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483节
英国公府邸,后花园中,苏默毫无形象的斜倚在一株大树下,身边趴伏着汤圆和太阳这一熊一狼,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倒是多多欢快的很,不时的在熊脑袋上和狼脑袋上跳来跳去,或者偶尔又跳到苏默的肩上拽拽这、扯扯那儿的,引得旁边的卫儿和小七等人发出欢快的笑声一片。
金甲仍然终日躲在苏默的衣领后,不过也时不时会探出两根触须来窥探一番。显然,对于苏默这个主人能如此长时间相伴它们,动物们都感到很是愉悦。
“哥哥好自在,却只累的咱们在外奔波。别的不说,整治几个可口的菜肴下酒,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院子外,张悦和徐光祚相伴而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不由的满是酸溜溜的叫嚷道。
这几天全靠着他二人在外周旋,终是让那流言不及发酵,就渐渐沉寂下去,这才相携一同来看。
苏默懒洋洋的乜了他一眼,身子动也不动,只把手一伸,道:“我的金子,还我的金子来,想吃什么都没问题。”
张悦登时就是一窒,随即就是一阵的咬牙切齿。尼玛,自从那天起,这所谓的万金简直成了噩梦。只要自己在这厮面前一露面,某人顿时便化身为债主,不依不饶的讨要不休。
可问题是,尼玛,那万金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好不好。皇帝所谓的赐万金,赐的可不是万两黄金,而是万枚铜钱。古时以铜为金,是有此说。延续到后来,因其讨口彩,渐渐专为皇帝赏赐所用词汇。
否则,真要是来不来的就赐下万两黄金,皇帝便真个富有四海,那也得倾家荡产不可。
可是这话你跟常人说的透,遇上苏默这种不讲理的,却又哪里说的通?由是,张悦算是彻底被赖上了,这叫一个憋屈啊。
初时还耐着性子解释,到后来哪还不明白,这厮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偏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通,稍有让苏默不爽,便就拿出这话来怼他,张悦简直都快疯了。
眼见此时这厮又开始了,张悦强自压下憋屈,眼珠儿转转,硬生生岔开话题,诡笑道:“哥哥好大心,竟还惦记着那些个恶堵物。蒙古馆驿那边可是热闹的紧,不知哥哥可有什么想法?”
这话一出,苏默脸色顿时一变。那伸在半空的手无力的猛然落下,长叹一声,满脸的生无可恋之意。
何莹何二小姐竟然跑去跟母兔兔凑成块了,这简直大出苏默的意料之外。
当日,徐光祚紧赶慢赶,终于是半路将满心焦急的何二小姐拦下了。许是有了之前跟苏默一路逃亡的历练,徐光祚并没费太多口舌,便劝的何二小姐打消了带人上京请愿的念头。
只是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在打发了众武清百姓回转后,何二小姐却对那位蒙古公主醋意大发。一入京城,二话不说,便沉着脸径直往馆驿而去。
徐光祚还想拿出苏默说事儿,哪成想何二小姐既然知道了苏默没事了,原本积攒的怒气和委屈彻底爆发开来。只丢下一句“他既嫌我累赘,只顾自己逍遥,我又去惹的什么厌?倒要见识见识那番婆子何等姿色,竟让他留恋至此。”
好吧,这话一出,徐光祚哪里还敢接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扬长而去。
回来一说,苏默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完全束手无策。结果就在瞪着眼苦熬了一夜之后,满心惴惴的等待后续的结果时,忽然第二天又传来一个消息,他那位“未婚妻”竟忽然也出现在馆驿那边。这可把苏默惊的小心肝差点没跳了出来。
这下药丸!妈蛋,这妥妥的正堂老婆抓小三的节奏啊。原本俩小三撕逼就够让人崩溃的了,结果还不等撕扯个结果出来,大老婆又参战了,苏默想想那场景就肝儿颤啊。
但没想到的是,再后来传出的结果,竟然是三女据说完全没有撕逼的迹象,反倒是情若姐妹。由此,张悦和徐光祚大为佩服,然则苏默却是不喜反惊。对于这三个女子的性情,他可是比谁都了解。
图鲁勒图看似天真烂漫,但是身为蒙古公主,又岂是真个傻白甜?单只看看在听说自己出事后的那份果决就可见一斑了。
这个时代,每每说起蒙古等地,中原百姓莫不以“边鄙蛮人”称之,那可不是没有因由的。与后世诸族大同相比,此时的蒙古绝对当得起这个称谓。
什么温良谦恭让,什么女训礼仪的,在蒙古儿女的眼中全是狗屁。看上了什么,抢就是了,无论是人还是物,胜者为王,强者为尊。刀把子硬,才是最大的规则。
母兔兔在苏默跟前温柔的小绵羊似的,但骨子里却完全承袭了蒙古人的彪悍。要是察觉自己的情郎有被夺走的迹象,绝对不会废话,唯一的结果就是提刀上马,分出个胜负生死来。
而何二小姐呢?那根本就是个爆仗,一点就着。本身出自江湖,又长时间受她那个心里变态的师父熏陶,性情很有些偏执乖戾。好在苏默发现及时,总算是当日一路向西的时候,算是给她扭回来不少。
然则忽然遇上这么一码子事儿,两人又有了那一路的情结,何二小姐一颗放心全然系在苏默身上,再无更改心意的可能。偏偏当时被苏默以她在身边牵绊太多,放不开手脚为由,半路就给先打发了回来,这让何二小姐又是羞惭又是难过。
自从回去武清后,终日担忧,几以成疾。然则忽一日,好容易听闻他回来了,却不见檀郎来见,反倒是闹出一个蒙古公主的绯闻来。偏偏又因着这位绯闻公主,竟至搞的自身陷入危险,这可让何二小姐彻底爆炸了。
那个负心的小贼,半路把自己支开,却原来竟是去沾花惹草去了。沾花惹草也就罢了,竟还差点把命搭上,这下终于让何二小姐原本偏执的性子再次爆发。
对那负心的小贼,她委实狠不下心来,那便拿那个狗屁的蒙古公主撒出这口气,却是半点都不带打哏的。
说起来,何二小姐的性子,倒是与后世金老爷子的小说《天龙八部》中的秦红棉颇有相仿之处。草莽出身、执着于情、外表冷硬实则内心柔软良善……
这么俩脾气的一旦对上,还会有个好?如今忽然再加上个程妹妹……我去!程妹妹那是什么人?老天爷,一手建立起恩盟组织,智计百出、挥斥方遒。凭借区区女儿身,却生生将数百上千的男儿驱使的如臂使指,莫不臣服。
在当日西北之时,苏默身陷秘境,群龙无首之际,更是凭借一己之力,指挥若定,将整个草原搅了个天翻地覆。多少草原部落人头滚滚,整群整群的从草原上消失不见。其手段之狠辣、心计之深沉,便男儿中亦少有颉颃者,便称一声“女诸葛”亦不为过。
就这么三位主儿,凑到一块儿,还“相处融洽、亲如姐妹”?!苏默就算相信地球是方的,也绝不敢相信这个说法!最大的可能是,三个婆娘怕是不知立下了什么约定,憋着劲儿放大招呢。
这个大招会对她们彼此有什么影响很难说,但是可以断定的是,至少对苏默苏小太爷来说,妥妥的绝对是大祸一桩。
想想或许不久之后的凄惨结果,你说这让苏小太爷如何能欢喜的起来?
至于张悦此刻暗示的那些狂蜂浪蝶,苏默表示不屑一顾。且别说皇帝那边已经暗示过了,蒙古公主那边绝不会容许出现隐私手段,无论是谁,都必须把事儿做到明面儿上。想要抱得美人归可以,互相争斗也允许,但必须正大光明的公平竞争,谁敢玩花活儿,谁就第一个出局,还要承担天子的怒火。
这样一来,那些个龙子龙孙没了身份的加成,便也跟草鸡没什么两样了。在强大的苏情圣面前,统统都是渣渣,不值一提。
所以,此刻听到张悦拿这个说事儿,苏默只是不屑的乜了他一眼便懒得理会。心下却不由的又猜疑起那三个娘们究竟在搞什么把戏……。唔,还有,皇帝那边又是怎么个意思?
这阵子暗流涌动,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虽说经过几人的努力,终是令暗中之人折戟沉沙,但作为皇帝来说,又岂能一点都无动于衷?
前时那道圣旨,经过张氏父子的解释他总算搞明白了。可是明白之后,反倒对之前的判断又糊涂了。
封官许愿自是为了安他的心,便于他为了那番大计出力。但是尼玛给的官儿那么小不说,还都是散阶,半点实权都无。这且不说,那忽而文阶忽而武阶的,又是什么鬼?这简直瞎胡闹嘛。如此一来,怕是别的作用没起到,自己成为笑柄的结果却是一定的。
皇帝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呢?苏默百思不得其解,这也是这些天来,他一直懒洋洋的躲在这儿,连说好的要去拜谢徐溥和老丈人的计划,都暂时停下来的缘由。
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儿:很多事决不能看一面,若不能想透彻了就做出举动,多半结局就是自己一脚踏入坑里。
一个两个的,都尼玛是老狐狸啊。什么古代人最是淳朴,这话谁说的?苏默表示,千万别让他有机会回去,不然的话,一定要活活掐死丫的!
只是他这儿正百般烦躁难消,诸事思之不明之时,偏又一个消息,惊的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792章:举荐
“什么?武清训导?”
大殿上,弘治帝诧异的看了一本正经的王懋一眼问道,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今个儿早朝,这位一直沉默的大学正忽然出班,当朝举荐苏默为武清训导。这个举荐极其突兀,大出众人意料,顿时引起一片议论。
一县训导之职,官衔不高,不过只是区区从八品而已。属于县学教谕的佐贰官,职司辅助教谕讲学授业、训导佐之之责。
按照大明儒学规制,各府、州、县皆设置官学。于府,设教授一人,训导四人;于州,则设学正一人,训导三人;而县,便是教谕一人,训导二人。
严格说起来,训导并不属于正式官员,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小学教导主任的位置。
但是不同的是,这个职位又属于清流之中。多由饱学严正之士任之,亦可算的清贵。当士子学成通过县试,亦被称为恩师。放在古时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师者的影响力,却是实在非同小可的。
而各级学官,也自然而然的都是朝中各系的基本盘,一向极为注重。所以当王懋忽然举荐苏默出任武清县训导,顿时引发一片哗然。
要知道,苏默这个名字近来闹得实在太凶,众人便想不知都难。偏偏这小子似乎又不属于任何一派,身份更是古怪之极,文不文武不武的。仔细考究起来,倒是更近于保皇派。
前几日,皇帝发出的那道中旨,也算的上变换了形式的一种传奉官。若不是当时时机敏感,所封职衔又都是散阶不说,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其中的戏谑之意,当时就会闹将起来。
毕竟嘛,皇权虽然需要有所限制,但也不能做的太过。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任性,大臣们便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
但是若今日这般,真个让苏默成了训导,那事儿就大大不同了。这算是一个信号吗?还是一种试探?是王懋自己的想法,还是本就是皇帝的想法?
众人纷纷议论之际,多有人心中暗暗盘算。
其实众人不知,这事儿皇帝固然也是一头雾水,心中猜疑不定。而始作俑者王懋自己,面上虽然一片平静,实则心中却是暗暗苦笑不已。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种种传闻,还有前日老太师的隐晦暗示。又想想昨夜女儿露出的哀求之意,不由的暗叹一声冤孽。
那小子自打大漠归来,便一直官司不断,也不知干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以至于围绕着这么个小人物,竟是各种阴谋层出不迭。
不过世上事便是这样,有阴谋算计的,自然也会有关心维护的。如前首辅、如今的老太师徐溥,还有他王勤子,便都是属于后者。
当前些时日那股凶恶的风波乍起之时,英国公等人不好出面,便借着小辈们的手口,直接正面相对,见招破招,强硬的将那风波抗住。
更出人意料的是,几个女子的出场别出机杼,亮瞎了众人的眼睛。生生来了个折冲樽狙,终使得那阵恶风半途而废。时至今日,已然基本消弭于无形。
但是明眼人却能看出,既然人家能出第一招,自然便会有第二招、第三招。第一招的失败,纯属于出其不意,能那般消弭完全靠的是运气使然。再接下来,怕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而要想真个将那小子解脱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赶紧跳出这个漩涡。那么,暂时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便是最好的选择。若是能再给其加一层官身的保护,便更加稳妥三分。
于是乎,这才有了今日王懋的上朝举荐。毕竟,针对一个传奉官可以随意出手,但要是对一个清流,任何人都要谨慎三分了。
大明自土木堡之后,清流的力量越来越凸显出来。远不是昔日太祖、成祖时那般孱弱,已然隐隐有了能与皇权分庭抗礼的架势不说,更是对舆情的运用越发精熟了。
而这,却又跟苏默有所关联。正是他通过武清县原墨韵书坊的张文墨,推出了报纸和文榜这种新生事物,彻底将文人清流提前推到了台前,形成了一股庞大的隐形暗潮。
谁也想不到,当日那个没人注意到的小人物,看似随意的一记闲棋,终于在今日起到了大用。
王懋此时想来,也是不由的再三嗟叹,实在想不通那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想法,真真是润物无声,却又厉害若此,堪称与无声处听惊雷。其与老太师徐溥对坐相谈之时,都是惊奇不已。
“陛下,此议万万不可!臣要弹劾!弹劾大学正公器私用,徇私枉法,请陛下重治其罪,以正朝纲!”正思绪飘飞着,忽的一人从班中而出,愤而大声疾呼。
大殿上猛地一静,众臣循声看去,顿时便有人露出了悟之色,却有更多人露出不屑鄙视之意。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前阵子风头正盛的户部给事中,华旭。
弘治帝哦了一声,不置可否的抬眼瞄了一眼下面,便又默然不语起来。
众臣互相对视一眼,不少人眼中都露出兴奋之意。皇帝这模样,分明就是一种放纵,放纵双方互辩啊。这是啥,嗯,放在后世的说法,那就是撕逼!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开撕吧。谁能撕赢了谁就有理,朕就支持谁。
大学正王懋代表的是什么人啊?那可是清流!而这位华大人呢,嘿嘿,正值风头正劲,身后隐隐站的,据闻便是那位内阁次辅李大学士。
而听闻李大学士与大宗师王懋一向交好,两家甚至一度曾有通婚之约,后来却不知怎的又忽然作罢。也正是从那时起,似乎两家便隐隐有了反目成仇,开始对立的苗头。
这两人既同属于文官团体阵营,却又分属不同派系。而两人本身也位居高位,如今对上,这热闹大了去了。围观,必须围观啊。
只不过,这边华旭身份实在与王懋不太对等,想必清流那边也要派个相对的人出来对阵。想要看大宗师和大学士对台,却是暂时不可能了。
众人心中这么想着,纷纷游目四望,欲待看看清流这边会派什么人出来应阵。
然而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还不等看遍人群,便见大宗师微微皱皱眉头,竟忽然亲自开了口,淡然道:“不知华大人所谓的,老夫徇私枉法、公器私用从何说起?”
我去!大宗师竟然要亲自上阵?这这……。
轰的一声,还不等华旭回话,大殿上便是猛地哗然,顿时一阵阵的低呼之声响起,人人都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站出来的华旭也有些愣了,完全想不到对方全不按理出牌,不由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一个小小的户部给事中,虽然说风闻奏事不错,但直接对上王懋这种大佬,那份压力可不是玩笑的。一个不好,对方抬抬手指就能碾死他。
他眼神游移着,下意识的偷偷瞄向一个方向。然后似乎是得了某种支持,深吸一口气,随即脸上露出坚定之色,对王懋先是一抱拳,这才道:“敢问大宗师,那苏默何人也?”
王懋面无表情,眼皮儿都不搭的哼了一声,淡然道:“怎么,华大人连苏默是何人都不知,便来弹劾老夫公器私用、徇私枉法?什么时候,给事中竟有这么大的权利了?老夫倒是想问问御史台,现今言官们都是这样做事的吗?”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静,随即便是一阵低低的笑声响起。这位老学正历经三朝,一向以公正严明、不苟言笑闻名,却不知竟还有这么混赖的一面。这分明是以势压人,明摆着欺负人嘛,那华旭这番怕是要踢到铁板上了。
果然,人群中,右都御史闵珪、左都御史佀钟齐齐面色一变,森冷的目光如刀子般刺向华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闵珪一向圆滑,并不肯轻易接招。今儿这事儿,本就不是他安排的,他连知情都不知情,哪里会冒冒然的趟这浑水。
可是佀钟却颇为耿介,被王懋一句话问的面色涨红,胸膛急剧的起伏了几下,转头看向华旭,怒声道:“华旭!你有事说事,卖的甚么关子!再敢乱言妄语,休怪本官参你个构陷大臣之罪!”
华旭面孔紫涨紫涨的,偏偏自己理亏,官职地位又相差太多,这份憋屈就别提了。
当下只得咬牙忍了,躬身抱拳应是。
佀钟理也不理,恨恨的哼了一声,闭上眼不再理会。这态度又让华旭一阵难堪,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怨毒。
“大宗师,那苏默不过区区一监生,自身连县试都不曾过。以此身份,如何担得一县训导之责?下官曾闻大宗师昔日与其多有来往,还曾受过其人奇淫技巧之物,如今这般举动,不是公器私用又是什么?不是徇私枉法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