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167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何家父子几乎天天上门来,闹着吵着让县衙为其做主,抓住邪祟,找回闺女。
沈松为此大为头疼。那个老秃驴是那么好对付的吗?更不用说他身边那畜生何等凶残,哪是那么简单对付的?
再退一万步来说,那老秃驴本就是他沈大人招来的,又如何去对付?而且就此时来说,便是他肯对付,又去哪里对付?那老秃驴早不知跑到什么旮旯去了。
有时候沈松也在想,会不会是那老秃驴当时在找借口忽悠自己,为的是不将何莹交给自己。
可回头一想却又推翻了这个念头。且不说两人虽相处不过数日,但是嘉曼虽然傲慢无礼,却从没有淫秽的行为。这一点,沈松自认还是有些眼力的。
既如此,那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将何家女子交给自己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沈松千百次的自问,又千百次的无解,被这个问题折磨的快要疯了。他实在想不通啊。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应对何家。何家出了那么多的钱,总要有个差不多的交代才行。否则这么下去,怕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
要不,索性将那老秃驴咬出来?反正那家伙早已离开了,就算说出来也不会影响到什么。况且,事实也是如此,掳人的是他的猴儿,没人能证明是自己指使的。
而且,掳回来后,人也从未交到自己手上过。从头到尾,在这件事上,仔细想想,貌似自己才是那个给人背黑锅的冤大头。
这么一想,沈松顿时又不忿起来。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做了恶要自己为他背黑锅?自己并未从中得到一丁点儿利益,反倒是没吃到狐狸惹了一身骚。
对,就是如此。就说已经查到了,是一个妖僧所为。反正本朝之初,连宫中都有妖僧作恶。如今妖僧来祸害我武清县民,虽说最终未能抓获,但最终将其迫退,也算大功一件不是。
至于何家,都这么些天了,那女子又如何能活?我为他们退了妖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对全县百姓也有了交代,区区一个何家一家,就算他身后有背景,也不能因此而对自己如何了。
况且,背景终归只是背景,只要面子上给足了、给到了,又没伤害到对方本身的利益,没有谁会为了区区一个代言人,轻易得罪自己这种主政一方的人。这便是官场上的潜规则。
沈松琢磨良久,终于安下心来。只是事情真能如他所愿吗?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这世上,实则却是人心最难算的,尤其是在有心人刻意的算计下……
“明府大人。”武清县衙大厅上,一员全身顶戴的武将,冲着沈松微微拱手见礼。全不理会沈松伸手邀坐的示意,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脸相对。
若是苏默此刻在这儿,定然认得出来,这员武将正是当日韩杏儿被掳时,指挥着兵马围了城头的武清兵马司指挥使邝忠。
沈松被邝忠的冷脸搞的有些堵,却又无法作。五城兵马司和他本是两个系统,互不相属。而且论职阶的话,人家更是六品大员,他沈松才不过区区七品。
虽说文武相较,七品实则更比武勋六品高一些,但那只是潜规则,却不可宣之于口。
所以,邝忠不给面子,他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讪讪的笑笑,心中暗骂一声丘八,想想自己堂堂一县正印跟一个武夫较劲实在有**份,便也就释然了。
“此番你我两方出力,共同为武清除一大害,还望邝指挥使修辞劳苦,勠力同心才是。”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也戴上了公式化的表情,沈松拿出了县令的派头,淡然说道。
邝忠面无表情,只点点头道:“邝某职责所在,从无懈怠,这点请明府放心。还请明府说说吧,接下来怎么个章程,邝某也好安排手下儿郎,早些把活儿干完。”
沈松就又是一窒。这粗鄙军汉,实在不通半分情理,真真是有辱斯文!
“如此,便请邝指挥使的兵马负责东、南两个方向,一旦现对方踪迹,要生擒,实在不行,击杀也可。务必使其不能再犯我武清为要。”沈松也懒得再计较了,直接下令道。
邝忠淡然点头应了,转身要走。沈松忽然又叫道:“且慢。”
邝忠回身看他,脸上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沈松看的蓦地手掌一握,随即又轻轻放开,冷声道:“邝指挥使记住了,那邪祟手中或有人质,须当小心些,能救则救。”
这话说的巧妙。能救则救,换言之,不能救也不必强求。旁边何晋绅何言父子听的大怒,虽说双方已经等于明摆着撕破了脸儿,却也只是两方自知。此时沈松这么说话,岂不是在当众打脸?
何言眉头跳动,待要站出来说话,沈松却忽然扭过头来,抢先对二人深深一揖,诚恳的道:“何老庄主、大公子,那邪物异常凶残,一旦使其走脱,则遗祸无穷。为了我武清十万百姓的安危,松不得不慎重待之,一切以消灭此邪祟为重。得罪之处,待事后要杀要打,任二位处置,松绝无怨言!”
这番话掷地有声,一下子便把何言的话给堵了回去。是啊,和全县百姓性命比起来,不可能只照顾你家闺女吧?难道就为了救你家闺女一人,到时候白白放走了那邪祟?那如果那邪祟再为恶起来怎么办?
况且,人家也表态了,等事后任你打杀,全无怨言,你还要怎样?这可是堂堂一县之令啊,都这么说了,要是你再不识抬举,那就不是不给县令面子,而是跟全县百姓官员过不去了。
何言怒不可遏,气的浑身抖。瞪着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旁边何晋绅微微闭上眼,努力平复了下波动的情绪,伸手按在儿子的肩头上。
大家都明白的,这不过是做戏。既然是做戏,那便都是面上的事儿。所有人就都要维护这个面儿,遵守这个游戏规则。至于真正的斗争,则是在幕后,那里,才是双方博弈的真正战场。而在那个战场上,输者,输掉的不仅仅是面子,更大的可能是命!
老头儿眼中冰寒的光芒一闪而过,此番事了,若是此人死了倒也罢了。倘若侥幸逃过一命,那老爷子不介意违规一次,亲手取了这小人的脑袋,为自己女儿报仇。
时至今日,老人家嘴上不说,心中其实已经认定女儿定然早已不幸了。这也是他不余余力的一直冲在最前的缘故。
张悦曾担心他一旦知道何莹真出了事儿,会彻底消沉甚至转头对苏默反目成仇,其实是大错特错了。他毕竟年纪小,并不明白一个父亲的心思。
邝忠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不屑一闪而过,再次拱拱手道:“忠知晓了,明府若无其他吩咐,某这便出了。”
说着,不待沈松有反应,微微侧头冲何晋绅略一点头,就转身大步而去了。
他那微一点头,自是告诉何晋绅,如果真的遇到何莹,自然会尽心搭救的意思。何晋绅先是一呆,随即心下暗暗记下。
大丈夫立于世间,自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邝忠虽只是简单一个点头,或许可说的是尽自己的职责,但是于何家来说,却是大恩。此恩,不可不报!
沈松却是气的面皮紫,心中再次暗暗誓,此生一定要努力向上,终有一日,将这些给予自己屈辱的人一个一个全部踩在脚下,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他目送着邝忠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衙外,然后又听着外面人喊马嘶声渐去渐远,这才回过头来,冲众世家家主勉强一笑,摇头苦笑道:“本县也不知如何不被这位邝将军待见,竟至如此,唉,这真是…….”
众人面面相觑,须臾,三三两两的纷纷出口安慰了一番,总算让沈松找了个台阶下来。
待到这段插曲过去,沈松这才精神一振,目光在厅中众人面上扫视了一圈,沉声道:“经过了这许多天的准备,此番我武清县已有了充足的力量,必能将那邪祟一举击杀!便请诸位家中的丁壮随着本县一起,咱们往西北方向进,务必不使一寸地方遗漏,不使一分危险留下!出!”
第242章:倒松(九)
沈大县令带着大队人马出了,自县衙开始往北门而出。 沿路无数武清百姓纷纷驻足围观,指点着议论纷纷。
对于县尊大人前些日子的纳捐,大伙儿给了充分的支持,县尊大人果然不负众望,竟然亲自带队去铲除那邪物了,这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要知道,县尊大人可是一个纯粹的文人啊。一个文人能不畏危险,为了治下草民的性命,而毅然领兵去对付一个极危险的邪物,这本身就值得人们敬佩。
于是乎,随着街道两边人群越围越多,最终形成一股山呼海啸般欢呼声和赞美声。
沈大县令面色潮红、意气风,耳中听着百姓们的赞美,一颗心儿都要飞了起来。那心中的得意就不用提了,这番计策大为成功,此次之后,不但解决了手中缺钱的窘境,甚至连民心都彻底掌握了。从此之后,就算在这武清彻底站住了脚,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操控了。
他骑在马上,抱拳向着左右连连拱手,不疾不徐的跟着队伍逶迤而行。
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人各自打个眼色,悄然闪了出去,不知所踪。
另一边,胖子也在看着,只是此刻的他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有思索之色。
按照他们的设计,这一幕确实应该有,但那应该只是做做样子的队伍,而不是如今这般,竟而玩真的了。
这个沈松难道真是个爱民的?前面的事儿难道是错怪他了?胖子忽然有些犹疑了。
要不说,任何事儿虽然可以提前布置,但毕竟没人是神仙,不能将所有意外都算计进去。苏默固然多智,但也想不到眼前这一幕,更不用说他失踪了好多天了,更是猜不到会出现这种变故。
这下有些麻烦啊。
胖子暗暗叹口气,略一沉吟,转身钻出人群,冲着某处打个几个手势。
不多时,一处偏僻的角落中,几个各色衣衫的人凑在了一起。胖子低声吩咐了几句,众人点点头,又纷纷各自离去。
胖子目送着几人的身影消失,然后自己也深吸口气,忽然纵身而起,几个闪现便不见了踪影。
没人察觉这里生的事儿,连东厂的人都没现。他们现在正忙着呢,以各种角色都围在主角身边。
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城,一路往北而去。队伍中,乔奎和狗儿紧紧跟着王义,三人都做了一番装扮,化妆成家丁模样。既然打定主意要拿沈松换富贵了,那就必须全力以赴。至于苏默那边,爱咋咋的吧。
“头儿,这家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莫非真的要去除妖?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呢?”乔奎喃喃的低声道。在外面,大伙儿都称呼王义头儿,不会喊档头。
旁边狗儿也是一脸的迷茫看向王义。这次可不是拍马屁,而是两人真个看不懂了。
王义却是一脸的笃定,闻听只是嘿的低声冷笑一声,小声道:“这有什么不好猜的?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要走上这么一遭的。若我是他,说不定还要安排安排,以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咦?嘿嘿,说不定,还真有些意思了。且看着,记住,咱们是来搜集证据的,其他的事儿一概不管。”
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变幻一番后,忽然低声郑重的嘱咐起来。
乔奎和狗儿连忙点头应着,怕被人察觉,三人便不再多谈,只是慢慢跟着,以眼神间或交流一下。
队伍中,何言也是满腹疑惑,眼望着前面骑在马上沈松的身影,狠狠呸了一声,侧身低声对何晋绅道:“父亲,你怎么看?”
何晋绅老眼似睁非睁的,似乎要在马上睡过去一般。听到儿子问话,睁眼瞄了他一眼,淡然道:“沉住气!咱们怎么看不重要,咱们的事儿已经完了,剩下的要看那边了。再之后,咱们便只剩下一件事儿要做了。”说罢,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何言狠狠点点头,目光遥遥看向沈松,脸上透出怨毒之色。
前方的沈松似有所觉,忽然扭头回望,正对上何言的目光,不由的心中咯噔一下,不觉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直升上来。
与何家的死仇算是结下了,看来日后要想办法,早早除了这家人才是。他暗暗的琢磨着,眼底有杀机闪动。
只不过片刻间,便又平复如常。忽然抬手让队伍停下,招呼众人聚拢过来。
待到众人都过来了,他用马鞭遥指着前方道:“诸位请看,那里,就是武清北方这片最大的山林地带了。若说邪物藏匿,当是那里最佳。本县之意,大家各自将家丁散开,团团围了那处,然后剩下的人集中起来一起进入,诸位看如何?”
众人闻言齐齐手搭凉棚望过去,看过一阵后不由的议论纷纷起来。有赞同的,有反对的,有跟着和稀泥的,半天也没个统一,这叫一个乱劲儿啊。
沈松看在眼里,喜在心底。他要的便是这么一个局面,唯有这样,他才能趁乱取利,达成自己的安排。
“明府大人,这样怕是不行。”众人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都把目光看向其中一人。这人却是个中年汉子,明叫张卫,乃是张家此番带队的家丁头领。见众人看向自己,便当即说出了看法。
沈松微微皱眉,哦了一声,问道:“张管事,这是为何?”
张卫摇摇头,指着前方的山林地带一划,道:“大人你看,这一带少说也得有十里方圆,咱们就这点人,即便围过来也是稀疏的如同虚设,根本不起作用。一旦那邪祟被惊动奔窜,根本连影子都看不到。所以,这围山的法子行不通的。”
沈松的眉头就蹙的更紧,在马上遥遥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半响才叹气道:“若如此,那只能先保证咱们武清的安全了。这样,大家只围住靠近咱们武清这边的范围,即便那邪物要跑,也只能往外跑,再也回不得咱武清来。大家看这样如何?”
众人面上都是一松,纷纷点头大赞。对于县尊大人的此番壮行,其实各大家的人并非都如表面上那般支持的。要知道那可是邪祟啊,凶恶的紧,谁知道逼急了会不会伤人?
所以按照之前的安排,好多人都是不以为然,暗暗存了出工不出力的打算。这些人哪个肯拿自己的大好性命去冒险?
而今这番安排倒是正中下怀,只把那邪祟驱赶走,危险度比起之前来大大降低,自是上上之策。
于是乎,众人马屁纷至杳来。
“大人高见啊,此正所谓兵法有云,围三厥一之策,大善!”
“是啊是啊,明府大人虽只一文人,却是上马能带的兵的,如此文武双全之才,真乃罕见啊。”
“就是如此说了,咱就说明府大人不会那般鲁莽的,这番计较才叫一个万全呢。”
“对对,还是这样好,这样好。赶紧的,大伙儿分分吧,各自画一片儿守好了,可莫要放那个东西回来才好……”
乱哄哄的一片声中,张家那位管事张卫不由微微皱皱眉头,斜眼看看面上得意洋洋的沈松,心中暗暗鄙视不已。
他说的那种围山之法不行,可没说要用眼下这种狗屁法子啊。这个腐儒压根就是胡闹,什么都不懂,居然也敢带人出来除妖,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围三厥一?还大善,善个棒槌啊!围三厥一那是对于城池来说的,城池能跟野外相比吗?城池只有城门可行,敌人纵算要逃,也能计算出方向来。
可这里是野外啊,那一大片地儿的,随便往哪个方向一窜,神仙也不知道究竟会是哪里,哪还厥个屁的一啊。
只是这话他却不能说,此番他虽然代表张家而来,但毕竟身份却只是个下人。所以,只能将目光看向一旁默默不语的何家父子。
何晋绅微微颔,示意他心中明白,张卫便暗暗松口气儿。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两家出现龌龊,那样的话,怕是就算此番功成而回,自己的前途也完蛋了。
他却不知道,何家父子现在压根就不在乎沈松会怎么做。两父子打定主意,无论这次结果是什么,只要达不到预设值,那就是他们出手的时候。这个沈松,他们绝不容许他活着!
乱哄哄中,众人总算是各自分派好了位置。每家都留下一般人手,又让县衙一个捕头总领,各依方位去了。剩下的人齐齐围聚起来,在沈大县令马鞭一挥之下,一窝蜂般的向前方杀去。
只是这一番去却不似先前般安静了,而是鼓号齐鸣、锣声震天,喊杀声铺天盖地的响彻起来。不等到得近前,早已惊得远处林中雀鸟齐鸣,扑棱棱振翅之音轰响,刹那间飞满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