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153节
“为什么去县衙,你们自己去的还是沈县令要你们去的?”苏默问出的话听上去很正常,但仔细一琢磨却极是诡异。
何晋绅已然恢复了些精神,江湖经验老道的他顿时从中捕捉到了这种诡异,霍然瞪大了眼睛,盯着苏默的眼睛:“你是说,是……”
苏默不耐烦的一摆手,沉声道:“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先回答我,是你们自己要去的,还是沈松找你们去的?”
何晋绅眼睛开始泛起某种危险的血丝,沉声道:“是他找我们去的。不单单我们,武清县中所有的大族都去了,无一遗漏。”
苏默眼睛开始眯起来,哦了一声,忽然又怒道:“什么事儿这么郑重,竟召集了所有人?不过怎么没人来找我呢?这是歧视我吗?还是嘲笑我没钱?”
苏老师今个儿一天都在纠结一个“穷”字,此时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就触动了这根最敏感的神经,甚至一霎那间都将正事忘了,忍不住恼怒起来。
何家父子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火大,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何言才解释道:“明府大人欲要向众乡绅筹款,建一座跨凤水两岸的石桥。这可不是一般的小数目……”
苏默瞪眼道:“觉得我穷,没钱对不对?”
何言哭笑不得,没好气的道:“你有钱,可是你肯借给他吗?”苏老师跟新任县令大人间的龌龊,县里众人虽然都不明白里面究竟,但不代表大伙儿不知道,平日里只是事不关己都不去说而已。
果然苏默就哼道:“老子凭什么借给他?”
何言就摊摊手:“所以啊,不找你还有什么奇怪的?找了你才叫不正常呢。”
苏默噎住,瞪着眼想了会儿,忽又怒道:“说正事!怎么尽歪楼,这都什么时候了!”
何言一呆,随即气的差点没跳起来。这个混蛋,真不是个东西!妹妹怎么就单单看上他了呢?
想到妹子,那气忽然就泄了,心中一阵痛惜涌上,晃晃头低沉的道:“咱们何家是做的就是钱庄的买卖,这种大额度的借贷最是赚钱。只是往常多是针对平民的,这官府却是头一遭。你也该明白的,官府嘛,嘿,那钱流出去简单,可要收回来就不一定简单了。所以,我便有些犹豫。不过爹他…….”说到这儿一顿,小心的看了何晋绅一眼。
何晋绅血红的眼中闪过一抹懊恼,嘿然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是老夫财迷了心窍,只想着没人敢吞了老夫的钱财,便当即独断做了这次生意。没想到,嘿,没想到却…….我可怜的闺女,是爹的错,都是爹的错,爹不该去的,不该去的。”
他喃喃的念叨着,忽然又瞠目怒道:“我好恨!好恨!若是真是沈松这王八蛋弄鬼,老夫便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活活撕了这厮!”
老头儿说着,两鬓间发梢颤动,须发戟张,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嗜血之意,顿时一股暴戾的气息涌起,哪还有半分平日里那温和的模样。
这才是老家伙的真实面目吧,苏默暗暗的想道。打从跟何晋绅相见的第一次时,他便有种古怪的感觉,觉得这老头儿身上总有种古怪的气质。似乎总有些什么违和的东西存在,但想要去捕捉时,却又无从寻觅。但是现在这一刻,终于全部暴露了出来,再也没有半分不协调的感觉了。
“先别急着嚷嚷,嚷嚷有用吗?”苏默冷冷的打击道,一点尊重老人的意思都没有。
何言怒目而视,苏默却看都不看他,继续道:“先看看现场,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嗯,你刚才说沈松找你们筹钱,那结果呢?结果如何,筹到了吗?还有,他为什么突然要建桥?”
何晋绅被他顶撞的气咻咻的,有心焦闺女的安危,没搭理他。何言便道:“这种事儿哪有一次就能达成的,总要大伙儿把利益分割明白了才行,怕不是要个三五次的才可能成事。至于说建桥,嘁,他毕竟是堂堂县令,总要拿出些能看的政绩才行啊。否则等到来年京察之时,不怕被御史弹劾吗?按说,原本以武清的底子,总能找到些政绩的,当初的庞县令不就是例子?可惜你这家伙忽然蹦了出来,一出手就是凤水开发这个大手笔,如此一来,有你在前面比着,沈松这个县令要是做的稍差一点,就会被人无限放大,建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儿,说起来,都是拜你所赐。”
何言一口气说到这儿打住,然后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意思自然是不用多说了。
苏默傻住,半响才回过神来。感情转来转去,自己又不幸躺枪了。这郁闷个天的!
咦?为什么要说“又”呢…….
第219章:现场查察
这家伙在借题挥,故意找茬呢。 ? 苏默认真琢磨了琢磨,终于确定了。好吧,咱不理他,让他一人儿疯去。
苏老师可以做坏人、做恶人、做奸人,独独是不肯做好人的。好人卡这种神器多可怕啊,事关终生性福呢。
很明显,让人泄做沙袋这种事儿,肯定属于好人才做的事儿。苏老师对于做出气包一点兴趣也没有。
面无表情的扫过何言,对那双期待的眼眸半分也没停留,微微昂着头,做长考状。
何言瞪着眼看了他足足两分钟,终于悻悻的放弃了。卯足了劲儿一拳打在空处,这憋得。
车厢中忽然安静下来,唯余车外轮声粼粼有规律的吱吱作响。何老爷子忽而咬牙、忽而攥拳,仍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
何大公子憋了一肚子气没地儿泄,烦躁的不时挑开车帘往外看;苏老师则两眼没有焦距,微微仰着头,眉峰间事儿微蹙,时而舒展着,将所有已知的信息过了一遍又一遍。
“那位明府大人是什么时辰找的你们?”沉寂了良久,苏默忽然开口问道。
何家父子齐齐一振,何言瞪眼道:“一早,一大早便派了人来,约定未时齐聚县衙。”
苏默眸子缩了缩,若有所思。随即又道:“那会议是何时结束的?”
何家爷儿俩对视一眼,仍是何言回答:“酉时,酉时末。”
苏默眯着眼点点头,张口还要再问,何言却耐不住,急道:“讷言,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快说啊,这问来问去的岂不耽误时间。”
苏默瞪他一眼,皱眉道:“淡定!何兄,事儿已经出了,唯有冷静才能找出线索。放心吧,以我所料,令妹暂时应该不会有事儿,否则他们就不必费诺大力气掳人了,直接杀了岂不更简单些。”
“可是……”何言大急。
“听讷言的!”何晋绅忽然出口喝道。随后转向苏默,诚恳的道:“讷言,老夫爱女出事,方寸已乱,全赖你用心了。此事过后,但有所命,我何家无有不遵。”
苏默摆摆手,摇头道:“老爷子不必如此,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事儿八成还是对着小侄来的,莹儿姑娘却是遭了池鱼之殃。唉,你们就不该让她搀和进来。”
他长叹口气,何晋绅和何言都是默然。咱们倒是不想姑娘去啊,可奈何那丫头不知怎的就转了性儿,偏偏认准了你,说到家还不是你这混蛋惹的?这会儿却来埋怨。
只是这话却不好明说,也只能由得苏默说嘴,爷儿俩却得忍着、听着。
“你们回去后现莹儿姑娘出事儿了,可有询问过那些被打晕的家人,具体生的时间又是什么时辰?”见何家父子沉默,苏默也不再逼迫,又再问起详情。
只是这话问了后,却见何家父子面面相觑,都是一副纠结的模样,不由皱眉道:“怎的?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好说?”
何晋绅苦涩摇摇头,叹道:“还有什么隐情不好说的,只是咱们……咱们当时光顾着心慌了,没有多问。只是派出人手搜索,然后便直奔你这儿来了。所以……”
老头儿有些尴尬了,一个老江湖,居然疏漏至此,实在是丢大人了。按理说,这些细节本该是他来想的,但是正所谓关心则乱,以至于这会儿被苏默问的手忙脚乱。
苏默明白了,皱着眉摇摇头,不再多问,只扬声叫马车加。不过两刻钟后,马车停住,胖子跳下来挑开车帘禀道:“公子,到了。”
苏默跳下车,抬头看看,果然正是何家正门。身后何氏父子也下了车,因着家中出事,何家上下气氛紧张,灯笼火把照的四下通亮,见苏家马车过来,早有人迎了上来。
待要喝问,却正瞥见家主和少主下来,连忙跑过来接着见礼。
何晋绅不待站稳,便急声问道:“可找到了小姐?”心急之下,下车的身子不由一晃,差点歪倒,苏默在旁眼疾手快,连忙扶住。
那家丁满头大汗,听到何晋绅问话,神情一黯,低头道:“小的们无能,尚未见小姐踪迹。”
何晋绅顿时无语,须颤抖的呆立在原地。苏默看着不是事儿,轻轻咳了一声,从后面推了何言一把。
何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上前扶住老父,低声道:“爹,现在急也没有用,还是赶紧进去吧,别耽误讷言查察。”
何晋绅猛省,啊了一声,抬手不着痕迹的擦拭了下眼角,对苏默微一示意,当先大步走了进去。
几人一路疾行,很快到了何莹的房外。这里却是个独立的小院子,苏默四下打量,但见除了东边种了一些花草外,便只有角落处有个亭子,依着一个小小的水池子。
而整个西侧却是摆着各种器具和兵器架,院子中间则完全空出来,显然是练武所用。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姑娘的绣房,倒不如说是一个练武场更适合些。
果然是彪悍的婆娘,苏默咂咂嘴儿,暗暗想道。
“门没开过,我们大约看了,人应该是走的窗户。”到了地头,何言扶老爹往一旁站了,自己则主动介绍起来。
苏默冲胖子使个眼色,胖子微微颔,略一打量,走到一处墙下,纵身一跃,攀住墙头翻身而上。
只不过片刻,便又纵身而下,来到苏默身边,低声道:“三面都靠着庄里,唯有东边外面是凤水河,应该是从那边进来的。”
苏默微微一皱眉,竟是靠着水?这实在有些麻烦了。他原本还想着让人找条狗来,或许能凭着狗追踪何莹的气味呢。可要是对方过了河而走,那要再追踪气味可就难了。毕竟,这里可没有训练有素的军犬,凭着一些土狗的本能,苏默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心中微微哀叹一声,想着那个直肠直肚的小辣椒,这会儿正不知遭什么罪呢,不由忽的心中一疼。这才恍然现,原来自己对那个拉拉还是很在乎的,并非如想象中淡然。
轻轻摇摇头,将这些莫名的思绪抛开,上前推门却没推开,原来里面竟然是一直闩着的。
回头看看何家父子,这里毕竟是人家闺女的房间,总要征询下人家的意思。
何晋绅轻轻点点头,何言待要上前踹门,旁边胖子忽然道:“不必。”说着,扭头往兵器架上取了把绣刀,就着门缝插了进去,微微拨动几下,里面出一声轻响,那门便打了开来。
何家父子对视一眼,再看向胖子的目光便有些古怪起来。这种开门手法看上去简单,但却是标准的江湖手段。而胖子的动作轻巧熟练,不经意间更显得举重若轻,以何家父子的眼力哪会看不出来?
胖子却似乎毫无所觉,对着何家父子呲牙一笑,便安静的转到一旁,目光四下巡梭着。
苏默站在房门前,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看看房门,没进去,却又退后往窗边走去,细细的看了看窗户,沉吟一会儿,这才又转身进了房中。
何家父子不明所以,见他进去了,连忙也跟了进来。
房中摆设倒是颇符合一个闺中少女的身份,门口一个屏风,上面绘着一副舞扇蹁跹的仕女图。
右侧立着个长颈的水墨丹青瓷瓶儿,再往前则是一架挂着纱帐的木榻。
木榻是里外结构的两层,里面看不清,苏默也不好去仔细看。外面却是雕花镂空的木架拱门,两边也挂着粉色笼幔。随着窗口吹进来的风微微摆动,隐隐有股幽香浮动。
这香气似兰如麝,不是胭脂香也不是花香,却是女儿家特有的体香。幽幽淡淡的,却又萦而不绝,令人嗅之平添无数幽思。
木榻旁,临近窗户边上,则是立着一个梳妆台。台子上摆着铜镜、木梳、各种小盒子等妆容之物。梳妆台前,一个小杌子斜斜拉开摆着,似在随时等候主人的光临。
整间房中整洁利索,并无半分打斗迹象。除了那扇半开的窗户外,再无一点异常之处。
苏默皱着眉看着,目光在梳妆台和床榻,以及窗户之间一点一点的搜寻着,不放过哪怕一寸空间。
他绝不相信对方的手尾能做到绝对的干净,要知道便是后世那般达的科技,一些高科技罪犯作案时,只要一不小心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而且,他心中总有股古怪的直觉,说不清道不明。甚至究竟哪里古怪都不清楚,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简直诡异莫言,所以,他仔细又仔细着,就差趴到地上去一寸一寸的察看了。
何家父子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在房中一点一点的挨着,从床榻边上到妆台,再从妆台到窗前,然后又从窗前到床榻那边……
“这……讷言,你……究竟在找什么啊?”何言耐不住性子,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苏默却不理会,在方才察看的几个地方来回了几趟,忽然抬起头使劲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何言不见回答,还待再问,旁边何晋绅猛然拉住他,轻轻摇摇头,目光直直盯在苏默面上,瞬也不瞬。
老人家阅历何等丰富,之前一直心挂爱女,这才恍惚失神。此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过渡,又有了苏默的帮助,心绪便也渐渐安定下来。这心一安定,精明顿时便重新回归。
他一眼便看出来,苏默这是已然有所得了。好容易有了点线索,他哪会让儿子轻易去破坏了?
何言被老子拦住,只得将无数疑问憋了回去,重新耐着性子等待。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苏默走走停停,不时的还在某些地方轻轻的抽动鼻子,似乎在分辨什么。直到再一次走到窗前,伏下身子,目光在窗台上几乎是一寸一寸的移动着。
蓦地,他目光一凝,伸手从某处拈起了某种东西,直起身子仔细看了又看,脸上渐渐露出了然之色。
第220章:追
“是什么?”何家父子俩齐齐问了出来,又不约而同的冲了过来。 何言更是迫不及待的一把握住苏默的手,将其扯到自己眼前看。
只是看来看去,却并没看到任何东西,便似苏默只是做了个佛祖拈花的架势故意逗他们似的。
“你究竟在搞什么?”何言不满的大声喝问道,这次连何晋绅也没拦着他,疑惑的看着苏默。
苏默摇摇头,叹道:“老爷子年纪大了,又加上着急上火,所以眼神不好可以理解。可是你呢?你那眼睛睁得那么大,难道是留着喘气的不成?”
何言一愣,连忙又鼓足目力细看,这一次终于是有了现,不由的咦了一声:“这……这是小妹衣衫上勾落的吗?”
原来,苏默拇指食指间拈着的,是一根细微到了极致的纤维状物体,倘若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苏默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松开手指任那“纤维”飘落。何言急道:“讷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