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闲人 第64节
苏默赶忙应着,一边紧步跟上,一边摆手示意旁边两个赶紧上茶。研究人体学?可以休矣。要是惹急了这老头,怕是老家伙要跟苏默研究下人体力学了。
书房里家具一色儿的新打的,绝对纯手工纯天然制品。两边靠墙还摆了两列书架,上面也摆满了书籍。只不过这些书多久能被临幸一回,那就见仁见智了。
赵奉至溜溜达达左右看了看,轻轻点点头,随手从上面抽了本翻了翻,转头冲苏默似笑非笑的抖了抖,挑眉道:“这就是你收藏的书?”
苏默探头看了看,登时脑门上冒出汗来。《洞玄子三十六式》,我勒个去!
“谁?这是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我这儿放?石头!石头,你给少爷滚进来!”苏默一脸正气凛然,扭头大声冲外面喊道。
“行了,别嚎了。”老夫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将那书往桌上一扔,自顾往上首坐了,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
外面石头跟头把式的跑过来,刚探进个头来,迎面便碰上少爷恶狠狠的眼神,吓的肝儿一颤,连忙又缩了回去。
陪着笑在下首坐了,苏默小心翼翼的偷眼瞄着老头儿。老头儿的状态不大对啊,看样子这次进京不太顺,这是跑自个儿这撒气来着。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啊。
韩杏儿托着茶盘把茶摆上来,福了福要下去,赵奉至却打量了她几眼,淡然道:“这便是韩家小娘子吧,嗯,你为此闹出好大动静的那个?倒也算是标致。”
傻妞儿一愣,不知所措。旁边苏默赶忙道:“是,就是她。嗯,是学生的女人,有主儿了,谁也别想惦记!”
赵奉至正端着茶盏往嘴边送,听了这话,好悬没一抖手把茶盏扔了。
这话说的,还有这小子那眼神,咋听着就那么浑呢?老夫子眼角直突突,真想一脚踩平这货那张脸。
闭上眼,努力平复了胸中那口气,这才睁开眼看了看正局促不安的傻妞儿,温声道:“行了,你下去吧。回去跟令尊说一声,就说等下老夫请他一见。”
韩杏儿忐忑的应了,觑眼瞄了苏默一眼,见他轻轻颔首,这才又福了福,转身去了。
这边苏默直勾勾的看着老夫子,也不说话,那眼神儿却让赵夫子刚平复下来的一口气,差点没又爆发起来。
“混账东西!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不是给你爹写信,要他帮你提亲吗?怎么,这会儿改主意了?倒是好,也省了老夫的事儿了。”赵奉至恨恨的怒道。
“啊!”苏默一怔,随即大喜:“先生见到家父了?他究竟在哪里?现在怎么样?”
赵奉至哼了一声,端着茶轻啜一口,这才将茶盏放下,瞪他一眼道:“你父先前不说,自有他的考量。不过眼下却也不需再回避了。”说到这儿,顿了一顿。
苏默微不可查的轻轻一蹙眉头,老头儿话中有话啊。
“你父现在英国公府上办差。我倒是没想到,你苏家原来竟还有这般背景。”赵奉至轻轻的叹了声,看向苏默的眼神不觉有些复杂。
英国公,那可是大明朝真正的勋贵。第一代英国公张辅乃是成祖时大将张玉之子,张玉建文二年死于东昌之战,追封荣国公,后进河间王。
而张辅在父亲死后接替父亲职位,随成祖东征西讨,立下功劳无数。于永乐六年以平交趾之功,得封英国公。
待到宣德十年,英宗即位,王振专权。于正统十四年关外瓦刺也先作乱,英宗亲征大败于土木堡,张辅力战不降而死。及至当下这一代,却是他的儿子张懋承袭了这英国公之位。
大明朝架构,以文官、内侍和勋贵将门三足鼎立。说起来,和赵奉至所在的文官集团,却终不是一路人,是以才有赵奉至此番的叹息。
苏默也傻了眼。万没想到,自家老子居然还有这般显赫的靠山。要是早知道的话,又哪里需要在这小小的武清打死打活的费劲?
想想当日老爹神神秘秘跟自己说的,原本家中那炕下藏的东西,莫非就是跟这英国公有关的信物?忽然间,他很想回去找找看,那下面究竟还有没有东西,只是转念间却又释然。
那东西有也罢无也好,终究是靠别人。两世为人,他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势可以借,但却不能完全依靠别人。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是存身之道。
想到这儿,便不再纠结。试探着问道:“先生可知,家父跟……呃,跟这位英国公究竟是什么关系?”
赵奉至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这为人子的都不知,老夫如何知晓。此番也是机缘巧合,正好在京中与你父相遇,这才受他所托而已。”
苏默释然。随即又问道:“那不知家父是个什么章程?”
赵奉至闻言,饶有趣味的看了看他,这才似笑非笑的道:“你父只是大约说你另有一门婚约,此次那韩氏即与你相投,可先纳为妾便是。他现在不方便回来,知晓你与老夫投缘,便托了老夫说项。”
“啊!”苏默不由张大了嘴,完全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儿。愣怔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那,家父可曾说,呃,可曾说那婚约是哪家?”
赵奉至好笑的看着他,摇头道:“未曾说。”眼见他一脸的失望,这才悠悠的道:“不过,以老夫猜测,嘿,你这门婚约怕是不简单啊。”
苏默窒了窒,脸上不由悻悻然。
赵奉至笑道:“傻小子,何必多虑?自古婚姻之事,自当有父母做主,你又心急个什么。如今即全了你与那韩氏的情分,以你苏家与英国公府的渊源,却也不辱没了那韩氏,料来韩家老丈也当不会反对。行了,这些事儿都是小事,你与其纠结这些,还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真正该头疼的事儿吧。”
苏默啊了一声,惊道:“不是吧,老爷子,难道还有比这更麻烦的?”
赵奉至气的胡子一翘,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怒道:“混账小子,莫不是你以为老夫堂堂一县教谕,巴巴的跑来,只是为了你个小小生员的纳妾之事?”
苏默眨巴着眼,巴巴的看着。赵奉至无奈,叹息一声道:“你一直以来,性子跳脱不羁,原本老夫想来,少年人嘛,情有可原。倘若硬是拘着你,说不定反倒不美。只是如今看来,唉,你这小子实在是个不安生的,眼下落了人话柄,却让老夫也不好回旋了。”
苏默低下头,两手纠缠一起,羞涩道:“先生夸奖了,天真活泼一直就是学生不多的缺点之一。”
赵奉至险险没一口老血喷出去,颤颤的指指他,想说什么,嘴唇哆嗦半天却愣是没说出来。
半响,才深深吸口气,没好气的道:“你就谑吧。哼,你可知,此次老夫进京见了大学正,大学正问了老夫什么吗?”
第七十八章:暗中的敌人
大学正问什么?苏默眨眨眼,大学正问什么跟哥有屁关系啊。
赵奉至啜了口茶,见他一脸的茫然,这才轻舒口气,叹道:“大学正向我问你的品性!”
“品性?!”
“对,品性!”赵奉至深深的看他一眼,“不但问你的品性,还隐约问了你的家世,以及一切日常的细节。堂堂朝廷三品大员,主管天下学政,却来查问你一个小小生员,你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默脸皱的包子似的,苦苦思索着。
半响,就在赵奉至看着抻的差不多了,准备揭晓答案时,苏默却忽然精神一振,拍掌道:“我知道了。”
赵奉至一呆:“你知道什么了?”
“正如您老说的,他堂堂一个朝廷三品大员,忽然如此仔细的问及我这么个小小生员,实在不正常。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苏默一脸自信的侃侃而言。
“他看上学生了!”苏默满脸放光:“大学正要招学生做女婿。”
赵奉至呆坐在椅子上,一脸的难以置信,嘴巴张大的快要塞进个鸡蛋了。
这小子脑子里都是什么?怎么就能想到这茬儿上去?招他当女婿?这尼玛是什么神逻辑啊?赵奉至真的不知该如何说好了。
只是老头儿这还被雷的外焦里嫩的,那边某人却忽然一脸的纠结起来,一个劲儿的砸吧嘴儿:“哎呀,招女婿啊,可我已经有了杏儿了,那边还有个不知哪儿蹦出来的未婚妻,这……这会不会太腐败了呢?哥可是个正直的人呀。唉,这会不会不太好呢……”
赵奉至只觉得脑袋上似乎有无数只乌鸦嘎嘎飞过,半响才哆嗦着嘴唇道:“你……你,正直?”
苏默啊了一声,猛然省悟。这老头可是曾经亲眼见过自己装神弄鬼、坑蒙拐骗来着,正直俩字确实圆不过来啊。
于是赶忙一脸谦逊状,扭捏道:“嗨,那个,也不是那么说啦。总之吧,咳咳,学生这不是觉得,觉得自个儿还小嘛。这个太小的话,女色太多,学生很担心伤身体啊。”
说着,连连的砸吧着嘴,一脸的担忧之色。可是在赵奉至老爷子看来,这厮哪里是什么担忧啊,完全就是一副猥琐兴奋的模样,瞅瞅那俩眼珠子,绿油油的,都快变成狼了……
“你……你……”老爷子实在忍不下去了,霍然起身,拂袖而走。待走到门口处,才转身怒道:“大学正查你品性行为,乃是疑你自身不正!招婿?做梦去吧!”说罢,一甩袖子,大步出门,招呼着外面的老管家,扬长而去。
苏默傻住,张了张嘴,待要再说什么,却见老头儿都快走出二门了,连忙拎着袍襟儿,拔腿追了上去。
这老头儿,简直就是个小孩子脾气嘛,一言不合,甩脸子就走,这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嘿,嘿,老爷子,别气,别气哈。学生,学生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得得,学会错了,学生认错还不行吗。”好歹在大门口追上了老头儿,苏默又是作揖又是打拱的,这才哄的老爷子脸色缓和下来。
赵奉至叹口气,一脸复杂的看着他,半响才叹道:“讷言,你聪敏机慧、巧思灵动,只是这性子却实在太强,凡事若不达意,往往便不择手段,这对你日后绝非好事。”
苏默唯唯诺诺,脸上全是恭顺之色。赵奉至和他相处这么久,哪还不知道这小子压根就是没放在心上?
苦笑了笑,只得收了话头,又道:“此次大学正忽然差问你的品性,让老夫也大出意外,后来多方查察,这才隐约查到,似乎是有人指摘你品行不端,有勾连妖人,行谶穢之嫌。唉,此事似乎都闹到天子面前了。据说内阁有人进言,要派人来武清彻查,幸得大学正等人斡旋,此事才暂且搁置了,还不知后面会如何评置。要知成化年间,天下受此毒害之深,可谓刻骨之痛,朝堂上下都是深自惕然。你,唉,你好自为之吧。”
老头儿说完,又是长长叹口气,这才转身去了。
苏默站在门口,默默的目送着赵奉至和老管家远去的身影,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赵奉至这番话,让他有了种深切的危机感。原本还想着通过费尽心机搞出的汉语拼音法,以及教育制度改革作为进身之阶,给自己套上个名士的光环保身。可眼下,却是未见其利,先见其害了。
在这小小的武清县,他凭借着搞定了县令庞士言和一众官吏,自可由得他搞风搞雨。可是这一步到了朝堂之上,甚至闹到了皇帝的案前,事儿便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勾连妖人行谶穢之事?苏默眉头紧蹙,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似乎除了那次糊弄庞士言外,自己在武清再没做什么类似的事儿啊?
那次事中,除了庞士言这个当事人外,真正参与的便只有赵奉至和老管家了。
可是单只是赵奉至对他的关爱回护,苏默也绝不相信这两人会出卖他。更不用说,说到底,这两人也算是同谋犯了吧,万万没有自个儿挖坑埋自个儿的道理。
可是除了赵奉至和老管家外,再就是庞士言了。但是一样的道理,庞士言那尿性,这事儿更不可能外露。
这当事的几人都不会泄露,那又会怎么传出这种流言?甚至还传到京城去了呢?
“有鬼,有鬼啊。”他转身往回走去,边走边喃喃的念叨着,微微眯起的眼中翛然划过一道冷芒。他隐隐的感到,暗中似乎有双敌意的眼睛盯着自己。
他终究不是神仙,绝想不到此事起因竟是李东阳的公子,莫名的醋意引发的。也万万想不到,当日不过是忽悠天机道人的话,竟成了促成这次风波的助燃剂。
至于说赵奉至说的,朝廷或会派人来彻查,苏默并没有多担心。如今在这武清城,来的人只能听到对他苏公子的无数赞美。什么谶穢之事的纯属谣言,半点证据都不会找到。
不过,躲在阴暗中的那个家伙,还是要早点找出来才好,那才是真正的威胁!要不然这次躲过容易,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嗯,提到了妖人,应该说的就是天机他们了。难道是这牛鼻子做事被人抓到了尾巴?苏默苦苦的思索着……
“鬼?鬼在哪里?”
正暗暗思索排查着这个隐身暗处的敌人可能是谁之际,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倒把苏默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却见石悦正满脸惊悚,紧张的左右张望着。
苏默这个气啊,鬼你妹哟!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这夯货!
扬手给这货脑袋上来了一巴掌,苏默没好气的道:“鬼你个头!没事儿你鬼鬼祟祟的跟在我身后干啥?”
石悦哎呦一声,抱着头委屈的道:“少爷,是你说有鬼,又不是小的说……”
一句话没说完,眼见苏默眼瞪了起来,连忙打住,憨声道:“小的是来禀报少爷,那个天机道长又来了,正在后堂等您呢。”
嗯?天机?
苏默一愣,随即哈的一声,咬牙狞笑道:“好,好极,妖人现身了。走,看少爷降妖除魔去!”说罢,大步流星的往后而去。
身后石悦愣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赶忙紧跟上几步忽然又停下,转身回自己房中,拎了那只黑黝黝的斧子,这才撒腿往后堂跑去。
少爷刚才就说有鬼,这会儿又说要去降妖除魔,作为一个合格并且忠心的保镖,石头哥觉得自己应该以最刚猛的状态出现才对。如此,又怎能没有武器呢?
后堂中,天机正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所处的厅堂。这正厅的摆设与他所见大不相同,墙壁上虽也挂着些字画之类的,但是整个厅堂四下的角落中,却还见缝插针的摆放着各种绿色植物,使得整个厅堂即显得风雅不俗,却又透着一股勃勃的生机。
天机暗赞不已,苏师就是苏师啊!只看看这小小的厅堂布置,便可见苏师胸中自有天地,心境修为已融入自然之中了,果然非自己这等凡夫俗子可比。
正摇头晃脑的赞着,却听厅外脚步声响起,抬头处,苏默已是大步走入。待要施礼见过,却见苏默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张口喝道:“好个妖人,还不束手就擒!”
天机两手还未拢起,腰也弯了一半,却被这一声喝登时僵住了。张大了嘴望着苏默,满脸都是迷惑之色。
妖人?什么妖人?妖人在哪儿?
苏默哈哈大笑,摆摆手径直往主位坐了,这才冲天机一摆手,摇头道:“呆愣着干啥,坐吧。我就是试试你的反应,瞅瞅你这样,不行啊。这真要是有妖怪,趁你楞的这功夫,可就要换个身份了。”
天机愣愣的收了势子,懵懂的坐了,这才回过神来,问道:“苏师何意?为何贫道发愣就要换个身份出来?又要换个什么身份?”
苏默两眼一翻,哼道:“什么身份?你发愣的功夫,早被妖怪吃了。再想出来,只能是妖怪的粪便了。粪便这个身份你喜欢不?”
天机登时噎住,心里这个腻歪哦。这好端端的,恭恭敬敬的上门来拜会,结果一照面就给损一通,还是那么恶心的玩意儿,搁谁也格痒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