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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第401节

  苏默踏进厅中,第一眼就看到了正中端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老者。其实说是老者略嫌夸张,看年纪也就是五十上下。放在后世应算是中年,这个时代却是绝对的老年人了。

  此人狮鼻阔口、面色红润,说话时声若洪钟,粗豪中却带着三分儒雅。眼见苏默进来,目光一闪,随即哈哈笑着站了起来,当先大步迎了上来,后面张悦等小辈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这便是默哥儿了?果然好一个少年郎,不错不错!”他大笑着,毫不见外的走到苏默身前,上下打量几眼,大笑着拍拍苏默肩膀说道。

  苏默心中有数了,果然,就听张悦在旁介绍道:“哥哥,这便是家父了。”

  英国公张懋,果然是他。

  苏默满面堆笑,后退一步,屈膝跪倒,大礼拜见。口中道:“小侄苏默,拜见伯父。”

  张懋大喜,连忙上前扶起,笑道:“自家中人无须这般多礼。某与汝祖、汝父两代而交,到了这里便是到了家了。快起来,快起来,坐下说话。”

  苏默这才又施一礼,站起身来。和众人微一点头,目光看向一旁正含笑而立的两人。

  “文墨兄,孙掌柜,许久不见,近日可好?”他微笑着说道,拱手作揖道。

  这两人正是所谓来访的客人,原武清四海楼的东家孙四海,还有墨韵书坊的张文墨二人。

  当日在武清时,两人都听了苏默的指点,由此风生水起,很是得意。尤其是张文墨,通过报纸的生意,不单单在武清隐隐成了众文士的领头羊,如今更是将报纸的生意延伸到了京师;

  而孙四海原本在京中就有生意,借助苏默的助力,也使得四海楼名声大噪,如今已是有了行业领头羊的趋势。

  这二人听说苏默回来了,昨日便将事务处理了个差不多,今日便匆匆从武清赶来。只是来后苏默已经去休息了,倒是没赶上第一时间见面,这便一直等到现在。

  若说如今这屋里谁最着急见苏默,倒应就是这二人了。他们两个如今的生意都到了瓶颈处,急需苏默的指点更上层楼。

  此刻终于轮到自己了,孙四海抢先向前拱手拜道:“劳公子惦念,小人一切都好,只是前些时候听闻公子失踪,心中忧急如焚,偏又帮不上忙,实在让人心焦。如今得见公子安康如昔,实在不胜欢喜。”

  他在武清时,便默认了奉苏默为主。所以,此时对答之际,言语中极是恭谨,称呼上也是以“公子”的敬称。这让旁边看着的英国公不由目光微微一闪,眼中若有所思。

  轮到张文墨时,张文墨却仍是个读书人的脾性,正儿八经的见礼一番后,这才苦笑着拉着苏默的手埋怨道:“讷言,你这一去天南海北的,却叫人在家里提心吊胆,也不知使人捎个信回来,便是家叔也多次问起过,叫人好生着急。”

  苏默忙抱拳道:“哎呀,不想竟还惊动了老族长,却是我的不是了。回头定要去抽时间拜访他老人家,惭愧惭愧。”

  这话说的好听,只是语气中却实无半分诚意。张文墨苦笑着点点他,摇头道:“你啊你,算了,随你去吧。不过我此番来,却是来求助来了。你当日给我指点的活儿,在那武清一地倒还好腾挪。但如今到了京城,地大人贵的,我这两眼一抹黑的,你却不能不管我了,还要讷言不吝赐教啊。”

  苏默哈哈一笑,拍拍他手笑道:“好说,好说。回头你我找个时间单独聊聊,孙掌柜的也一起,正好我也有事儿要你们帮忙呢。”

  孙、张二人便相视一眼,都含笑应了下来。

  两方见礼已毕,重新落座。有了苏默这主角儿在场,很快酒宴便达到了高潮。席间并没多说旁的,只是问起苏默这一路的经历,苏默便挑着能说的大体说了一遍,听的众人惊呼阵阵,意弛神往。

  张文墨趁机道:“这般好素材,正是我那报纸所需的。不行不行,等不得改日了,待会儿回去,你便与我再详细说说,我连夜便赶制出明日的头版,定能赢得个满堂彩。”

  众人齐齐大笑,孙四海笑道:“文墨先生如今却不似个文人,倒是像咱们商贾更多一些了。”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张文墨也不生气,指着苏默撇嘴道:“既然上了他这贼船,哪还顾得其他?我若不抓的他紧些,谁知道他何时又跑到何处去了?商贾便商贾,只是我这商贾卖的却是天下文章,与你们却是不同的,可称文商。”说着,得意不已。

  张懋在旁笑眯眯的看着,心中却更是惊诧起来。若非今日苏默回来,他竟不知原来这阵子闹得极是轰动的“文榜”,竟是也出自苏默之手。而且,这文榜的掌门人,竟跟苏默有着这般交情。

  别人或许不知,但是他却是清楚的很。这张文墨乃是张家族人,张家其他人倒罢了,可是宫里那位却非同小可,那可是直达天听的存在啊。

  看来,自己虽然一再高估这个便宜侄儿,却仍还是小觑了他。闷不吭哼的,这小子竟然自己已经铺就了这么多的路数。可惜,可惜他早已和程家有了婚约,而自己又没有闺女。不然的话,若能将其招作女婿,岂不大好?

  这般想着,忽然猛的想起一事儿。眼神闪烁了下,暗暗留上了心。

  又再说了会儿话,他便起身退了席。在这里,便他一个长辈。有他在座,这些个小辈总是放不开。而且他上了一天的朝会,也着实乏了,正好便将这地儿倒给他们。

  众小俱皆起身相送,张懋微微摆手,示意众人随意。临出门时,才趁着机会嘱咐了苏默几句,让他凡事不要太急躁。话中隐有所指,苏默若有所思。

  酒宴直到将近亥时末才结束,徐鹏举等人尽皆大醉,各自回屋歇了。

  张悦身为主人,总算逃过一劫。只是也不免带了七八分酒意,却仍是强撑着为众人一一安排妥当。

  张文墨本还念叨着要今晚落实明天头版的事儿,到得此时却早已呼呼大睡过去,早把之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最后,只剩下苏默带着孙四海,去了书房叙话。

  张悦使人给上了茶解酒,见两人有话要说,便要告辞出去。苏默喊住了他,道:“都不是外人,有什么好回避的?正好此事也须你帮着斟酌,便一起听听吧。”

  张悦欣然而应。

  喝了一轮茶,将酒意去了个七七八八。苏默这才放下茶盏,抬头看了看孙四海,点头道:“老孙,方才在前面闹哄哄的,也顾不上问你。你这次过来,可也是有事?”

  孙四海站起来,恭声道:“是。公子,仆按照公子早先所定,借着在京中经营之际,搜集各方信息。如今得了几个消息,应是公子目下急需的。所以不敢怠慢,这才急急赶来。”

  苏默大喜,满是欣慰的点点头。旁边张悦却是惊怔不已,万没想到苏默竟早在那么久之前,就提前开始在京中布局落子了。想想自己一向自诩沉稳多智,但和苏默比起来,却是差了天地之远。

  他这里暗叹着,那边孙四海已经开始汇报起来。

  “……程侍郎此刻被关押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中,据咱们的人探查,情况很不妙。刑倒是没受的,只是程侍郎性子太过刚烈,那诏狱中又是怨气纠结之地,故而,进去没两日便病倒了。时昏时醒的,太医去看过了,说怕是时日无多了……”

  “……大学士府,李大学士之子李兆先前些日子去了。据闻,李大学士接连两日不曾露面,只在家祠中默然而坐。其后,有人曾见他府上管家,某夜偷偷与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接触过。相谈时间极短,不知说了什么。而那书生模样的人,最后的去向,是户部给事中华旭的宅院……”

  孙四海平淡无波的一个个消息说着,苏默只是静静的听着,两眼微微眯起,时不时的还要打断问几句。

  张悦却是越听越是心惊,这孙四海所谓的收集消息,竟是收集的全是京中涉及朝政大员的传闻秘事。这哪里是个酒楼?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民间厂卫嘛。这事儿若是一旦传扬出去,只怕立时就是天翻地覆、惊涛骇浪了。

  自己这位便宜大哥,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饶是张悦身为国公 世子,平日里一向胆大,此刻也是不由的冷汗涔涔而下,心中跳的如擂鼓一般。

  直到半响后,忽然察觉四周安静下来,这才猛省抬头,证迎上苏默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不由的脸上一红,微微有些尴尬。

  “是不是觉得有些惊恐?怀疑我有谋逆之心?”苏默笑吟吟的问道。

  张悦咳咳两声,苦笑道:“说不惊恐是假的,不过却也没想过哥哥有什么不轨之心。只不过这事儿终归太过骇人听闻,哥哥还当千万小心才是。”

  苏默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之色。随即放下茶盏,叹道:“谋反什么的最麻烦了,我却是个最怕麻烦的人,所以,你大可放心就是。我之所以如此做,不过只是未雨绸缪,尽量让自己不给人算计而已。这世上,无论是经商、为政,还是行军打仗,一切都是信息先行。只有尽量多的掌握信息,比他人更先一步的了解情况,才能尽可能的保持不败之地。”

  张悦恍然,轻轻点点头,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的放松下来。

  苏默简单解释了几句,端起茶盏又轻啜了几口,略微理顺了下思路,才又看向二人道:“如今有这么几个事儿,你二人帮我操作一下。”

  孙四海和张悦都是精神一振,齐齐看向苏默。

  “第一个,立即给我在城里另买一处宅院。不需要太大,但也不能太小。估摸着有个三四进的规模就差不多了,银子老孙那边先垫着,回头我安定下来,最多两三个月便能还你。”

  孙四海应了,却表示不需要归还。旁边张悦却是急了,霍的站起身来,急道:“这怎么话说的,哥哥为何要搬走?可是小弟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哥哥?”

  苏默一愣,随即笑着摆摆手,说出一番话来。

  

第647章:搬出去

  

  “稍安勿躁。”苏默起身将张悦按下,笑道:“我说要搬出去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我兄弟之间,又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张悦气哼哼的道:“便你说出个天大的理来,看看我爹可能答应不。”

  苏默笑着摇摇头,给他续了茶,这才缓缓的道:“我这一趟回来,实在太扎眼了。不惟加了汤圆和太阳它们,还有跟着我一路血战归来的蒙家士卒。这些,我都是需要好生安置的。若单只是我一家人,自然无妨。可悦哥儿你想过没有,那些个蒙家的士卒们会不会习惯?还有,你们毕竟是当朝武勋,家里忽然多出这么一批百战老卒来,还是前秦的后裔,若被有心人盯上,却是不好说话了。所以,你们若还想帮我,就听我的。否则,别说帮我,光是应付那些明枪暗箭的,就够你和伯父受了的,与咱们大卫不利。更别说,单就陛下那儿,至少这明面上,也得把面子功夫做足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苏默这么一说,张悦不说话了。蒙家此番跟着苏默一同归来的,大约有三百多人。今日进城之时,虽然有程家管事安叔,早早安排了商队护卫的身份,但那股子战场上刚下来的血腥味儿,却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正如苏默所说,若单只他一家好说,那必定是要在家里住的。可要是忽然多出这么一批精卒来,身为武勋世家的英国公府,一旦被人借机诟病,还真不太好交代。

  倒不是区区几百士卒就能构成什么威胁,但怕就怕有些人兴风作浪,过度解释,即便皇帝再是大度,怕也会心中不快。

  而一旦英国公在皇帝心中有了裂痕,那再想凭身份帮助苏默,便大为不便了。

  这么想着,终是叹口气,点头道:“也罢,就依哥哥。不过此事还需哥哥自己向我爹解释。”

  苏默点头道:“那是自然。”

  说着,又道:“还有就是,这几日你们都多留心下,帮我择选一批工匠。嗯,不论哪一行的,诸如铁、木、烧窑制瓷等等的都要。既然到了这京城立足,咱们总要有自己的行当。无论是自足还是拓展,都离不开这些。此事当谨慎而行,首要的便是可靠忠诚。招人的时候明确告知对方,咱们给工钱,每月每人一两银子。日后做的好了,另有奖赏。”

  孙四海点头道:“这个容易,公子放心就是。实在不行,我亲自回咱们武清那边去招。当年公子惠及无数流民,那边却有许多人至今仍感念公子之恩,愿为公子效死命的。”

  张悦也道:“唔,这方面我可以通过工部那边找找。很多工匠,在那边其实管的并不严格。咱们给出如此高的待遇,肯定有不少人愿意过来。至于忠诚可靠这一点,哥哥也不必担心,咱们英国公府在这京城里,还是有一些手段的。”

  苏默点头道:“那便好。嗯,最后一件事嘛……”说到这儿,微微顿了顿,转头看看张悦,轻声道:“府上这边就不要明着参与了,只消暗中在适当的时机给予些辅助即可。主要的,则有四海这边负责。”

  张悦听他说的慎重,不由疑惑道:“究竟什么事儿?”

  苏默沉默了下,道:“盯人!给我盯住几个人,一个是礼部给事中林廷玉,一个是户部给事中华旭,还有就是礼部员外郎傅瀚;还有就是……”

  说到这儿,苏默停顿了下,才沉声道:“刘健,和李东阳!”

  张悦大惊,盯梢当朝首辅次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一旦被人发觉,立即便是塌天的大祸啊。这事儿可不是英国公府不好明面上参与的,否则稍有泄露,就绝不是单单涉及个人的事儿,而是整个武勋和文官两大集团的对决了。

  这,玩的是不是有点大了?张悦这会儿真的是彻底醒酒了,脑门子上不觉都沁出汗来。

  孙四海也是有些肝儿颤,不过既然已经上了苏默这艘船,便再没了退路,只能闭着眼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当下一咬牙,重重的点头道:“必当为公子效死命。”

  苏默挑挑眉,摆手道:“没那么严重,说什么死不死的。只是让你派人多留意他们的动向,又没说要刺王杀驾的。只要小心些,即便是被察觉了,咱们不认,谁也入不了咱们的罪。”

  孙四海稍稍松口气,抹了把冷汗应下。却听苏默又道:“除了盯住这几人外,你们还要秘密查探一个人的下落。一旦发现此人,立即想法儿控制住,务必勿使其走脱,也不要泄露出丁点儿风声。”

  孙四海立即一颗心就吊到了嗓子眼儿,声儿有些发干道:“不知公子要拿的是……是何人?”

  苏默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待得停下才沉声道:“此人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应该是叫做江瑢的。本是一个监生,大概是属于北直隶这边的吧。唔,你们自己细细查访一下。”

  孙四海面现迷惑之色,监生?江瑢?这却又是哪路神仙?不过由此却也彻底放下心来。果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别说拿了,就是暗地里杀了也没什么。

  刚才连番被苏默之前的安排惊住了,还道这位爷要想对哪位朝廷大员动手呢,差点没让孙四海吓尿了。一旦真要那样做了,可就等于是造反一般了。虽说早已下定决心跟随了苏默,但真要涉及到谋逆之事,孙老板实在是还没那个心理准备啊。

  此时听到只是个没听过名号的小人物,顿时原地满血复活,满口应承绝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旁边张悦却若有所思,忽然道:“哥哥所说的这个江瑢,莫不是前些日子上书,弹劾大学士刘健和李东阳阻塞言路,专擅弄权的那个监生?”

  苏默目光一闪,道:“不错,就是此人。悦弟也知道他?”

  张悦点头道:“是,听我爹说起过。”随即又疑惑道:“哥哥却寻此人作甚?”

  苏默摇摇头没立即回答,沉吟了下才道:“此人应是个极关键的,找到他!现在我也拿不准,一切等找到这人再说。我现在只怕他已经……”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住了。

  张悦和孙四海微微一愣,随即都反应过来。张悦失声道:“哥哥是说……不是吧,何至于此?”

  苏默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他结合后世所记的一些蛛丝马迹,这才想到了此人身上。但是放在这个时候,便显得毫无逻辑可言,没有凭证让他又如何解释?

  而且,对于弘治十二年的这场科场舞弊案,便是后世也有诸多版本,但究竟其中真相是如何的,也是各有说词,并无一个权威的说法。除了留下个千古风流名的唐伯虎外,一切都隐藏在历史的迷雾中,扑朔迷离。

  原本这件事,苏默也只是将其当作一个独立的事件看待。然而当他真的置身这个时空,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忽然有种隐隐的明悟:这所有的事件背后,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链条,将所有事情都勾连在了一起……

  当晚,三人密谈了良久,才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天一早,苏默在一阵喧嚣声中醒来。听着窗外传来的卫儿一帮孩童的欢笑声,间中还伴随着清脆的鸟鸣,不由的心下一阵的温馨。

  这种久违了的平和生活,似乎已经离得自己好远了。直到今日,方才再次重温,以至于他竟有些懒洋洋的,都不想离开这温暖的被窝了。

  然而他最终还是坚持着爬了起来。今天的事儿一大堆等着他,件件都是耽误不得的。

  皇帝那边他可以不理会,毕竟他是提前独自跑回来的。要是自己主动迎上去,那便是脑残了。只有等到使团的大部队回归的那天,才是他去面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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