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17节
二贵啊的一声,脸上一片茫然。“小郎君,什么恐怖?”话出口,猛然反应过来,脸色又白了三分,也跟着左右踅摸起来。
这年头可不是后世,怪力乱神之类的,可是大有市场,甚至可以说是深入人心的。
苏默这么胡言乱语一番,本就胆小的二贵哥可是真信了,不由的两腿如筛糠一般,抖的跟电动马达一般。
偏偏苏默还不肯消停,见到有捧哏的,不由心花怒放。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你没听到?真没听到?有鬼叫的声音,鬼叫啊,二贵哥,你仔细听。哦,现在不叫了,刚才就有叫。不过你没听到也好,话说那声儿真是难听。嘿,晦气!晦气啊!”
他这一边说一边摇头,随即又连连的呸呸两口,以充分表达自己的恶心之情。
可怜的二贵,这会儿已经彻底软瘫了下去,贴着墙就那么出溜到地上,哆嗦着嘴唇,牙齿嗒嗒嗒的响着,哪还说得出半句话来。
二贵闹不清楚苏默的话中暗指,可田管事和韩老爹却听得明白。韩老爹只在心中哀嚎了一声,霎时间心如死灰,只一个劲儿暗叫完了完了。
田管事一双细长的眸子眯的快要看不见眼珠了,浑身颤抖着,指着苏默,语声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也似:“好,好,小畜生!你骂的好!老夫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又叫了又叫了!哎呀,好恶心,恶心死我了!”简直如同对口相声,这边田管事话音儿才落,那边苏默立即就大叫了起来。
田管事一张脸青惨惨的,这会儿看上去倒似真的如同恶鬼一般了。只是气的狠了,一口气堵在胸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老爹心中长叹一声,默默退往一边,闭上眼不言语了,心中又是灰心又是难过。
这混小子前阵子又是作词又是说评书的,原还以为开了窍,却没想到终还是如此愚蠢!还是年轻了,年轻了啊。
冲动有用吗?冲动只能给人可乘之机;谩骂有用吗?除了更加激怒敌人,剩下的就是加重敌人的报复心罢了。
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应扎的靠山,还不肯隐忍低调,再加上鲁莽冲动,这….这简直就是取死之道啊!
唉,可怜我那杏儿,怎么就死心眼的看上这么个小子?他完蛋了不要紧,只是我那可怜的女儿该怎么办?
老头儿须眉抖颤,霎时间如同忽然老了几十岁一般。
二贵哥总算没笨到家,听着两下的对话,隐隐的明白了过来。明白了也就不害怕了,感觉力气又回到了身上。悄悄瞄瞄这个,又瞅瞅那个,眼珠儿转转,偷偷爬起身来,贴着墙根儿溜进院里去了。
苏默却全没做错事的觉悟,爽快的放完了嘴炮,神清气爽。随即摆出一副谄媚的可耻笑脸,蹭到老头儿身边,抱拳唱个肥喏,笑眯眯的道:“韩伯伯好,小侄来看您了。唉哟,这大冷的天,看您,怎么穿的这么少?老年人身体抵抗力低了,一定要注意保暖啊。嗯,我要好好说说杏儿,这样可不行,太不关心您老人家了。”
韩老爹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去。好好说说杏儿?这小混蛋倒是不客气啊。只不过是真傻还是装傻?这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儿惦记着自家的闺女。
瞅着眼前这张笑得跟狗尾巴花似的脸,老头忽然很有种想使劲踩上几脚的冲动。
“小畜生!你……你就做春秋大梦吧!死到临头了竟还想着好事儿?嘿嘿,嘿嘿!”
田管事总算那口气儿缓过来了,听着某人没羞没臊的言语,眼中闪着阴毒的光芒,狰狞一笑,忽然转头冲着韩老爹狞声道:“韩根生,你若识相,就让你那闺女乖乖的入府去。否则,你就等着坐大牢吧!你坐了牢,你那闺女就是犯人家眷。犯人家眷会怎样,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到那时,发卖到勾栏里,千人骑万人跨,说不定还真就爱上了那调调儿。不过你放心,我家少爷一定会第一个光顾的。无论她在哪儿,这头啖汤都是我家少爷的!哈,哈哈哈哈,小子,怎么样?你听着感觉如何?心痛吗?心痛就好,你越心痛,老夫就越开心,开心死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如癫如狂,眼神中全是疯狂之意。韩老爹又惊又怒,一口气憋住,身子一晃,登时软了下去。
“爹!”一声惊叫响起,随即一个娇俏的身影扑了过来,使劲从苏默手中抢过老头,紧紧抱着放声大哭起来。
苏默脸色冰冷,淡淡的看了田管事一眼,随即蹲下身子,轻轻拍拍大哭的韩杏儿,柔声道:“丫头,别哭。伯父没事儿,只是一口气没缓过来。来,让我来,相信我。”
韩杏儿泪眼迷离的抬头看看苏默,又再看看怀中的老父,终是点点头,将韩老爹让苏默接了过去。
她刚正在后面房里生闷气,得了二贵报信,听闻个郎来了不由顿时心花怒放,一溜烟儿的窜了出来。却不成想,刚刚过来,就看到老爹软软的倒了下去。这下子,直吓的魂飞魄散,甚至连苏默脸都没看清,就抢过来将老爹搂住。看着老爹一动不动,只觉得天塌地陷了一般。直到苏默叫她,这才回过神来。
“苏默,爹爹他没事对不对?”小丫头满脸泪水,仰着小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苏默,如同一只走失的羔羊,看的苏默心中猛的一疼。
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苏默伸手对着韩老掌柜的人中使劲一掐,韩老头身子一颤,一口浊气吐出,幽幽醒了过来。
韩杏儿大喜过望,破涕为笑,抢着挤到老头面前,不迭声的叫道:“爹爹,爹爹,我是杏儿,是杏儿啊,你看到我吗看到我吗?你倒是说话啊,你别吓我,我保证以后都听话,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苏默在旁听的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这丫头跟自己一样,都是早早没了母亲,和父亲相依为命。韩杏儿此刻的话听上去幼稚滑稽,却单纯的令人心颤。将心比心,若是苏宏出了事儿,苏默觉得自己或许连小丫头都不如吧。
韩老爹幽幽还魂,一睁眼就看到女儿,眼神迷茫一会儿,随即转为焦急,一把拉住韩杏儿,颤声道:“走!快走!快走!”
韩杏儿愣住,一时没搞明白状况,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苏默。在她心里,世上除了爹爹,最亲的人便是这个少年了。
苏默心中一叹,给了韩杏儿一个安慰的微笑,伸手握住韩老爹的手,轻声道:“伯父,你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韩老爹一颤,歪头看着苏默,眼神中有奇异的光芒闪动。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一时说不出,却忽听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走?我看你能走到哪儿去!没事?哼!敢招惹我们田家,还想走?想没事儿?做梦吧!”
听到这个声音,韩老爹身子又是一颤,随即如同忽然想起什么,眼中光芒顿时黯淡下去,满脸都是灰败之色。
苏默慢慢站起身,仔细的上下打量着田管事,好似要从新认识一番似的。
他的目光平静至极,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全然忘记。但就是这种平淡到了极致的眼神,却让田管事心头猛的震颤起来,似乎整个人都被巨大的阴影笼住,再也逃不掉逃不过。
先前苏默就如此漠然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他心中颤栗,好半天没敢乱动。此时再次面对这双眼睛,那股可怕的感觉再次降临,让他不由的面色巨变,不由自主的连退好几步,一时间心中栗六,竟忘了要做什么。
“你的名字。”苏默平静的问道。那声音不带半丝起伏,也不带任何情绪,便如同寻常的相见问候一般。
“田……田千里。”田管事心为之夺,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回答道。待到说完才猛然省悟,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哦,田千里。”苏默重复了一遍,点点头,转身扶起韩老爹,拉着韩杏儿径自往里走去,竟是没有再理会田千里。
田千里面色阴晴不定,呆呆的站了半响,这才恨恨一握拳,转身逃也似的去了。
第二十三章:田家
武清城,田家。
大管事田千里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嚣张跋扈。
从韩家灰溜溜的出来后,想及自己堂堂田府大管家,居然被一个穷小子吓住了,这真真是奇耻大辱。此仇不报,真枉自为人!
是以,此番回来后,添油加醋自不必说,更是将苏默狂妄藐视田家之事刻意描述一番。说到极致处,已然是满脸的悲愤委屈,活脱脱一副忠臣义士的模样。
偷眼瞅着上首自家老爷和少爷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田千里面上悲戚,心中却是暗暗得计。
看那小畜生此番死不死!
只是不其然脑中忽又闪过苏默当时那双冰冷的眸子,却不由的又是一阵寒意涌起,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愤懑。
田家家主田立德面沉如水,他这个管家什么德行他自然心知肚明,这番言词里不尽不实之处不消多说。但被人折了面子吃了亏,却也是实事。
原本这事儿他虽然恼火,却也并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自家一个仆役,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儿,还能跳出自己的手掌心?韩老头心疼闺女,有些挣扎也是意料中事,只要略施手段,自然让他服服帖帖。
至于那个苏家子,一个小小蒙童,毫无背景不说,更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自始至终就不曾放在心上。
便是前些日子传出那穷小子有些不俗的举动,在他认为,也不过是大江里翻起朵小水花,又哪里有跟他田家这般大户对抗的资格?
然而,偏偏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事儿,今日竟然就发生了。让他感到郁闷的是,那小子真是好运气,偏偏碰上这突发的走灾,竟然就此和县尊攀上了关系,还被委了差事,这倒是有些棘手了。
若说那县令庞士言,倒也不说真有多忌惮。但毕竟明面上不能做的太过,该维系的还是要维系的,这即是潜在的规则,也是田家富贵长远的保障。否则,一旦引发反弹,引起其他大族的忌惮还是小事。若是因而让背后那位主儿生了厌恶,那才是田家的泼天大祸。
挥挥手,将田管事打发下去,转头看看一边从始至终都安静的坐着的儿子,眼中闪过一抹自豪和欣慰。
“钰儿,此事,你怎么看?”收回目光,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出声问道。
田钰目光闪烁了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哂道:“小爬虫一朝得势,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田立德笑着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叹道:“话虽如此,终是不好抹了那位的面子,要想动那小子,怕是有些麻烦。”
田钰傲然一笑,摇头道:“为何要抹他面子?咱田家可是奉公守法的良家,县尊大人的政令,那是一定要维护的。只不过,若是县尊大人所用非人,以至出现什么岔子,那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田立德目光一凝,道:“我儿的意思是……”
田钰嘿然冷笑两声,淡然道:“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救灾之事做的好了,自然一切都好。可要是一旦出个差错,嘿,莫说区区一个小蒙童,便是县尊大人也承受不起吧。”
田立德眼睛一亮,却听田钰又道:“便说咱们这位庞大县尊,可是肯替人顶缸的?他这般轻率的就用那苏家子,怕是拿其来顶缸的心思更重一些吧。”
田立德先是一鄂,随即微一转念便即省悟,喜道:“还是我儿看的明白。那咱们怎么做?可要给那小子设些绊子?还有那韩氏女……”
田钰摆摆手,看了自家老子一眼,轻声道:“咱们什么都不要做,至少现在不要做。救灾之事,千头万绪,便是积年老吏都要战战兢兢,不敢保证不出差错,更何况他一个十几岁的蒙童?便有些才智,还能强过那些老吏去?他若不出力,不用咱们动手,庞士言便不肯放过他;但要是出力,嘿,多做多错,届时,只要抓住一点,顺势推一下,便可让其陷入万劫不复。既如此,现在咱们何必去做那出头鸟?至于韩氏女,不过一炉鼎罢了,大不了再寻一个就是。更何况,等那苏家子倒了,她还能有什么依仗?不过晚些时日而已。”
田立德听的频频点头,随即却又面现复杂之色,叹口气,低声道:“我儿,这些年委屈了你,让你空背负了恁多恶名,都是那……”
田钰淡然的面色终于变了,拢在袖中的手,蓦地紧紧的握起,目中闪过一抹冷厉,低喝道:“父亲慎言!”
田立德面色一变,身子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左右看看,面上有恐惧之色一闪而过。
田钰轻轻吐口气,靠近田立德低声道:“这种话万不可再提起!欲成大功业,岂有不付出的?如今此地事宜,主上尽委以他师徒,我田家别无选择,只能服从。这些年都过来了,你我父子更当克急用忍,决不能功亏一篑!一切,自当待事成之后,再来区处。”
田立德默然,良久才颓然点头,叹道:“也罢,事到如今,咱们也没退路可言了。”
顿了顿,面上又浮起苦涩,茫然道:“却不知还要等多久。”
田钰也是默然,半响,轻声道:“以儿料来,应在交替之后。只是这交替的时间,却要看上面的运作了。想来,不会太久。”
田立德面色更苦,旋即,却又振作,强笑道:“这些非咱们该想,也不必多想了。嗯,那眼前之事便依你之言,且观望着。只是如此一来,免不了让人看我田家笑话了。”
田钰甩甩头,也笑道:“父亲说的是,不过,观望归观望,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不然,事出反常,反倒会让人多想了。嗯,便继续让田千里出面就是。”
田立德哈哈一笑,点头道:“那狗才......也好,便是如此。就不知那苏家小子会如何应对,为父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
田钰面上笑容渐敛,微微蹙眉,眼神望向窗外,若有所思。方才虽然在老爹面前,对苏默表现的百般不屑,但是自家心中却是有数。
那苏家子能做出临江仙那样的名作,又敢在四海楼上出那等狂妄之语,岂能真是个不学无术的?这小子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是刻意的隐藏,还是另有所图?而直到今日却又一反常态的一鸣惊人,却又是为的那般?
还有他那个父亲苏宏,能教出这样的儿子,其人真的便如平常表现出的那样平庸?
还有,这苏家好像并不是祖辈的武清人,但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从什么时候才来的,却并无人知。
看来,自己还是疏忽了一些事情,有必要去仔细的探查一番了……
被田家父子关注的苏默,此刻却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时肆意而为,将引发何等令人瞠目的变化。此刻的他,却只是感到颓丧,极度的颓丧。
清醒过来的韩老头忽然变得很平静,寻了由头将韩杏儿打发出去后,便静静的看着苏默。
直到看的苏默心中有些发毛了,这才轻声道:“苏公子,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嗯?苏公子?
苏默有些楞,貌似这老头从认识以来,还是头次这么正式的称呼自己。只是这种正式,却透着一种疏离,让苏默心中暗暗有种不妙的感觉。
莫非是这老家伙,还在记恨着先前自己背后说他死鸭子的事儿?又或是觉得自己对付不了田家,逃不过这场祸事。
想到这儿,他微一沉吟,这才赔笑道:“伯父放心,此番田家之事,小侄自有办法应对,绝不会让杏儿妹子落入火坑的。”
韩老爹不置可否,哦了一声,淡淡的问道:“不知公子说的法子究竟如何?”
苏默感觉有些闷,这老头,平静的反常啊。在问及事关自身安危的事儿上都这么一副淡淡然的样子,和先前的表现一比,实在是太古怪了。
心里别扭,嘴上却没有迟疑,笑道:“伯父想来知道了,小侄被县尊大人委以治灾主事。在救灾大事之前,所有其他事儿都要让路。伯父常年主掌一店之事,精于计算。而救灾之事,自然也离不开钱粮等物的调拨、人事的管理,所以,小侄可请县尊下令,借调伯父来襄助小侄,如此,想那田家至少短时间内再不敢来为难伯父。至于杏儿妹子,呵呵,既然能借调伯父,再给杏儿妹子一些安排,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韩老掌柜点点头,似乎并无异议,继续道:“公子也说了,是短时间内。那么,救灾之事后呢?可有办法应对?”
苏默窒了窒。救灾之后?救灾之后,自己后续的一些手段也该见成效了,庞县令只有更要倚重自己。再加上先前在赵奉至那儿,还有张文墨那儿的布置,自己只有比现在更强大。只要他强大起来,田家只是个小小的富户,除非是脑袋被门夹了,否则如何敢来继续找麻烦?
只是自己这些安排,大都是暗手,目前看不到效果,自然也没法拿出来讲明。
而且,在他想来,此事固然要自己发力解决,但若眼前这老头要是肯坚定起来,那解决此事必将事半功倍,顺畅许多。自己那些布置,也必将成为最有力的后盾。
可是瞅着这老头的架势,似乎对田家畏之如虎。想要他坚定反抗之心,怕是有些难度啊。
不过之前看他清醒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让自己和杏儿快逃,应该也是有了反抗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