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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151节

  他心中一动,便想打破此时的尴尬,也不说好与不好,更不说什么让甲士支起油锅鼎镬将墨者油炸的说辞,而是问道:“你既说楚非一心,又说帐内之人皆不智。我既在帐内,又是人,不知我又有何不智?”

  熊当的语气有些愠怒,实则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喜悦,而这愠怒是说给帐内的贵族听的。

  总不好兴高采烈地说“先生大才、且帐内密商”之类的话,那样的话只怕今夜就会有兵变。

  只是这个问题,适没有出面回答,而是让其余墨者代为回答,用的也多是“节用”之类的道理。

  墨家内部原本的道理,本身就很有用,像楚国这样的大国,修好内部所获得的利益,远比外出争霸更有利,尤其是君权还未稳固的情况下。

  楚国地广人稀、技术落后、内部法令不通、南部还有许多蛮夷,因而只要二十年不打仗、努力发展内政,其实远比打二十年仗所得到的要多。

  这些道理都是事实,连楚王也认同,但其实和之前说的封君贵族不智却是一脉相承。

  想要发展内政,就必须要触动贵族利益。

  这两番话看似是在说贵族和国君都不智,实则句句都是说给楚王听的,帐内的贵族越听越不是滋味,觉得墨者就是在挑唆楚人内部的矛盾。

  只是这种挑唆,并没有阴谋的成分,说的都是直白的实话,直白到就像是说草是绿的、花是红的一样,根本难以反驳的实话往往充满了力量。

  楚王已经心动,墨者一句额外的话都没有,但楚王听到的则是:墨者有能力帮你变革,只要你答应墨者利天下的条件,我们有人有士有文化有学识……

  这种隐晦的暗示,让楚王饮了一杯酒来掩饰内心的喜悦。

  可帐内的贵族却已经坐不住,作为王族公族大姓,他们最讨厌的就是变法之类,尤其是适之前提出的那几条变法的内容。

  谁都知道,那么变法楚国就变强,但楚国变强与封君又有什么关系呢?楚国如果是楚王的楚国,封君为什么要割自己的肉让楚国强大呢?

  这是个简单的道理,也正因为简单,想要正面驳斥也就不可能。

  左尹终于问道:“你们墨者只说要利天下,于是要扶弱守弱,我只问你们,难道今日楚人退兵,明日三晋兵至,又将如何?”

  “你说我们不智,难道三晋兵至就不攻宋了吗?就算不攻宋,难道将来若再有争霸事,难道宋人就不出劳役粮帛吗?”

  “如果三晋也这样做,你们守城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宋人自己可以守城吗?朝晋而暮楚,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看你们墨者才是不智!”

  宫厩尹也问道:“你们墨者就说要天下定于一,又要选天子,试问如今天下,哪国国君可谓圣王?”

  适摇摇头,表示谁都不是。

  宫厩尹又道:“难道墨翟自认乃是圣王?”

  适依旧摇头道:“巨子从不这样想,也觉得连昔日仲尼也非圣王。”

  宫厩尹大笑道:“如此看,这天下便不能定于一!既不能定于一,你们墨者又将如何做才算是利天下?今日围宋,你们守宋;明日侵鲁,你们守鲁;后日占郑,你们守郑……难道有什么用吗?”

  “况且,你们就算守城,也只能依靠三晋兵至才能解围,你们既认为天下无君可称圣王,那便只能征战不休。”

  适笑而不语,起身冲四周一拜,叫墨者从怀中取出一图,就在帐内展开。

  这图是手绘的简单天下,很多地方画的极不准确,但是整体上还是第一次将天下全图展现在众人面前。

  北方的燕、西边的秦、东边的齐、南边的楚。

  蜿蜒的大致的海岸线、几字形的黄河……这些东西还是第一次用地图的形式直观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帐内的墨者早就见的多了,帐内的楚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天下,忍不住惊呼一声,起身观看。

  楚王离得最近,盯着图上的楚地,看着那些山川、位置并不准确的大城,心中暗赞。

  “原来天下九州,竟是这般模样。绘制此图之人,必走遍九州,见闻极广。能着眼天下者,除了君王,只怕也就是墨家这样的人物了。”

  适道:“此时天下无圣王,亦无人可以定于一且利天下。但巨子曾言,两害相形、取其轻者,是为利。”

  “如今天下强国,无非三晋与楚。”

  “昔年华元、向戊,两次于商丘城外促使晋楚弭兵,以致天下安定数十年。”

  “不动兵戈,国力难道不能强盛吗?人民不能富足吗?赋税不能增加吗?人口不能翻倍吗?”

  “墨者已经讲清楚了道理,这是可以做到的。甚至可以让天下二十年内财富人口翻倍,这正是利天下的办法。”

  “如今,鲁、宋、卫、郑皆弱,夹于晋楚之间,兵祸连绵,这是巨子与墨家众弟子所不愿看到的。”

  “若墨者说有办法,可以让各国不动兵戈,二十年内财富翻倍,难道不可以促成第三次弭兵会盟吗?”

  所谓盟约,都是实力平衡的产物,对于盟约适并不信任,也绝对不想九州天下真的出现一种恐怖平衡,他只是在想办法欺骗楚人。

  道理已经讲清楚,剩下的就是看墨者能否拿出一个让各国国君都心动的事物,来保证所谓二十年人口财富翻倍之类的承诺。

  待适说明了情况之后,几名墨者出去从马车上取回了大量的铁制农具,还有一些其余铁器,叮当一声扔在地上。

  楚人见过铁,但要么是陨铁要是是块炼铁,与适弄出来的这些铁器完全不同。

  即便这些人是贵族,但是平日春日耕种的时候,还是要去田地中做做样子。

  这些奇怪的铁器一经展示,适便道:“墨者有冶铁之法,使铁极贱于铜,家家户户均可以铁为器具。”

  “农人有犁、铧、铲、锄;木工有斧、锤、刨、刀;矿匠有钎、镐……”

  “铜器纵有六齐之分,依旧容易断裂,铁器却比铜器更为坚韧,同样的一个农夫拿着这些铁器,比起他们原来用的骨器蚌壳要快出数倍,则一个农夫则垦数倍之田。”

  “墨者又有稼穑堆肥之法,可以让亩产增半。更有轮作休耕之技,百里之田可做二百里。”

  “这些冶炼铁器的手段,墨者最为娴熟,天下不做第二家。”

  “除了铁器,还有纺织、耕作、制器之法,均可数倍于前。”

  “墨者既要利天下,这些东西便不能藏私,只是如果这些东西要是用来征战,又会让天下流离。”

  “若三晋与楚能够再结弭兵会,一旦条约达成,墨者愿意让这些利天下之物在天下交通。”

  “这还只是铁器,墨家并无诳语,日后还有更多奇技,均可以使各国不征战而民用赋税皆倍增。”

  在展示了这些铁器之后,他又洋洋洒洒地说了许多听起来极为玄妙、墨者已经司空见惯、但楚人却不曾见过、但又相信的事物。

  而适在说这些的时候,心道:“我要信你们的盟约,那可真是幼稚了。”

第一八九章 革故鼎新策无穷(十二)

  墨家是有一些理想化情结的,这是楚王知道的。

  要说适给出的这些东西,楚王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楚使从沛县回来后,将沛县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对于墨者在沛县搞的政治变革楚王未必赞同,但那些生产力进步带来的震撼却是实实在在的。

  适一直在偷换概念:君主可以作为一国的代表,那么国家的强大富庶便是君主的强大富庶与荣耀……但这个君主,只能是个虚化的君主,只是个符号并且当成为这个符号的时候就不再是人。

  在这种偷换概念之下,楚王对于铁器、牛耕、纺织、新种……种种这一切,极为心热。

  正因为墨家经常流露出的理想化情结,楚王心道:“若我不答应,在墨者看来,我必是不义之君。若三晋假意答应,只怕墨家又会全力资助三晋。”

  “若是答应,日后国力翻倍,再行征伐事,也未必不可。只是这一次商丘围城,需要完成,这倒是个问题。”

  若不能完成这次围城,楚王的威望就不足够开展变革,加强君权。

  适说的那些玄妙之物,隐藏了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让楚王极为心动之余,适也在考虑楚王可能会拒绝。

  他本来也没有准备促成一纸条约,本身这也是不可能的,除非双方都打的筋疲力尽。

  考虑到楚人的反应,适叹息道:“此次围城,终究还是要靠三晋出兵。商丘的得失,与宋无关,却与晋楚之战有关。”

  “我们也会派人前往三晋,说服国君,若他们答应。”

  他说到这的时候,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叹息道:“若能达成,则各国少了灾祸,也算是利天下之人。”

  “届时,墨者将先于郑、卫、宋、鲁等君会盟,均严守中立,晋楚若有征伐,则墨者帮助守城。晋人攻,则守城待楚;楚人攻,则守城待晋。”

  “以此,再来说服三晋与楚。若三晋与楚弭兵,则秦、齐、燕均可入盟,各国相互提防。”

  “若能消弭兵祸,那是最好,数年之内不再征战,休养生息,让财富、人口都翻倍,这对于国君而言也是比战争更好的获利的方式。”

  “凡入盟,墨者将会在各国开采铁矿、冶炼铁器、传授稼穑、组织纺织……凡不入盟者,墨者绝不会将冶铁纺织稼穑之术传递至邦国。”

  他说完,冲楚王行礼又道:“难道墨者的信誉和这些铁器,以及贵使在沛地的见闻,还不能证明墨者让天下无争而财富人口翻倍的说法是可以做到的吗?”

  楚王深信不疑,楚国有大铜矿,冶铜技术也好,但是用青铜做农具实在是太过奢侈。

  这些铁器适说价极贱于铜,想来也没有说谎,而且这些铁器怎么看都比那些简单的工具要强。

  只是,楚王并未答应,而是问道:“会盟之事,非是楚人自己说的准的。若我楚退兵,墨者可能保证三晋不攻楚?”

  适摇头道:“不能。因为还未说服,所以墨者不说还未做成之事。”

  楚王笑道:“既是这样,寡人是相信你的话的,但却不能答应退兵入盟之事。我不攻晋,晋必攻我,除非晋与我成,方可成盟。”

  楚王认为适说了这么多,还是希望他能退兵,所以直截了当地拒绝,即便心有不甘,却明白这时候诚信极为重要,若是自己答应了却又出尔反尔,将来必有祸乱。

  如果真的可以成盟,对于楚王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可以大刀阔斧地进行一些国内的变革。

  但此时,绝对不能答应。

  适心说,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答应,你现在认为楚人优势很大,这时候若是答应,那可算不上雄主。

  于是叹息道:“您的话,是对的。弭兵会,非是一国之事。这一次商丘围城,也不是宋楚之争,而是晋楚之争,这是没有错的吧?”

  对外,楚王可以称自己是惩罚宋国背盟。

  但在对于天下大势有所把握的墨者面前,楚王笑而承认。

  宋国根本不是问题,这一次就是为了与三晋争霸,顺便亮亮筋骨肌肉给郑、卫等国看。

  适道:“既是这样,不妨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内,墨者极力游说各国,促成此事。”

  “在此事未成之前,墨者依旧守城扶弱。”

  “若三年之后,三晋还未答应,墨者便会深入愿意与墨者会盟的邦国,传授冶铁等手段。”

  “若是能够制法、变革,或是流露出有利天下之意,墨者也或许愿意助其定天下于一!”

  “毕竟,若是连弭兵会盟这样的事,都不能答应,又怎么能够指望那些君王可以利天下呢?”

  他这样一说,楚王心中一动,略微思考,顿觉此事有利而无弊。

  三年之期,无非就是一个墨者游说各国的时间,墨者这样说也就是说以三年为准,三年之内随便你们怎么打,哪怕你们已经同意将来弭兵,但是这三年你们该怎么样怎么样、墨者该帮着弱者守城就帮着弱者守城。

  但三年之后,游说一旦成功,一个崭新的条约体系之下的平衡若是可以形成最好,各国都可以休养生息,从而变革技术,利于天下。

  若是三年之后,游说不成功,那么墨者就会率先帮着那些三年内同意弭兵的国家变革技术。

  而楚人这一次,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能够先答应墨者,那么三年后也就占据了主动。

  晋人只能被动,一旦接受,就意味着停战,而楚王认为自己这边优势极大,完全可以在三年内获取更多的霸权优势。

  当年前两次弭兵会划定势力范围,也算是有过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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