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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闲人 第85节

  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对友情的渴望。出身于公侯之家,平日里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相互利用。平时因着他身份的缘故,围绕在他身边的奉承讨好、阿谀谄媚也见的多了。

  但越是这样,他便越渴望真正的友情。而在这些日子通过和苏默的接触,从开始的算计和别有心思,渐渐的转为不知不觉的融入,直到如今的沉浸其中,享受其中。

  苏默从不会刻意讨好他,甚至对他毫不客气。魏国公世子的身份,仿佛在苏默眼中跟邻居的孩子没任何区别。

  但就是这种不客气,这种不讨好,总是透着一种平等的尊重;平平淡淡的话语,肆无忌惮的玩笑,毫无顾忌的打闹,无一不令他沉醉。这,才是真的友情,他渴望的友情。

  没有父母、祖父的训斥教训;没有身边属下的期望和索取;没有家族期盼的那无形的压力。

  有的,只是轻松。是自由、是放飞、是欢快、是温馨。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肆意的享受这一切,再不需要去考虑自己什么魏国公世子的身份了。他终于解脱了那份桎梏。

  但是,在这一刻,就在张悦淡淡的说出那五个字后,他蓦地现,原来一切都没变。他生于魏国公府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必须背负的责任。

  退出,他将尽管继续没心没肺的胡闹瞎玩,不必去考虑什么责任之类的。而付出的,就是这份意外得来的,他曾经无限渴望的友情。

  而若是不退……

  他脑中闪过爷爷、父亲、母亲、兄弟等等等等,无数张脸庞。选择,原来竟是这么残酷。

  他纠结着,感情与理智不停的碰撞,让他一张脸甚至都有些狰狞起来。

  渐渐的,一直以来的软弱又再浮了上来,所谓理智,渐渐占了上风。

  “我……”

  他慢慢抬起头来,张口想要说话。一个话音才出口,却不由的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声音是如此暗哑,仿佛如黑夜里野兽受伤的哀嚎。目光不敢看向苏默,只怕这一看过去,自己都将无法面对自己。

  所以,他的目光微微偏转看向一边,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他知道,张悦和徐光祚的眼神中,除了鄙视和轻蔑外,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成分。

  就在他将要吐出最艰难的退出两个字的一刻,眼角余光偶然划过仍在自斟自饮的徐光祚,猛然间一道灵光自心头闪过。

  不对!不对!好像有什么事儿,是自己忽略了的。究竟是什么呢?他苦苦的思索着,努力想要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感。

  眼神无意识的转动着,正迎上张悦讥诮的眼神。那眼神……

  忽然间,那消逝的念头突然明晰起来。只短短一瞬间,他猛地省悟过来,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

  张悦的眼神中有轻蔑、有藐视、有不屑,还有讥诮。但是除了这些,还有的却是隐藏不住的得意和笃定。

  对,就是笃定!

  笃定!他凭什么笃定?他身份跟我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家世也是一样,包括旁边那个更亲的堂兄弟。这两个人,都和自己一样,是指定的继承人。

  他们俩从京里迢迢而来,他们身后的长辈岂有不知道的?既然如此,那说明什么?说明这事儿原本就是两家早就达成一致的!

  两位一等国公共同达至的事儿,他们敢做,自己又有什么不敢的?

  想到这儿,他再无犹疑。原先的重重压力,霎时间尽数消散。抬头定定的望向张悦,眼神中满是坚定,再无半分犹豫。

  

第一百零五章:少年的心

  

  “……事情便是这样了。〈 家父让小弟带话给哥哥,这件事儿,戏在内而不在表。有我们哥俩儿……”

  厅上,张悦说到这儿不由一顿,眼神儿看看一旁的徐鹏举,微一迟疑,又改口道:“咳,有我们这几个在你身边,便是一种无声的表态,任谁也不敢太过分。而且,此次天子让徐阁老和大学正巡查乡试事不过就是个名头,真正的目的也是在这事儿上。徐阁老一向爱才,人又公正,绝不会跟那些个鼠辈苟且。所以,哥哥这次大可放宽心,最多不过有惊无险罢了。”

  他吧啦吧啦一通说,这会倒是再无隐瞒。对于徐鹏举这个草包废物,居然能在最后关头硬了一把,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意料之外的同时,却也无形中对苏默的佩服又提升了一层。

  看一个人是否有能力,不单单要衡量其自身,还要衡量其身边的人。徐鹏举原本是个什么样,他们这一辈的同龄人哪个不知?整日介只是纨绔胡闹,遇事毫无担当的废物一个。

  可就是这么一个废物,跟苏默认识了才多久,竟然能有今日这般表现,真是让张悦和徐光祚有些刮目相看了。与其说是这厮自己长进了,张徐二人更相信是基于苏默这个人了。

  徐鹏举哪知道张悦心中对他的评价,在刚才察觉到事有蹊跷,脑袋一热做出了决定后,他心中就忐忑的厉害。生怕自己万一感觉有误,那可真是闯下塌天的大祸了。是以,他甚至比苏默听的还要仔细。

  此刻,听完张悦将所有事儿的来由说完,心中顿时大大松了口气儿。这一放松下来,那原本的性儿登时便又了。

  “这是哪个王八蛋敢算计我老大?真真反了天了!若是叫我知晓,定要扒了他皮去!”

  徐光祚眼中闪过鄙夷,冷冷的横了他一眼懒得说话。张悦似笑非笑的看看他,笑道:“哦,岳元帅果然豪气仗义啊。这人嘛,家父说了,估摸着定然走不脱当日在场的人中的一个。嘿,那咱们便等着看岳元帅大展神威,去扒了他们中某人的皮了。”

  当日在场的人?徐鹏举面色一呆,脑子里想想方才提及的那些人名,顿时不由的脖子缩了缩。

  三位阁老、六部尚书、两家国公、左右都御史……你妹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凶残到了极点的狠人?就他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扒人家皮?怕是被人家扒皮才对吧。

  想到这儿,小脸儿顿时有些白,眼神飘忽着,哪还敢再厥词?只是不经意瞅见张悦眼中的讥讽,登时气往上冲,梗着脖子道:“爷堂堂国公世子,怕他怎的。”

  只是这话出口,心中终是虚。嗫嚅了下又涨红着脸强辩道:“你也都说了,英国公也只是估摸着,又怎的就一定是那些人?苏老大也不过一个县里的童生,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进了他们的眼?叫我说就是那田家余孽搞的鬼,咱们也不消恁麻烦,只咬着这一条线下去,除了那祸根便是万事大吉了。”

  张悦脸上不屑之色更浓,撇撇嘴懒得理他。旁边徐光祚冷不丁哼了声:“草包!”

  徐鹏举顿时炸了毛,蹭的跳了起来,指着徐光祚怒道:“死人脸,你待怎的?”

  徐光祚毫不示弱,扔下手中杯子挺身而起,冷然道:“不服,来打。”

  徐鹏举一窒,论嘴炮他谁也不惧,但若是论打的,他跟徐光祚那真是没得比。这位同宗的兄弟压根就是个武疯子,一心想的就是沙场建功立业,这要是真对上了,自己身边八健卒又不在,可不要吃了大亏了?

  他握紧了拳头,脸涨的紫,却是不敢就此上前。旁边张悦只是冷笑着看着,乐的见他难堪。

  “够了!”

  一声不悦的冷喝响起,却是一直没出声,满脸若有所思的苏默终于话了。

  徐光祚脸上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冷哼了一声,缓缓坐下,拿起筷子吃喝起来。

  张悦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笑了笑也举杯而饮。

  徐鹏举却如同找到了组织,身子往苏默边上靠了靠,告状道:“老大,他们太无礼了,这分明是不给你面子嘛……”

  苏默抬手揉了揉额头,这三个家伙都不是省心的。如今这般因缘际会凑到一块儿,看来自己后面的日子绝对不会安静了。

  “行了,都是自家兄弟,吵来吵去的有意思吗?有那力气对外人使去。不是说鞑子又不安分了吗,真精力过剩,去杀鞑子争高下去。”

  他没好气的斥道。徐鹏举顿时蔫了,徐光祚却是猛的抬起头来,眼神亮的吓人,沉声道:“善!”

  这一下,连张悦也不由的苦笑起来,看着苏默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的摇摇头叹气道:“三儿,消停点,别忘了咱这次来是干啥的。上战场?不说别个,单就定国公那儿你通得过吗?”

  徐光祚原本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但是都早夭没活下来,便有了张悦这个“三儿”的称呼。

  此时听得张悦提到了他爷爷定国公,徐光祚眼神中的光彩顿时黯淡下去,低头闷闷的又喝起酒来。

  张悦这才转头对苏默苦笑解释道:“光祚一心建功立业……咳,哥哥也知道的,咱们大明的勋贵武臣,富贵都在疆场厮杀中来。只是我等几人都是家中独苗,年纪又小……”

  他说到这儿顿住,苏默恍然。徐光祚却忽然闷声道:“我已十五了。”

  苏默楞然,徐光祚又道:“当效先祖公。”

  张悦登时肃然,便连原本满脸嘲讽的徐鹏举,一听这话也顿时脸色一正,露出崇敬之色。

  徐光祚说的先祖却不是他这一脉的徐增寿,而是和徐鹏举共同的曾祖,中山王徐达。

  历史记载,徐达是二十一岁时正式进入起义军。但其实他自幼习武,练得一身好功夫,十四岁时,便秘密与乡人结党,抵抗当时的元政府,极有侠名。这也是后来为什么朱元璋奉命招兵,第一个便去找了徐达的原因。徐氏一脉后人,皆以此为荣耀。

  徐光祚自小便崇拜这位先祖,他说自己十五了,又说要效仿先祖公,其意不言而喻。

  张悦凑在苏默耳旁低声将其中的是故说了,苏默这才明白过来。他后世虽然干的是老师这个行当,但性子里天生却是个不安分的。仗剑而行天下,沙场以建功名,平日里未尝不曾臆想过。这从他爱读三国,沉迷武侠小说这一点上就可见一斑。

  这是少年人的战心啊!

  此刻,明白了徐光祚的志向,心中不由大是赞赏。只不过赞赏归赞赏,却不好真个去怂恿,至少明着不好这么做。张悦刚才都说了,他们几个都算家里的独苗,这要是因为他苏默的原因而出个什么好歹的,岂不是让定国公要恨死了?

  只是看看徐光祚闷闷不乐的样子,又心下不忍。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知道的历史,隐约记得整个大明一朝,蒙古就不曾真个消停过。大仗虽然很少,但是摩擦不断,可以说贯穿了整个大明历史。

  而且再过几年,弘治驾崩,正德继位,因为这位极具个性的皇帝的原因,还爆了多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这样算起来,以徐光祚的年纪,想要打仗的机会绝对多的是。

  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举杯邀着徐光祚一饮而尽,若有深意的道:“好事儿不怕迟。现在不能达成梦想不代表永远不能。练好本事吧,权当是为了厚积薄,你说呢,光祚?”

  徐光祚一愣,直直的看着苏默。苏默轻轻点点头,脸上一副笃定的神色。徐光祚登时眼中闪过火热,默默的举杯连干三杯。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总是那么奇怪而微妙,徐光祚也不知为什么,明明跟苏默只是初次见面,但却没来由的就有着一份说不出的信任。

  放下杯子,他瞄了眼旁边凑在苏默身边说笑着的徐鹏举,心中暗思,连这个整天拽的不知姓什么的家伙,都能令其如此,想来也正是因为他的魅力所在吧。

  又再看看张悦,原先出京的时候,那眼底还隐藏的几分傲然,此刻也早已不见踪迹。

  或许,自己以后的生活,真能因他而变的精彩起来吧。他暗暗的想着,心中忽然多出几分期盼来。

  大厅中的一张圆桌上,四个同是弱龄的少年聚在一起,推杯换盏,热闹不已。没有人知道,便是这样四个少年,将会折腾出怎么样的波澜,又将会使得原本的大明,走向何种不可知的未来。

  

第一百零六章:扑朔迷离

  

  有了苏默在中间调和,席上总算是一片和谐。

  几人的住所早已安排妥当,四人各归安歇。苏默又去后面跟韩杏儿和卫儿玩闹了一会儿,这才回到自己房中。

  让人泡了一壶茶,苏默静静的在椅子上坐了,这才重新思索起今日得到的信息。

  英国公的分析是对的,这次的事中,真正的角逐在场外。自己不过是倒霉的成为了引的触点罢了。

  但是无论这次事件的根由是什么,其中针对自己的杀招,却也是毫不掩饰的,这一点,才是苏默必须要仔细考虑的。

  徐鹏举确实草包了点,但是他最后那些话却也极有道理。以他苏默现在的身份,远远还不够资格进入那些大佬的眼中。那么,此次自己遇到的杀招,便只有两个原因了。

  一就是真的躺枪了,纯粹是倒霉催的,被人顺手拿过来当炸弹了,自己的死活人家根本不在意;而第二个可能,就是有人针对自己。通过这事儿达到两个目标,而他苏默便是当其冲的第一目标。

  这两种可能都有,但究竟是哪一种,现在很难判定。若是第一种的话,苏默也只能认倒霉。按照英国公的定计,小心应付过去便是。

  而苏默现在要仔细考虑的,便是第二种可能。若是第二种可能,那么对方就绝不会如表面上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不可预知的后手。

  正如同对方明面上施展的这些举动让英国公看的分明一样,张悦、徐光祚的到来,对方同样也绝不会看不到。因此,要是真决定对付自己,那必然有对应的招数。

  真说起来,徐鹏举却偶然成了所有人都料不到的变化了。自己要应对这个危局,或许可以从徐鹏举身上找到意外之喜。

  除此之外,还有那位徐阁老和大学正,这也是两个重量级的环节。自己这些日子来苦心经营的局面,正好可以拿来应对。

  赵教谕那边要赶紧去一趟,他与大学正联系颇为紧密,自己当初埋下的伏笔,终于派上了用场。

  通过赵教谕和大学正联系上,再进而和徐阁老接触,形成一条链。而他们这一条链与张悦等人不同,张悦几人说到家都是勋贵武将,他们却代表了文臣集团。

  大明朝虽然不像宋代那样重文轻武的厉害,但经过了一百多年的经营,在弘治这一朝天下大局较为平和的时期,不可避免的,还是到了文官集团地位、权柄更重的格局。

  所以,张悦等人身后的英国公也好,定国公也好,还有徐鹏举身后的魏国公也罢,最多只能保自己不被明面上下黑手。而若想更进一步和对方拮抗,又或进行反击,却力有不及了。

  唯有文官集团,也只能是文官集团,才能有这种力量对抗。至少,在目前这个时期,在他还很弱小的时候,他必须要依仗这个集团。

  明日,必须要去拜访下赵老夫子了。县里那边,庞士言那边也得过去走动下。这厮使坏肯定不敢,但想指望他顶上也绝不可能。

  不过好在现在武清县衙通过凤水开一事儿,上下利益一致,人脉也经营的很紧密,也不需要庞士言站出来做什么。朝廷要下来查证什么,再如何强势也终究离不开地方的协助。以庞士言为的武清县衙,只要没人刻意的陷害,就绝不会出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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