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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第30节

  要不是宫里娘娘足够强势,圣眷不减,亲自出面压了下去,张越估摸着自己怕是早进去好几回了。所以,几次之后,他现在也是极为小心,轻易不敢再做犯律的事儿。

  然而这样一来,所得的利益自然也就相应减少很多。张越颇为烦闷,却又一筹莫展。

  不过几天前,族中一个子侄的拜访,让他敏锐的嗅到了里面某种熟悉的味道,银子的味道!

  武清县有开发凤水的意向。

  据这个叫张子墨的侄儿说,好像是什么物资中心。要兴码头、建货栈,还有各种各式店铺。利用凤水沟通运河之便,以分其利。倘若真能如此,倒还真有可能。

  最让他动心的是,竟然前期不必投入太多,只要捐纳些米面粮食之类的给那些灾民,最低十石,上不封顶。所有捐纳之物,将折合成银两,日后可冲抵置业之资。包括前期建设期间也是如此,只管负责些吃食杂物便可。

  这且不说,竟然还说可能会有一段年限的免税。是真正的免税,没有任何摊派。也不知是真是假。

  灾民的事儿他知道,当时闹的他这里都有些担心。生恐一个不好,闹出大事儿来。真要出事儿了,官员士绅们认得他张越是皇亲国戚,可那些个快要饿死的贱民,可不会认。相反,只怕越是他这种身份,反倒会越倒霉。

  好在,只在当日听说便平复下来。而负责此事的人他也听说过,一个年仅十五岁的蒙童。前些年一直默默无闻,但忽然一日间崛起,又是做绝妙好词,又是创评书的,好出了通风头。

  庞士言那人他了解的很。油滑油滑的,绝不是个有担当的。以其过往的脾性,如同玩闹似的推出这么个童子主事,只怕没安着好心思。

  就算那姓苏的童子真个惊采绝艳,可治灾之事不单单是有才就行的。那必须有丰富的治政经验、高超的为官手段才能应付下来。那童子才多大?十五岁。

  作孽啊!

  张越想想就摇头。庞士言这厮也是豁出去不要面皮了,这种无下限的手段都拿了出来。

  不过唏嘘归唏嘘,这些不干他张某人的事儿。他自个儿一堆的麻烦都忙不过来呢,又哪会为一个不认不识的童子操心。

  然而,偏偏听张子墨说,那个让他动心不已的开发计划,好像就是这个叫苏默的童子提出来的。也很有可能以后就是此人负责牵头。

  这,才是让张越纠结的地方。

  眼瞅着钱景很可观,但这保障方面却摆明了一个大坑,这真是,太让人郁闷了。

  这人就是如此,要么干脆不知道。可一旦知道了,明知道是个肥皂泡,却也忍不住总去遐想。

  “唉!”

  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心中忍不住的烦躁起来。要是……要是那苏家子真的能治了这灾……

  他又忍不住的遐想着,只是这念头才起,又自嘲的摇摇头。自己这是想什么呢。

  虽说如今看起来,一切似乎都平复下来了,可这治灾之事岂是短短三五日能完结的?就算再快,怎么也得一两个月才能显出成效吧。那苏家子,能顶得住这么久?随着灾民越来越多,问题也会成倍数的增加,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难!难!难啊!

  “唉!”想着想着,又不禁的一口大气叹出。引得外间侍候的丫鬟都忍不住往里瞄了一眼,面上更加了几分小心。主家显然心情不好的样子,可莫要不小心触了霉头,发作到自己头上来。

  “老爷!老爷!”院门处一阵脚步声响起,管事张宇小跑着奔了进来,连声喊着。

  张越眉头一皱,转身看去。这张宇是老人了,绝不是那不通规矩的,今日这么急躁,又是出了什么事儿?

  “老爷,您看看这个。”张宇进的屋来,从袖子里摸出个纸卷递过去。

  张越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嘶的吸了口冷气。猛抬头看向张宇:“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张宇苦笑道:“就是昨个儿,听说是一大早贴出来的。咱家每两天采买一次,昨天就没出门,倒是今个一早儿才知道。”

  张越将那纸扔下,抬手揉着眉头,喃喃的道:“这个庞士言,竟敢发这种布告,他哪里来的底气?就地安置流民?嘿,怕是这天下上百州县头一份吧。”

  张宇附和道:“可不是嘛。武清县区区百里之地,这灾民还不知会有多少。他不赶紧想法子疏散,竟然要就地安置,这一旦出点乱子,立时就是塌天大祸啊。老爷,咱家乃这武清首户,真要出了乱子,他庞士言固然是罪不可赦,可咱张家却要跟着遭罪了。这事儿,您看是不是出面过问一下,又或者给京里打个招呼。庞士言这般乱来,不行啊。”

  张越眉头皱的更紧,这些事儿不用张宇说,先前他就已经想到了。只是想想方才分析的,不由的心里又惊疑不定起来。

  正如适才所想,以庞士言那尿性,这次怎么如此有担当了?转性子了?

  张越连连摇头,他宁可相信母猪能上树,也绝不信庞大县令转性子这种可能。

  既然不是,那……莫非是……

  猛然间,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眼睛霎时间一亮。站在原地,心中不由患得患失起来。

  如同他肯定庞士言不会转性一样,正因为了解,才更明白庞士言这份告示背后的意义。若不是有了百分百的把握,这份告示绝不会出现!

  那么,是不是就是说,这治灾之事真的没问题了?既如此,那个计划……

  “启禀老爷,外面墨韵书坊文墨少爷求见。”侍女娇滴滴的稟报声传来,让张越的思绪一顿。

  文墨?他这个时候来……

  “让他进来!”张越心中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一摆手吩咐下去,自个儿转身往上首坐了。管家张宇悄没声的站到门外候着,代替主家迎客。

  张文墨怎么说也是张家人,是主子,是老爷的晚辈。老爷不可能出来迎接什么的,他这个管家却不能失了礼数。

  不多会儿,张文墨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手夹着个方方正正的夹子,另一手扶着头上布冠,却是因为走得急了,唯恐那帽子掉下来。

  张宇看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这位文墨少爷的德行他可是清楚的紧,平日里湿衣而不乱步的主儿,最是重视这文人的范儿。可今日竟连这范儿都顾不上了,又不知是为了那般。

  “老奴见过文墨少爷。老爷正在屋里等候,少爷随老奴来吧。”他含着笑,微微抱拳一礼说道,随即身子微侧,示意张文墨跟上。

  张文墨啊了一声,这才看到张宇,连忙手忙脚乱的整衣见礼:“宇叔安好。”

  张宇是张越身边的老人,他虽是张家嫡系,若真论起亲疏,可远不能相比,哪敢有丝毫不敬。

  张宇微微一笑,脚下不停,只点头道:“好好,文墨少爷有心了。”

  说这话,两人已是前后进了门里。

  张宇自顾转身又出去,吩咐人端茶上来。这边张文墨恭恭敬敬给张越见了礼,侍立下首等着问话。

  张越满意的点点头,张家是大族。大族便要有大族的规矩和风范。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儿,都要稳重守礼才是。这个侄儿学问是差了点,但这份修养却是一直都让他满意的。

  “坐吧。”他拂了拂袖子,开口道。

  张文墨赶忙谢了,这才往旁边椅子坐下半个屁股,上身却仍是挺直如故,不敢有丝毫松懈。

  张越神色越发和蔼,温声道:“今日此来,可是有事儿?”

  张文墨忙起身,恭敬的道:“是。侄儿前些日子不是跟叔父提起过……”

  “坐,坐下说话就是。”张越摆摆手,打断他,示意他坐下答话即可。

  张文墨又谢过,这才踏实坐稳了,拱手道:“前些日子,侄儿与叔父大人提起的那个凤水开发计划,如今有了眉目了,故而特此赶来禀告叔父。”

  张越眼中一亮,忍不住的就要起身。这刚刚还在为这事儿纠结,这可不就来了吗。

  只是方一动,忽又省悟,忙不着痕迹的端正身子,淡然道:“哦?且说来听听。”

  张文墨伸手从座位旁拿起那个夹子,恭声道:“这里面是此次凤水开发的效果图,是治灾吏员苏默亲手所绘,还请叔父过目。侄儿照图而述,当更明白些。”

  张越长眉一挑,眼中兴趣更浓:“如此,随我来吧。”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往旁边书房走去。

  张文墨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连忙起身跟上。

  到的书房,将那夹子打开,小心的将几张纸铺开在书案上,这才以目示意张越。

  张越端着架子上前一步,低头看去,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是面容大动,目瞪口呆起来。

  

第四十章:拜访

  

  绿树成行,依于道路两旁;每每相隔之中,皆有长条形土池,里面密密的栽种着一簇簇的植物,却大小高低一致,显得整齐而又别致;

  道路两旁,一排排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房屋紧紧挨着,却又完全有别于常见的房舍,丝毫不见屋脊,竟是全平顶结构;

  不远处一条河水奔流向东,一段平整的河堤长长伸了出去。河中舟楫密布,偏临近岸边处,却又整齐划一,各成一方方排列;

  岸上树木依依,树荫投影浓淡相叠,隐见其中有行人往来,俱各神态不一。或有各式车辆相杂,虽静默无声,却让人一眼看去,便觉熙攘繁华之气扑来。

  张越目瞪口呆的定定看着,半响,不由的伸出手去晃了晃。若不是感受不到任何风吹之息,险险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个身临其境之中了。

  旁边张文墨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有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想想自己昨晚初见之时,可不也是如此模样?万没想到,那位苏公子竟藏的还有这么一手绝技,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这可为至宝也!”良久,张越长长吐出口气,满眼热切的盯着眼前几幅画,喃喃自语道。

  张文墨躬了躬身子,附和道:“是。侄儿初见此画,也是惊叹不已。”

  张越又再靠近些,仔细观看一番,这才直起身子,转头对张文墨道:“这画,可能购得?”

  张文墨微微一笑,摇头道:“却不需什么银钱,苏吏员说了,只待宣传完后,此画便送于小侄。当然,叔父若是喜欢,小侄自当让与叔父,以报叔父这些年看顾之恩。”

  张越大喜,随即目光复杂的看了看张文墨,心中暗道,不想这侄儿却有这般机遇。他既得与这苏吏员相交,日后自有再求此等画作的机会。倒也不必如自己这般,或者便仅能得这一副而已。

  “唔,既如此,你且说说那开发计划的事儿吧。”他心中虽欢喜,面上却是绷着,对于张文墨说的赠画之言,也不置可否。

  张文墨似乎并不在意,应了声是,这才指点着画中建筑,一一述说起来。

  昨晚苏默拜访他时,早已将种种设想跟他说了个差不多。此时一一说来,竟也是丝毫不差。

  张越凝神听着,越听越是惊讶。按照此图所示,这个什么凤水物流中心,竟然包罗万象,哪里只是原先他理解的货栈仓库。分明就是个集仓储、运输、交易等各种功能的大市场。

  而且,不但如此,其中竟还有住宿、就餐、品茶、娱乐等各项设施。

  最让他震惊的,便在最中心处,整个图中表明的最大的一所建筑,竟原来是政务所。说是到时,县衙各分管之职,以及牵扯买卖各环节的牙行、契约、鉴定种种职司,都将会分派人手入驻,以求最便捷化的处理各项事务。若真能如此,此地不想发展都难。

  张文墨直直说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口干舌燥了,这才端起一旁下人早已奉上的茶水喝了两口。

  整个过程,张越只是默默的听着,偶尔问几句后,也并不做评论。直到见他停住,这才轻轻点点头,问道:“这位苏吏员……可曾说及,此地所属之事?”

  张文墨一怔,随即点头道:“提过两句。此地将由县衙直管,由县尊大人亲自用印背书,明示各方。并且,日常管理上,将提议各商家成立商会,处理日常细务。县衙将只负责治安、看护、调解的职责,不会直接参与管理。”

  张越目光一亮,急问道:“当真?”

  张文墨道:“当真。”

  张越点头道:“好。”随即又俯身去看那图,目中光芒闪动,若有所思。

  张文墨偷眼觑了觑这位家主的面色,略一犹豫,又轻声道:“苏吏员有几句话,要我转告叔父大人。”

  张越一愣,直起身子歪头看向他道:“什么话?”

  张文墨组织了下言词,这才道:“他说,张家不同别家,于这物流中心的经营,当有所取,有所舍。至于取什么,又舍什么,若是叔父有意,不妨约个时间见面详谈。”

  张越眉毛一挑,哦了一声,转动眼睛微微寻思了一下,点头道:“也好,就见一面。此事,你去安排。安排好后,自来报我。”

  张文墨应是,转身告辞。将将要迈出门时,忽听身后张越淡淡的道:“文墨,你那书坊若做的腻了,亦可回来帮我。”

  张文墨身子一僵,随即便是狂喜。张越这话,已等于认可了他,并表达出将给予重任的意思。

  他张文墨自打落第之后,曾几何时梦寐以求这种事儿,不想今日终于是听到了。

  只是他欢喜之后,立即便收摄心神,回身恭恭敬敬的施礼拜谢,才道:“小侄愚鲁,却不愿任事半途而废。书坊今日虽小,然小侄却有信心,终有一日将其做大,还请叔父恩准。”

  张越目光一凝,终于是有些吃惊了。上下打量一番这个侄子,半响忽的哈哈大笑,点头道:“好,非常好!你去吧,若有需家中相助之处,只管跟张宇说。若他做不得主,亦可来寻为叔,一切自有为叔为你做主。”

  张文墨心中重重松口气,满面欢喜的再次拜谢而去。待到一直出了张府大门,这才回头看了几眼。想及昨晚苏默跟自己说起的话,心中又是惊叹又是佩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竟是对人心把握如此精准,今日叔父的言词表现,几乎无有不中。

  看来,以后对这位苏公子,更要跟紧一些。便不说今日之事,便单单他说的关于日后书坊的发展和定位,就绝离不开此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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