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410节
众人尽皆屏气凝息,紧张的看着他。良久,刘太医才收了手,微微张开双眸,脸上一片沉重。也未多言,又将程敏政身子翻过来,察看了那大疮一番。
李氏等人眼看着丈夫背上的恶疮,免不得又再掉下泪来。只是怕惊扰了刘太医的诊断,只得拼命忍着,不使自己哭出声来。
旁边程氏和程月仙二人扶着她,也是一脸的哀戚。小正太程壎眼睛红红的,盯着刘太医的脸色,满是紧张之色。
另一边凌云汉负手而立,脸色凝重非常,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牢房中,满满一屋子人,却是静的落针可闻。
半响,刘太医终于检视完了,微微吐出口气来,伸手从童儿手里接过一方绢帕擦着手,缓缓站了起来。
“怎……怎么样?可……可能救……”李氏颤声问道,话到一半却不敢再问下去。
第662章:程妹妹发威
大牢中,随着李氏的发问,程府中所有人的心都拎了起来,紧张的看着刘太医。
刘太医面上一片沉重,轻轻叹口气,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没说话,只是缓缓的摇摇头。
众人看到这里,顿时面色一惨。李氏更是眼前一黑,身子软倒下去。唬的旁边程氏慌忙扶住,又是一阵的手忙脚乱,哭嚎声大起。
刘太医微微皱眉,上前试了试脉,从童儿手里取过一个阵匣。从中拈起一根银针,在李氏虎口、人中等穴位上刺了几下,李氏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幽幽醒转过来。
“老爷啊……”醒过来的李氏目光中一片茫然,待得回过神来,却是发出一声嘶声裂肺的哭声,引得众人再次跟着一片声的哀哭。
唯有程月仙转过头来,明眸哀哀的看向苏默。
苏默心中叹气,他又不是真的神仙,实在不明白程妹妹究竟哪来的对他的信心。生命元气虽然能为人续生机,但却不是万能的,真心是治不了病啊。
如程敏政这般的情况,生命元气续命的能力越强大,实则对其越残忍。这便如后世面对癌症一样的道理,给人体提供越多的营养,虽然能吊着人不死,但却是大多营养都供给了癌细胞,如同饮鸠止渴。
唯有先抑制住癌细胞的增长,才是从根本上的解决之道。所以,也才有了手术啊、化疗什么的等等手段。
眼前程敏政也是这个道理,必须要先对付了背上的大疮,从根源上截断汲取营养的通道。如此,生命元气才能最大限度的对其身体发挥作用。
可这话没法对人解释啊,苏默真有些挠头了。咦,等等!正为难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苏默猛的眼睛一亮。
先是冲着程妹妹轻轻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转头对刘太医施礼道:“敢问刘太医,可通刀硅之术?”
刘太医一愣,旋即眼中闪过了悟之色,苦笑道:“公子可是想说,何不施术以去腐肉,然后再来医治?”
苏默肯定的点点头。
刘太医面上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摇头道:“若是程大人年轻个二十岁,或者身体再康健些,或许这个法子可行。可是目前这个状况,便是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不敢动刀啊。程大人此刻表虚体弱,根本不固,一旦动刀,不等救命便先要丧了命去。不可,此不是救人,乃害人也。”
众人原本听两人讨论程敏政的病情,都又心中泛起了希望,眼巴巴的看着两人。然而等到刘太医毅然决然的一口否定了,顿时让众人再次将心沉到了谷底。
苏默却并不理会众人反应,冲着刘太医微微一笑道:“老大人此言怕不有理。不过学生敢问,倘若只叫老大人对付那个大疮,将其施术摘除,并且做好后续处理事宜,老大人可能保证成功?”
这话一出,刘太医不由一愣,但随即佛然不悦道:“这是什么话?老夫虽不才,区区刀硅之术却也算不得什么。然而行医问药岂可顾头不顾尾?须知病理中,皆为牵连蔓延所致,当寻其根源,固本培元才是。若只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此庸医也!老夫绝不敢为,公子请勿再言。”
老头儿怒了。
旁边凌云汉也是冷笑道:“姓苏的小子,莫以为自己读了几本书,顶了个才子的名号便真当自个儿无所不通了。须知隔行如隔山,你自胡言乱语丢人咱们管不得,可涉及程大人性命,却由不得你乱来指手画脚。”
他在苏默跟前一再吃瘪,这下可算逮着机会了,哪肯轻易放过。若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儿,又加上苏默毕竟盯着个程府女婿的名头,怕不直接要当场动手了。
旁边张悦胖爷齐齐色变,胖爷冷笑连连,十指曲张不定,眼神中跃跃欲试。张悦却是面色阴沉,目光冷幽幽的瞄着凌云汉,眼神闪烁不定。想着是不是回头找个机会,好生收拾收拾这厮。
英国公乃是武勋之门,本就是有着掌管军事之权。若想对付文官们或许力有不及,但若是拿下个卫所的武将,那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了。
凌云汉哪知道自己一时痛快,却大大得罪了英国公世子。一番言语之后,又再扭头对李氏道:“嫂嫂,事关大哥性命,万不可听他人胡言,还当是以太医的意见为重。某些个小人不过是想着攀高附贵,卖弄聪明,何曾将兄长性命放在心上?嫂嫂可要慎重再慎重,千万别被人愚弄了。”
这话说的,让李氏也不由的为难起来。看看凌云汉,又再转头看看闺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程妹妹却是眉头微蹙,闪目瞄了一眼凌云汉,淡然站起身来,清冷的道:“姑丈可是认为侄女儿是个无知之人?又或是觉得,侄女儿是禽兽之辈,存了戕父害父之心?”
这话一出,凌云汉顿时面色大变。霍然抬头道:“恩娘,你……你这是什么话!”
程月仙淡淡的道:“没什么,只不过苏公子过问,却是应了侄女儿所请。所以说若是苏公子有谋害家父之意,那便都是侄女儿的罪过了。”
“你……你这……”凌云汉被这话堵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起来。
苏默在旁看的爽快,心中暗赞这媳妇儿贴心。这个什么狗屁的姑丈,一再的找他麻烦,若不是瞧在程妹妹的面儿上,他早两个大耳刮子上去了。
这下好了,惹得程妹妹亲自出来打脸,爷就想问问你,脸疼不?
他心中暗爽,一旁程氏却是不乐意了。微微蹙眉道:“恩娘,你姑丈也是一片好心,哪有你说的那般?大家都是骨肉至亲,这样说话却是过了。”
旁边李氏也是埋怨的瞄了女儿一眼,便要将程妹妹拉回来。程妹妹却忽的转头看向刘太医,敛衽一礼道:“老太医,小女子心忧家父,若言语有不当之处,还请您老人家多多包涵。”
刘太医慌忙摆手道:“无妨,无妨。小娘子有话,直说便是。”
程月仙便再次施了一礼谢过,这才淡淡的道:“如今家父性命垂危,生死间不容发。小女子斗胆冒犯,敢问太医,单以太医之能,可能让家父得脱危厄?”
刘太医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略一沉吟,苦笑着摇摇头,叹道:“老朽惭愧,实在是无能为力。”
嘴上说着,心中这叫一个委屈啊。其实对于程敏政的情况,他早就看过一回了。今日来此,实在是圣命难违,不得不装作不知情而已。可现在被一个小女娃这般将军,还是让他有些难堪,偏又无法言说,心中这个憋屈就甭提了。
程月仙则点了点头,却并不再针对他。又再返身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扶着李氏,哀声道:“娘,爹爹如今模样,不救是……救也是……,既然苏公子有些想法,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对不对?或许,真有什么奇迹呢?但若今日咱们什么都不做,那岂不是咱们自己误了爹爹?所以,以女儿之意,事到如今,无论什么法子,哪怕再匪夷所思,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也要努力尝试一下。如若真个不行,便万般罪责,皆有女儿一力担之,万死不悔!”
她清冷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着,说的虽淡然,却满透着一股坚决果断之意。
李氏面色大变,伸手一把握住女儿的纤手,只是拼命的摇头流泪,嘴唇颤颤的翕张着,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太医等人面上皆露出赞叹之色,这个小女孩儿,身为女儿身,却是大有男儿豪气。果断决绝,大有担当,不知要羞煞多少男儿辈。
凌云汉面色死灰,看着满面坚毅的侄女儿,不由的长叹一声,默然低下头去。
毕竟程妹妹才是程敏政真正的至亲,连女儿都这般说了,他这个做姑丈的还能说什么?再多说下去,怕是要被人当成心怀叵测了。
都怪那个乡下小子,小竖子巧言令色,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侄女儿如此神魂颠倒,真真是可恶、可恨、可杀!他心中暗暗咒骂着,对苏默的厌恶,已然是达到了极点。
眼见得到了这份儿,火候也差不多了,苏默知道该自己说话了。先是对着程妹妹投过一道安慰的眼神儿,这才对刘太医正色道:“老大人,小子若说有把握在您老施术之时,护住程大人的性命。那么,老大人可能保证顺利的将恶疮摘除,并做好一切后续事宜吗?”
刘太医啊了一声,正想点头,猛的却反应过来,顿时睁大了眼睛,失声惊道:“什么?你说你能……这,这怎么可能?”
苏默断然摆手打断,正色道:“事关程大人性命,小子岂敢妄言?老大人便请明言,若小子能做到这一点,老大人是否能保证施术,这样做又是否能救得程大人性命?”
刘太医仍处于震惊之中,闻言下意识的回道:“当然!当然能……呃,你……你要怎么做?”
苏默再不啰嗦,摆手道:“既如此,救人如救火,其他的事儿,等救治完了再来分说。只是此地实在不适宜施术,否则被细菌感染了,怕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了。悦哥儿,你去跟白大人招呼一声,就说咱们先抬了程大人回去了。”
说罢,也不理会众人反应,转身自顾吩咐胖爷去寻张门板,以便抬着程敏政。
众人均面面相觑,这次便连程妹妹都有些无语了。这里可是刑部大牢啊哥,程敏政身为重犯,岂是你说抬走就抬走的?
英国公世子的面儿确实够大,但还没大到连皇命都无视的地步吧。你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跟白大人打个招呼……我去,你当自个儿是玉皇大帝吗?
然而就在众人哭笑不得之际,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人影一闪,周师爷手捧着一道黄绫大步走了进来。目光在众人面上巡梭一圈儿,微微一颔首,举了举手中黄绫,朗声道:“有旨意……”
第663章:汪汪,相信我……
往日里原本偏于静寂的刑部衙门,忽然今日里接二连三的热闹了起来。先是一大队的车驾来了,然后没多久又是一大队的车驾离开。这种反常的情况,引得京中许多人侧目不已。
轰隆隆的车驾中,苏默依然和张悦躲在车中。偶尔掀起帘栊一角向外窥看了几眼,嘿然道:“哥果然是拉风的男人啊,很多人在关注着咱们呢。”
张悦就捂脸道:“哥,你都躲在车里,谁能知道你在这儿啊。人家关注的是程大人好不好。”
苏默头也不回的辩驳道:“气势!懂不?虽然有车厢的遮挡,看不到哥的风采,但是哥的气势却挡不住。所谓气透华盖没听过吗?”
张悦无语了,翻了个白眼不理他。这老大别的本事且不说,可这自恋神功他称第二,绝没人敢称第一。
之前在大牢中,众人正愁着如何将程敏政转移到合适的地方治疗呢,结果周师爷忽然传来的圣旨,让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
圣旨中说,虽然程敏政身为要犯,但一来尚未有明确的实据查实;二来体谅他多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所以皇帝听说了他的病情后,特下恩旨,准予他回府治疗。等到病情好转了,再听奉传唤云云。
这么一来,众人大喜,慌不迭的抬着程敏政就往回赶。惊喜之下,竟谁都顾不上疑问,这和刚刚嚣张的直接要接人走的苏默,何以如此契合了。
好在兄弟几个自己就带着车来的,也不用旁人招呼。让程府的车驾先行之后,这才臊眉耷眼的自个儿驾了车跟上。
车中张悦对此大为不满,发了几句讥讽,结果便引出了某人这般为自己脸上贴金的一番言语。
“哎呀,京城人民真是热情,太令人感动了。就是那位白大人好不知礼,咱们出门时也不见来送送,果然是刑部尚书,跟我家岳丈这礼部侍郎差的不是一般远啊。”某人还在继续白活着,完全不顾及观众都快吐了的事实。
张悦实在听不下去了,叹气道:“哥哥欸,您那般呛人家,就差点气的人家吐血了,这会儿还指望人家出来送你,要不要感觉太好了?”
苏默闻言放下帘栊,回身坐下,瞪眼道:“胡说八道,哥哥我可是圣人门徒,儒门高弟,一向知书达礼,怎么会对老人家无礼?这是赤裸裸的诽谤!赶紧收回你的话,咱们就还可以做朋友。真是的,没见最后是周师爷亲自来宣的旨吗?要是我真得罪了白大人,人家又岂会让周师爷来?这就是官场学问了,你要好好学习才是。”
张悦以头撞墙,“大哥啊,你都说了那是周师爷,师爷师爷,他不来宣旨要谁来?这跟你得没得罪人家有关系吗?”
苏默理直气壮的道:“怎么没有?要知道,宣旨都是太监的事儿,若不是他们想跟哥哥我拉关系,干吗让周师爷来啊。如你所言,师爷之类的就是专干这事儿的,可诺大刑部衙门,书办文书的不知多少,宣个旨而已,他们便干不了?你啊,还是嫩了。周师爷啊,那可是尚书大人的代言人,在某些时候,其实他便是代表着尚书大人的。这下懂了不?”
张悦听的目瞪口呆,觉得真心没法跟这人正常交流下去了。他却不知,苏老师这一套,完全就是拿着后世的见闻往现在套,却殊不知后世和现如今,政体习惯完全是两码子事儿,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好容易逮着机会显摆一番了,那可不可着劲儿卖弄?
兄弟俩吵吵闹闹着,不知不觉中车驾已是再次回到了程府。好在总算安叔还记着两人,亲自来给安排了一番,将两人请了下来,这才打断了某人自以为是的训弟。
“夫人请两位公子直接去后堂。”安叔一边引着两人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
左右看看,见无人在侧,这才压低声音道:“苏公子,你真有把握吗?这可不是说笑,容不得半点差错。我家小姐说了,实在不行你到时候装作发功太累,直接晕过去就行了。反正咱们接出老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苏默脚下顿时一个踉跄,再回过身来已是内牛满面。原来,原来程妹妹之前那般挺自己,不是什么真的相信他有回天之力,而是以为他在耍阴谋,想法子捞人呢。
郁闷个天的,自己有那么奸诈吗?好歹咱也是一名有追求、有理想的人民教师好伐。为什么就没人相信自己呢?苏老师赶脚很忧伤。
颤颤的抬手点了点安叔,嘴唇哆嗦半天却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一甩袖子大步便往后去了。只留下安叔半天没反应过来,茫然的看着一边偷笑的张悦,脸上全是懵圈儿。
“小公爷,老仆……老仆说错了什么吗?为何看起来姑爷似乎很恼火的样子?”
张悦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点破,扯着他袖子跟上,一边摇头道:“安叔不必多想,你也知道,我这位哥哥有时候吧……呵呵,你懂的。”
安叔就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懵懵懂懂的赶紧跟上。姑爷是极有才华的,可有时候也会时不时的发些憨气,很有些书生意气。
就比如在塞外的时候,对着那么多的蒙古王公和可汗,不想法儿避敌以强先保命为先,却昂然不惧的高吟什么“引刀成一快”,天天的,这可不就是书生意气发作,一心找死吗?
唉,可怜见的,如今估计也是如此。他一番表演,最后却要诈晕避祸,心中定然是委屈的,偏又不能明言,可不要着恼了?对,就是如此。
安叔觉得自己领会了小公爷的“呵呵”,心下又是感念又是叹息。只觉得小姐能得此良配,真是程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好吧,若是苏默知道安叔把他当日的装逼,看做是发了傻气找死的行为,怕不要当场就憋死过去。妈蛋,哥是那么二百五的人吗?若不是确定没危险,鬼才会去“引刀成一快”呢。
刀子很危险的好不,一个搞不好,割了头的确是痛快了。可要是割错了地儿,那就不是痛快了,而是真的“快”了。嗯,很快!练葵花宝典的都很快……
苏默在气闷中踏进后堂,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快”的含义。只这一会儿,原本在牢房中还浑身臭气、一身邋遢的程敏政,已然被清洗干净,重新换好了一身洁净的内衣躺在了软榻之上。
旁边刘太医皱着眉头,一脸的纠结。药箱也打开了,童儿有些茫然的守在一旁,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两边厢程府众人半圈儿围着,一个个都翘首期盼的,显然就等着他这个主角儿闪亮登场了。
眼见他一步迈进堂中,李氏等人眼睛一亮,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虽没说话,但脸上那期盼的神色却是再明显不过。
旁边凌云汉冷冷而笑,一言不发。小正太程壎却是两步窜了过来,一般扯住他衣袖,泣声道:“姐夫,你可算是来了。快,快救救我爹爹吧。我真怕他要撑不住了,呜呜……”
苏默嘴角就狠狠抽了抽,喵了个咪的,不是你爹撑不撑得住,是你姐夫我能不能 撑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