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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118节

  参乘不答,许久问道:“无士之能,而有士之心……是什么样?”

  马车上的任克不知道怎么回答,许久指着远处几名毫不在意这些马车、拄着农具,笑呵呵地朝着这边指指点点、仿佛在和旁边的人说这车笨重地不如墨者的双辕车的农夫,缓缓与参乘说道:“或许,那就是?”

  参乘若有所思,片刻后经过了一片古怪的田地,似乎那便是墨者种植的新谷。

  任克远远观望,他只是听过,并不曾见过,便叫人停了车,自己走下去。

  地边,几个人警觉地看着任克等人,这些人都穿着农夫常穿的短褐,神色警觉却不惧怕。

  沿路所见沛县之民风,任克早已习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农夫交流。

  他不是真正的贵族君子,因此并不轻视稼穑之事,也没有觉得和农夫交谈会污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怕这些农夫听不懂自己的话。

  不想那些农夫中一人挺身,极为标准地见礼之后,用很是正宗的雅语问了几句话。

  任克心中一惊,随后想到这里是墨者行义的沛地,墨者又多短褐,心中暗暗羞愧于自己刚才的想法,还礼之后只说自己来看看。

  又说自己奉魏侯之命来拜谒墨翟先生,并故意询问廪丘扬名的胜绰是否在此地云云。

  那墨者也不说破,心知肚明,指了指远处的道路说先生就在远处。

  任克暗暗观察着那些仔细耕种过、施撒过粪肥淤泥、用水灌溉过、长势良好的奇怪谷物,惊奇于一尺多长的玉米棒子露出的、仿佛贵姬牙齿一般的内涵。

  心中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如此重视这些东西,这东西真的是可以改变天下的事物。

  吃惊之余,也没有再多看多问,上车继续前行。

  距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南面,楚人的车队也在不断靠近。

  墨者聚集的沛郭,就像是一块磁石,将两柄此时天下最锋锐的剑聚集到一起。

  楚人也一样惊啧于那些新奇的谷物、惊啧于沛县此时处处种植的大豆和那些高耸奇怪的“磨坊”。

  车上的礼物很多,他们要的不是人,而只是这些新奇之物。

  不是楚国不需要人才,而是楚国连自家贵族的利益都难以分配清楚,自然不愿意又引入一些人才。

  三晋封侯的嘉禾故事,已经传为美谈。

  这些楚人或许没有见过嘉禾,但墨者无意中的行为,却借助了周天子的力量将墨者有嘉禾新谷的事传遍了天下,让墨者的名声更甚。

  楚王将这些新谷比作纯钧,隐隐也有周天子以嘉禾之名封侯的缘故。纯钧剑也不过能换一城,可这新谷嘉禾却与封侯事相绑在一起,另有一种不同而高贵的气质。

  ……

  楚人向北、魏人向南。

  路只有一条,总要相遇,就像两国无数次在宋、郑两地相遇一样。

  就在靠近沛郭乡的道路岔口处,两国的马车互相停住,上面的甲士们纷纷抽剑拿戈,大有捉对厮杀的意思。

  因为岔路的一端,同往沛郭,那里是魏人和楚人的目的地。

  而岔路只有一条,谁先走,那便是需要彼此争端的事,这关乎到一国的荣誉,也关乎到出使之人的名声和未来。

  因为争路大打出手,并不神奇。

  此时天下因为一句玩笑、见面时忘记换衣服而导致的灭族、灭国之事都常发生。

  骄傲洋溢在青春期的华夏每一个人的心中,甚至骄傲地有些敏感。

  任克看着对面的楚人,心中暗惊,不知道楚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因为墨者没有主动邀请魏人,所以任克猜测这些楚人是不是墨者邀请的?

  对面的楚人盯着那些魏人,也不知道魏人是不是墨者邀请的,毕竟三家封侯时的嘉禾可是源自墨者,墨者和三晋的关系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双方各有忌惮,但是礼仪还是要讲。

  任克说,魏侯是侯,楚国是子,理应让路。

  楚使说,楚王是王,魏侯新封,理应让路。

  吵完了礼仪,又吵到城濮之战、邲之战、以及之后的弭兵会划定的势力范围、再以及二十年前的黄池争霸和一年前的三晋伐齐……

  双方的武士们就要厮杀的时候,一群持剑的墨者忽然出现,将这两边的人分开。

  为首墨者朗声道:“此地非楚非晋,乃是宋地。昔年十四国于此会盟,消弭兵祸。巨子不愿见厮杀事,请做华元、向戍。”

  为首这墨者也是穿着短褐,可这番话一说,魏楚双方的使者都不敢小视。

  不穿短褐的人极多,但能说出华元、向戍事的人不多。

  而且这一次是来求请墨者的,墨家巨子既然派人来说自己要做当年主持沟通两次弭兵之会的宋大夫,这样的面子是必须要给的。

  为首那墨者道:“我墨家自有车乘,也自有规矩。左右各一人,请抽长短。长者居左、短者居右,交由天帝裁决。”

  说罢拿出两根木棍,两边的使者看了看那些持剑的精锐墨者,都知道今天打不起来了。

  既然墨者给出了办法,也只好照办。

  墨者是不分贵贱的,所以左右都一样。

  但墨者之外是分贵贱的,所以左右不一样。

  墨者的意思很明确,到了这里,收起你们的规矩,用我们的规矩。

  能让双方使者做到这一步的,既有墨翟的威望,也有这些持剑的墨者虎视眈眈的模样。

  任克向天祝祷,或是天帝真有感应,竟抽到了长棍。

  楚人虽然不满,却看着那些持剑的墨者无可奈何,只好与魏使坐在同一辆怪异的马车上。

  都说吴越不同舟,魏楚只怕也很少同车。

  为首的墨者亲自驾车,后面的车队按照顺序一一跟上。

  到了沛郭之后,先将这些人安排了食宿住宿之地,只是沛郭本就新建,墨者又都是些苦修苦行之辈,只有一间很宽敞的房屋。

  其余武士恐怕就要像平日狩猎或是出征一样住在外面。

  任克心说,墨者安排的倒是古怪,我与那楚使只有一墙之隔。

  正欲约束武士不要妄动、但如果楚人先行挑衅一定不可堕魏之威风时,就看一群墨者来到这里。

  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还有一些红色的方方正正的砖石和白灰。

  随后这些墨者便用这些工具,用一种让任克瞠目结舌地速度,垒起了一面红色的墙,用以黏合的泥还是湿润的。

  那些墨者做完这些后,便各自离开,井然有序,仿佛最锐的军队行伍。

  任克暗暗吃惊,心道:“都说墨者守城之时,进退有据,果不其然。又说墨者木、石、泥、庐等匠技高超,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这垒墙的事物若是用来垒造城墙,倒是可以防止雨水洪水。”

  一面墙隔开了魏人和楚人,也隔开了可能的冲突。

  一名墨者站在一处木架上,高声道:“巨子有令,此地乃是墨者行义之地,非是厮杀之地。以此墙为隔,随意越线者,墨者必抓之,归时再放回。”

  说罢,几名手持短剑的墨者,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墙壁的边缘,背靠背站立,昂着头并不去看魏人和楚人,只是盯着脚下的线。

  不过十几个人,但是这种肃然的气势,竟让两国的武士不约而同地看了看那条刚刚用白灰撒了一条的线。

  这条线,沿着墙壁延长,就在地上随意的很。

  任何人,哪怕是衰老的叟、拄拐的妪,都能轻易越过。

  但墨者说不准,那此时两边的使者就真的越不过。

第一四五章 百乘金玉悖辙还(十三)

  一道墙、一条线,将彼此争霸了二百年的晋楚分隔。

  公造冶和摹成子跨过那两条线,询问了这些人到底想要什么,凭借自己的推断和猜测,猜透了晋人和楚人的想法,总结出来后回报给墨子。

  魏人想要稼穑、堆肥、良种、垄作、轮作等等农业变革技术,同时还希望得到草帛、耧车之类的新的手工业品。

  楚人想要的更多,因为他们原本并不知道墨者这里到底有什么,看到之后知道了种种好处,因此便希望的更多。

  这两方的意见经过公造冶和摹成子的汇总,递交给墨者的高层探讨。

  墨子听两人说完,心中不禁再一次有些“幻想”,觉得这真是个利天下的机会。

  适听这两人说完,心中充满了警觉,觉得不管是魏斯还是新继的楚王熊当,都是雄主。两雄相争,天下必又是一场大乱。

  其实两个人的想法差不多,只不过墨子多少还对王公贵族抱有一丝幻想。

  也可能,只是他年纪大了,即便适提出了约天下的办法,觉得太过漫长,墨子或许希望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用三寸棺包裹尸体之前就能看到天下大治。

  从四百多墨者中推选出来的二十多个墨者的高层人物各有所思,适不是七悟害,只有提议权没有表决权,所以他在等待别人说出来想法。

  好半晌,墨子道:“魏人又求于我等、楚人有求于我等,所求之物又是利天下的。所以……我在想,这是不是一个利天下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弟子们,忽然问道:“适,你说君王的财富是什么?”

  适想了想,回道:“这要分公私的。以私论,是美姬、珠玉、田产、宫室。以公论,则是这个邦国。邦国的基础是万民,而君王作为万民的主权象征,万民的富庶富足,就是君王的财富。以公论,君王的财富能也只能是国民的富足。”

  这是一种剥离了现实的主权说法,适偷换了概念,将君王虚化为主权的符号,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

  然而墨子和其余墨者很赞同这个说法,纷纷点头。

  公与私的区别,就是君王作为主权象征和一个家族个人的区别,这一点对于对公、私、政事、家事一直分得很清的诸夏而言,很容易理解。

  墨子问道:“如你所言,君王应该是公的?还是私的?”

  “道理上,应该是公的。”

  墨子点头,犹豫了片刻道:“那么征战争霸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是为了国民富足,不需要不义之战,只要能够按适所说的发展生产就可以。国土不增加,但财富总能在二十年内翻一倍到两倍。”

  这是墨者一直以来的主张,某种程度上适也是这种主张。

  但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适和墨子的意见是有分歧的。

  适觉得,统一一下,那就不用打了。就算不能做到完全的郡县大一统,有周天子分封之初完全碾压各家亲戚的实力也行,用约天下之剑逼着天下君王非攻。

  墨子则觉得,或许是可以和君王讲清楚道理的,只要道理讲清楚了,其实这是个很容易做出的选择——以利益来看,非攻比不义之战带来的利益更多,只要讲清楚利害,遇到聪慧的君王应该就不会去做那些有害而无利的事。

  适听到墨子这样说,知道墨子可能心中还是存在幻想,至少一直隐藏在心底,即便多少年已经证明了这条路行不通,却依旧盼着尝试一下。

  毕竟,这看起来似乎是一条捷径,一条可以很快利天下的捷径。

  而且,按照墨家的逻辑学推演之术,实在找不出理由为什么可以发展生产力却偏偏要去战争。

  圣人为政一国,一国可倍也;大之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国家去其无用之费,足以倍之。圣王为政,其发令、兴事、使民、用财也,无不加用而为者。

  如果治国者的政策,不能让国富增倍,按照逻辑和道理来讲,不应该去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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