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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第61节

  肩头上,小鼯鼠多多瞬间半蹲,三道紫毛立起,低沉的嘶鸣一声。它敏锐的感觉到,眼前这老头,极度的危险。

  天机看到多多模样,顿时面色大骇,顾不上许多,急抢步上前横在中间,却转头对符真躬身道:“师叔祖,不可动手,不可动手啊。”说着,便猛打眼色。

  开玩笑,那小东西的可畏可怖,天机可是亲眼所见。一旦发动,只怕师叔祖定然难保。这要出一点事儿,自己还要不要活了?也怪自己,之前怎么就忘了提起苏默这只宠兽了呢。

  符真视如未见,他活了近百年岁月,哪会轻易信人。眼见天机相拦,却对自己打眼色,心知怕不简单,却仍是不肯退让。

  旁边玄清和玄吉却是转念的快,两人一个微微踏前半步,隐隐将左路挡住,玄吉却侧身向右,扯住符真,劝道:“师叔,我等来此是客,于礼不合啊。”

  正乱作一团,忽觉一阵恍惚,苏默冷冷的声音竟从门外响起:“重修之身,何来神通?既相见疑,便请回吧。”那声音初在门边,待到最后一字,却已是袅袅自十余丈外传来。

  屋中四人同时面色大变,玄清玄吉眼中露出深深的骇然,符真也是须发戟张,面上神色变幻不定。

  这太吓人了!苏默怎么出去的,众人竟没看清。而一句话功夫,便已远遁十余丈开外,这是什么速度?莫不就是传闻中的缩地成寸?

  几人心中震惊狐疑,苏默所谓的重修之身,不承认有神通之语,反倒让几人越发认定是反话了。

  符真默然不语,天机道人面色惨然。玄清玄吉对望一眼,这次却是玄清开口道:“此人果然不凡。天机师侄,便由你再去相请。且好言赔罪,他若真前辈高士,我等既已低头,必不至于计较。”

  旁边玄吉点头不已,便是符真也是稽首微微躬身。这不言不语的黑脸,却原来是真正主事的。

  天机躬身领命,赶出门来。先是轻叹一声,只得满面苦涩的往后面来寻。他当日得了苏默一通狠狠的忽悠,直将那些话珍若至宝,不得苏默允许,哪里敢泄露半句。故而,此番发出信息邀请师门派人相助,却是语焉不详。只是想着让师门重视,便将自己欲要拜入苏默门下之事提了一提。

  他本意是好的,是想着这么一来,增加些砝码。却不料这信息在门中引起莫大反响。

  便如当日玉圭子戏谑那般,天机道人在龙虎山一脉,号称年轻一辈中的天才。这么一个天才,现在居然要求拜入另一个师父门下,而且似乎还未被允准。却不知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至于此。

  再加上天机一再强调,要求多派几个高手。门内掌教与众长老便都觉得这事儿严重了,若是不来亲眼看上一看,后面又如何能放心靠着此人提供的海图、器具,远赴那不可知的万里海外?

  是以,这才有了紧急抽调正好在左近的玄清玄吉二人,又特意请出了一直在妙峰山闭关的符真,由此三人共同过来一探究竟。

  玄吉机巧,擅于应变;符真苦修自身,实力深厚。而玄清却是北直隶分教掌教,由这三人组合,各方面都能兼顾到,想来应无差错。却不料遇上苏默这么一个,经历过后世各种装逼段子熏陶出的怪胎,只几个照面便已落入彀中了。

  却不知几个被震住的老道正心中忐忑的等待,装逼成功的苏某人这会儿也正苦笑不已。

  当时那情形,眼见得被符真以力破巧,彻底逼入墙角。即便再如何以言词诡辩过去,只要事后仔细想想,总是会始终在心里存疑着。

  正所谓先入为主。一旦首次见面不能彻底震服对方,这种存疑随着时间推移,必将在某一刻爆发出来,形成不可测的恶果。

  所以,苏默百般思索后,索性咬牙拼了一把。他慢慢起身,又一言不发的盯着符真,种种动作,其实都是在暗暗拼命,迫使自己去尝试引动那玄妙的意境。

  好在终于不负所望,当即便趁着天机等人慌乱的空挡,拼了老命施展出当前最拿手的速度一项,成功的表演了一出以退为进的把戏。

  只是待到窜出去停下后,顿时便一阵烦闷欲呕到了极点的难受。方才那一瞬间的爆发,简直已可以与多多相提并论了。

  扶着旁边一棵树,直直深呼吸了好一会儿,这才稍稍觉得好过一些。但是仍然不时的眼前金星乱冒,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疲惫感。

  这里正还恢复着,肩头上多多忽然叽的一声低鸣。苏默一惊,趁着余韵之威延伸出去,却见天机老道正一脸苦涩的找了过来。

  连忙深吸一口气,负手望天,静立不语。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天机远远看见他的身影,踌躇了一下,终是硬着头皮过来相见。抬头见苏默脸色苍白,身子似乎还在微微发颤,却也只当是气恼的狠了所致,心下懊丧之余,更多了几分歉然。

  “苏师,苏师息怒。”他稽首上前,深深弯下腰去,陪着小心道:“符真长老一直离世苦修,对于人情世故颇有不通,绝非有意冲撞苏师,还求苏师瞧在弟子面上,宽恕则个。方才苏师离去后,两位长老也说了师叔祖一通,特意又差弟子前来赔罪。唉,这个……这个,您看……”

  苏默冷哼一声,缓缓道:“我实不知你龙虎山一脉究竟有什么依仗,修真界中,最忌探人功法隐秘。某瞧看在你的面上,已经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却还来进一步相迫。莫非真当苏某是任人可欺的吗?”

  天机手足无措,呐呐的道:“这……这……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苏默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冷然道:“罢了,我准你将当日所传,说与他们知晓,你们便再好好商量一二,待仔细了,再来寻我说话。我那边还有事儿,就少陪了。你去吧。”

  说着,转身不再看他。天机张了张嘴,终是化为一声叹息,只得深深一揖,垂头丧气的去了。

  待他走远,苏默这才脚下一软,连忙伸手扶住,回了回神,这才蹒跚着回了书房。

  回到房里,又喊来石悦,让他就守在门外,任谁来见都说自己忙着,待忙完再说。石悦领命,苏默这才关好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再也撑不住,直接趴伏桌上,昏昏睡去。

  那边天机返回偏厅,见了符真几人,将苏默的话说了,几人都是无奈。

  符真却是两眼放光,急问道:“你说他曾传过你一些法门,许你告知我们?那还不速速讲来!”

  玄清玄吉也是目光一亮,他二人其实也是心急,只不过毕竟有些城府,不似符真这般痴。此时听了符真问起,顿时也竖起耳朵。

  天机忙强调道:“不是法门,确切的说,应是修真的层次、方向,以及各阶段内外表象的描述。”

  符真三人顿时齐齐动容,指明大道所向,这可比某种单一的法门更珍贵了百倍。

  修炼法门,各家各派都有各自的传承,对于别人的功法,除非是那种极为逆天的,其实并不如精修自己熟悉的功法更好。听上一听,最多也不过是借鉴的意义更大些。

  但是大道指向,这却不是一般人能得闻与的了。不知多少人整日苦修,却始终迷茫着,弄不清自己的方向对不对,下一步又该如何走。更不用说,那下一步是个什么模样了。若真像天机所言,苏默给出的是这种东西,那对于龙虎山一脉来说,其意义之大,将不可估计。

  是以,便连玄清此刻也忍不住了,急吼吼的喝道:“啰嗦什么,还不快讲来。”

  天机定定神,这才开口,低声将那日苏默忽悠他的一通,细细说了出来。

  符真三人越听越是激动,最后不由的手足俱颤,抖的如筛糠一般,却又强自忍着,生怕遗漏片言只语。

  直到全部听完,三人都是如痴如醉。玄清涕泗横流,看着师叔和师弟,泣道:“此我龙虎山不世机缘,不世机缘啊!果然前辈高人,果然前辈高人!符真师叔,汝这番错了!”

  符真神情恍惚,点点头,满面的后悔懊丧。玄清又道:“师弟,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传回门内叫掌教和诸位长老知晓。你这便亲自动手,赶回山门,片刻不得延误。倘有疏虞,你我便是本门千古罪人!”

  玄吉忙点头应是,转身便奔了出去。

  玄清又转向天机,满眼复杂的看着他半响,这才涩声道:“师侄倒是好机缘。你记住,方才所言,再不可对外泄露只言片语!否则,以叛门论!便天涯海角,亦必诛之!”

  天机凛然而尊。

  玄清见他应了,面色稍缓,又道:“你说欲要拜师不可得,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天机便将当日苏默所言说了,玄清还不待说话,旁边符真已是嗔目跺脚,大骂道:“蠢材!蠢材!恁大好机缘,凭空放过。这有何难?但若相违,便依前辈之规就是。你……你……你真真气煞老夫了。”

  天机这个无语啊,又是委屈又是无奈。两相冲突,依苏默之规,这也就师叔祖这个武痴能毫不考虑的这般说。他区区一个弟子,哪能这么自作主张?又怎敢做出这种承诺?

  玄清也是无奈,瞟了符真一眼,苦笑着摇摇头,温声对天机道:“此事,我自当代你向掌教禀知。一切,便等掌教区处吧。”

  天机这才松口气,点头谢过。

  玄清来回踱了几步,停下道:“这样,你现在便引我二人去拜见前辈,容我二人亲自请罪。”

  说着,拿眼去看符真。

  符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怫然道:“看我作甚,难道老夫是不晓事的吗?先前不知,如今既知,自当负荆。”

  玄清和天机对望一眼,都是心中暗暗腹诽。这老师叔有晓事过吗?

  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只是同时应了声是。天机便在前领着,符真和玄清跟在后面,一路往后面来寻。

  来到先前那地儿,苏默早已不在。没奈何,寻着一个下人问起,这才知晓,苏默回了书房。想想先前来时,苏默好像就在书房忙着,先前又一再喊着忙,当时只当是托词,现在看来,人家根本就是坦承。偏他们当时不觉,还心中腹诽,不觉更是惭愧。

  一路找到书房,不等走到近前,石悦便瞪着眼拦住。天机知道这是个浑人,忙给符真和玄清使个眼色,自己笑着上前招呼。

  石悦却瞪着眼,只是闷声一句:“少爷说了,任谁来都候着。等他忙完,再说其他。”

  天机三人面面相觑,这才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眼见说了半天不通,里面也是没半点反应,只得无奈退下。

  三人商议一番,终还是决定,就在这门前等待。既然错了,想求人家原谅,那就要做出这个姿态来。别说苏默只是晾他们一会儿,便是真要负荆请罪,别说有了先前从天机那儿听来的东西,便只是后面还要求着苏默给出出海的东西,他们也得心甘情愿的认着。

  苏默这一睡,直直到掌灯时分才醒过来。醒来之后,只觉神清气爽,隐隐然,似乎五官六识又更敏锐了许多。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门外不远处,似乎多出几个不俗的气息。

  略略一寻思,心下便是明了。抻的差不多了,他们既然肯一直等在门外,就说明天机转告了自己当日的那通忽悠,同样成功忽悠住了这几个老货。既然如此,自当见好就收。毕竟,马上就要靠他们进行兑付阚松的计划,这个可耽误不得。

  想着,便站了起来。眼珠转转,索性一手挽起袖子,拎着笔。另一手将已经画好的《奇花异物谱》拿了,正好翻到西红柿那一页,这才打开房门,面上做出疲倦之色的对着石悦喊了一声。

  石悦还没反应,那边天机几人却是先一步抢了过来,齐齐稽首施礼相见。

  石悦老大不高兴的挤过来,待要推开几人,苏默微微皱眉拦住。看向三人不语,手中图册却略略倾斜,恰好对着几人。

  

第七十五章:发动

  

  龙虎山一众人欢天喜地的走了,因为他们不但终于获得了苏前辈的谅解,还有了莫大的“意外惊喜”。

  啥“意外惊喜”?不是指先前从天机那儿得到的修真总纲。而是苏前辈刚刚手绘出的《天材地宝图鉴》。

  嗯,这名儿听着比原先那啥的《奇花异物谱》高大尚多了,是符真老道脱口而出定名的。苏前辈决定从善如流,对龙虎山一脉就叫这名儿了。

  《天材地宝图鉴》与《奇花异物谱》不同之处在于,《奇花异物谱》只针对植物。而《天材地宝图鉴》却是还包含着一些稀有的矿物。比如翡翠,比如钻石…….

  看着几个老头,对着图册上的描绘震惊赞叹,欢喜的颤抖不已的样子,饶是腹黑的苏前辈,心中也是不由的略有不忍和惭惭。

  忽悠这些富有冒险精神、勇于牺牲的大明探险家们,去找丰足大明百姓的食物也就罢了。还要人家去帮着某前辈发财,这个就有点那啥了。

  只不过本着不浪费、赶一只羊也是赶,赶一群羊也是赶的勤俭理念,苏前辈还是决定暂时忘记诸如惭愧之类的无聊情绪,忍把节操换了浅斟低唱。呃,确切点说,是胡邹八扯,或者说是,玄幻化。

  怎么个玄幻化呢?比如,图鉴里描绘的几种物种,其中辣椒不叫辣椒了,换了个极犀利的名头:赤火九阳果;豆瓣菜?不行,那太土渣了,嗯,叫坎水满天星。水属性奇草,天财类宝药;菜花得叫佛陀子;西蓝花就叫圣绿之实…….

  好吧,总之就是一句话,某前辈将不要脸彻底发挥到极限了。至少在龙虎山一脉面前,节操、羞耻什么的,是全然没了下限了。苏前辈的牺牲好大啊。

  当然,苏前辈牺牲到如此程度,龙虎山的晚辈们也果断给出丰厚的回报。呼朋引伴的招来大批的弟子,誓为苏前辈效死力。

  于是,一场针对某县丞的绝杀大戏,便从这个夜晚,拉开了帷幕。

  阚松自那夜突袭失败后,便有种淡淡的不安和心悸。手下的直属力量彻底的崩陨,让他几乎没了人手可用。偏偏布局武清的田家,又因为玉圭子的肆无忌惮,终于导致了彻底被抹除。这接连两击,直接让阚松完全成了光杆儿,没奈何只得赤膊上阵了。

  虽说他拼命腾挪,又准备了一些后手,以期做最后一搏,但他心中却是明白,对方并不一定肯留给他充足的时间去布局。这也是早上见着苏默时,他露出谈判的意思的原因。

  若是能谈,则一切都好说了。要是不能的话……他负手仰望着天边的黑幕,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苏家子究竟是何来历?怎么就突然的冒出来了呢?若无这诡异的变数,何至于到眼前这地步。

  那晚去办事的七个人,送到义庄的只有五具尸体。另外两个呢?究竟是生是死?

  从何家下人嘴里套问的话中,说是七个人都死了。可问起为何不见另外两人尸体时,那人只一口咬定真的都死了,其余却是一概不知。再问的急了,便说许是杀的狠了,剁成肉酱了。

  阚松得多幼稚,才会相信这种说词?他不信,半点都不信。如果真是七个人都死了,那只丢出五具尸体,肯定就是为了故布疑阵。再要么就是另有所谋。

  而要是另有所谋的话,换做他来操作,要么就找两具差不多的尸体瞒天过海掩饰过去,要么干脆说只杀了五人。绝不会出现何家下人所说的这种对不上的漏洞。

  那么,或许唯有一种解释才说的通。那就是,其实真的就只死了五个,另外两个不是逃脱了,就是被生擒了。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不外如是。

  对方这么做,就是想迷惑他,让他猜疑,令他不安,以期使他露出破绽。而且,如果真是如自己所猜测那样,是最麻烦的被生擒了两人,对方这种做派还可以拖延时间,以便他们能撬开那两人的嘴,拿到自己的罪证。

  毕竟,自己是一县佐贰官,对方不可能像对付田家、对付玉圭子这种江湖人物那样,直接粗暴的来个不教而诛。真那样的话,朝廷那边就交代不过去。

  但愿不是这最糟的一种……他皱着眉,心中忐忑。

  其实他不知道,这正是苏默欲要达到的目的。对付他这种精于算计的人,越是实话,反倒越是能让他入彀。而那夜之事,何家下人不少参与的,想统一口径也做不到。

  苏默就是在拖延时间,不过不是拖延时间问什么口供,而是拖延时间便于万全的安排,一击必杀。这是阳谋!

  利用这个时代人的思维盲点,苏默只有十五岁,无根无底,手无缚鸡之力,除了依仗官员豪门,再无别的途径能对他不利。

  可惜,偏偏他不知道,这个十五岁的蒙童,其实是个穿越而来的老妖不说,还是个胆大包天,性格中略带着些疯狂的老妖。想要他跟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对官员抱有天生的敬畏感,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别说官员了,就是这个时代,在所有人心中至高无上的皇权,苏某人也是半点都没有压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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