退下。
苏默挑挑眉,打开锦囊,从里面摸出一个蜡丸。捏碎后露出一张纸条,略略一看,又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翻了几页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旁边张悦看了,唯一寻思,靠过来低声道:“怎的?”
苏默没说话,顺手将纸条递给他,又将手中的小册子一并给他,简单的示范了一下。
张悦目现惊奇,学着操作一番,待到看完,将小册子还给苏默,脸上惊奇之色已消,代之而起的却是担忧之色。
这个小册子和锦囊纸条,都是苏默之前和孙四海定下的联络密语。其实说白了就是纸条上以阿拉伯数字书写,对应那本小册子的页码,然后和对应页码上的某个字相对,以此传达消息。
此时孙四海不在武清,按照苏默要求,去了京城拓展。四海楼收集到的消息,便会由专人以密码书写后传给苏默。方才那个伙计,便是传送密码的人之一。
这种手段在后世不值一提,但是放在大明这个时候却是独一份儿。张悦身为武勋世家,自然是一眼便看出来这个方法的价值,所以才有那般惊奇的表情。
只是在看完消息后,却是再顾不上惊奇了。无他,消息上表明,原本进驻武清奉旨查案的锦衣卫今晚忽然撤走了。自指挥使牟斌在内,全部走的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一人。
而在这之前,有消息表明,曾有人送进去一个卷轴。后经查察,有八成把握,卷轴便是苏默昨日在会场上写的一首词。至于究竟是哪一首无法确定。
最后一个消息是,递送卷轴的人虽然是个不认识的学子,但实际却是出自李兆先那帮人的手笔。
专门给锦衣卫传递卷轴,里面是苏默的一首词。而锦衣卫来武清为的就是查察苏默,接到这卷轴后,锦衣卫便直接撤回京城了。
种种线索联系起来,其中寓意令人不寒而栗。锦衣卫来了好多天了,派出了大量的缇骑四处查访,却一直并无什么动作。仿佛传说的查苏默一事儿完全子虚乌有一般。
但是在今天接到一个相关苏默的卷轴后,便忽然收手撤离了。这其中至少传递出两个信息来。
第一,锦衣卫查案无果,确定苏默没事儿,所以回京复命了,如果是这样,则万事大吉;
第二个就不太美好了。必然是锦衣卫觉得这个卷轴足以定苏默的案子,所以完成任务回京了。
而无论是不是这两个信息,都将会给苏默带来名声上的伤害。第一个可能,因为没有最终宣布,凭空给人多出猜测来;而第二个可能说都不用说,是个人就能猜到怎么回事。
然而张悦却不是忧虑的这个,他看到所谓的卷轴一霎那间,便猜到了必然是那首《沁园春?雪》的事儿发了。
与李兆先一样,耳濡目睹惯了官场上鬼蜮伎俩的他,自然也想到了事在人为四个字。尤其是李兆先的老子李东阳,极受弘治皇帝的倚重,一旦李东阳从旁进言,不用多严重,只轻描淡写的引导一下就行了,等待苏默的必将是狂风暴雨。
他担心的便是这个。
苏默见他面色,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肩膀示意安心。随即举手伸个懒腰,看着马车驶了过来,便招呼着众人回家。
张悦见他似有所持,只得压下心中担忧,低头暗自思索着跟上。
那边,苏默让胖子去前面御者位上跟石悦一起坐,自己也往车辕上去坐。
马车只有一架,来时走的热闹,没人去坐。但此时回去时,却是人人带了酒,身子疲惫发软,哪个不想上车坐着的?
张悦有心事儿没在意,仍是走路。徐光祚便跟在一边陪他。徐鹏举见苏默往车上爬,立即便有样学样。
按理说,这样正好,三个女子便可以往车厢中去坐。但是别忘了,三个女人中,还有个奇葩人物:何莹何女侠。
作为一个女侠,哪里肯安静老实的坐车厢?坐在车辕上迎风而立才能显出侠者的范儿不是。可现在苏默和徐鹏举竟然先占了位置,何女侠当即不爽了。
“眯眯眼,你究竟是不是读书人啊?不知道男女有别吗?我和泌儿姐姐坐车,你们这些臭男人怎敢坐在我们前面?太不知耻了!下去!”
苏默斜着眼看她,撇撇嘴懒得理会。徐鹏举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当即反驳:“八婆,你也算女子?虽然你号称公主,但是太平公主应该是列外吧。”
这话太毒了,把个何莹气的,跳起来便要动手。徐鹏举动嘴无敌,动手那是对手?话一出口就跳下车跑了,剩下何莹无处发泄,咬牙半天,忽然转向苏默:“都是你个混蛋教的,什么公主的难听死了!还有那个八婆究竟什么意思?我……我是八婆,你…….你便是……便是七公!对,就是七公!哼哼!”
苏默听的差点没当场喷了。七公?嗯,话说对八婆倒也工整。只是这名儿咋听着那么熟悉呢?得亏自己姓苏不是姓洪的,要不岂不是成了丐帮帮主了?
正想着大笑嘲弄下何莹,忽然前面一骑奔来,老远看到他后,急忙靠过来,抱拳禀道:“公子,家里来了个小乞丐,一定要亲自见你,说是有关乎性命的大事儿禀报。楚管事派小的来报知公子,请公子速回。”
我了个天的!小乞丐?何拉拉这是什么嘴啊?太黑了吧。苏默眨眨眼,吧唧吧唧嘴儿,顿时就混乱了。
第170章:小七
“你是说有人要害我?嗯,是番子?”苏默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乞丐。
果然认识,熟人。就是昨天刚到会场途中,看到的那个跌倒的孩子。
原本苏默还担心这孩子倔强,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肯来找他。却没想到才不过刚过一天就见到了。只是这来的理由实在太出意外了。
有人要害他,还是番子?实话说,苏默确实有些不太相信。毕竟,一直以来和他结怨的没这部分的。
有心怀疑这孩子是找个借口吧,可是瞅瞅那张倔强严肃的小脸,又觉得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这孩子说的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话,那可就有些意思了。有意思的不是说谁要害他,而是后面那个词儿“番子”。
一个小县城里的乞儿,能认得县衙的差役不奇怪,但是要说能认得东厂的番子就实在有点传奇了。
虽然说番子的装扮很显眼,在经历了前几朝的波动后,几乎大多数人都能认得出来,但那有个前提。就是番子们穿上自己的特有制服的时候。
可如果一帮穿着制服的番子,忽然出现在武清这个小县城中的话,又岂会这么安静的没人知道?就不说牟斌的锦衣卫了,也不去说县衙的捕头和差役们,单只何家那边,还有自己的四海楼那边就绝不可能一点反应没有。
那问题来了,不穿制服的番子,还是隐秘的聚集在武清县城的某个角落,一个小乞丐为什么却能认出来?至于说称呼,以后世为例,普通的老百姓能知道国家隐秘部门的官职如何称呼吗?那绝对是胡说八道。
所以,要是这个消息是真的话,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眼前这个小乞丐,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来历。
想到这儿,苏默抬眼看看一旁坐着的张悦,却见张悦也正好看过来。两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张悦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却一言不发,便如同未闻一般,只又瞄了苏默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张悦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豫。待要再问,苏默冲他轻轻摇摇头使个眼色,笑着对小乞丐道:“坐下说话啊,干吗不坐。”
小乞丐抬头看看他,摇摇头不言。随即却又抬起头来看着苏默,硬邦邦的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苏默一愣,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敏感。张嘴要解释,小乞丐却没让他开口,冷冷的道:“我没有名字,这次来告诉你这件事儿,是因为你昨天帮了我。受人之恩,必有所报。”说罢,又将嘴紧紧闭起。
苏默眼中的惊讶更甚,一个小乞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显然是受过教育的。这个时代,读书受教育岂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更不要说这么小的年纪了。
“你多心了,我没不相信你。”苏默淡淡一笑,再次请他坐下说话。小乞丐却仍是一言不发,也不肯去坐。
苏默有些无奈,“好吧,那你能详细的跟我说说,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吗?嗯,这点很重要,我必须了解的更多才能做出合适的应对,请你理解。”
小乞丐似乎被苏默的郑重其事惊了一下,诧异的抬头看看他,脸上不再是那副冷漠的神情。
如苏默这种身份地位的人,竟然肯这么客气的跟自己这样一个小乞丐说话,还请自己理解,这有些超出他的经历了。就算自己是来报信的,但阶级就是阶级,不会因报个信什么的就改变。
“我住在城南的罗家祠堂那边,昨晚亥时有人去过,好几个,具体数量我没敢看…….”
“…….他们称呼一个领头的叫档头,我就知道肯定是番子了。只有番子才这么称呼。”
“……..我听他们提过你的名字,还说最好选在文会结束后动手。说那时候县里肯定要举办宴席庆祝,那时候庄子里的人最少。”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抬头瞄了张悦一眼,迟疑下又道:“他们还说,那个时候你身边几个世子肯定都会跟你一起赴宴,可以避开很大的麻烦。”
张悦眸子微微一缩,和苏默又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话说到这儿已经很明显了,这个消息绝不是什么借口,而是十有八九确定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