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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195节

  于是当适习惯性地爬到高处后,那些喧嚣的民众也很快安静下来。

  他们依旧手持戈矛,也依旧想要往前挤一挤,靠的更近一些,听的更为清楚一些。

  适撕下自己头顶的墨色帻巾,挥舞之后道:“你们听到的,都是真的!”

  “我墨家弟子与沛县义师,合力穿阵,最终沛县义师运气更好一些,俘获了楚王!”

  “你们现在不必担心三个月后易子而食,更不必担心我们墨家只能守城却不能让你们不饥馑了!”

  说罢,城墙下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这些守城的民众欢呼的不止是三个月后可能饿死的风险消失了,更欢呼于希望和新的生活。

  守城的这几个月,既是守城的岁月,也是组织起来的民众听宣义部宣传的几个月。

  未来,第一次如同画卷一样展现在他们眼前,只恨楚人围城暂时不能施展。

  那些肥田稼穑之术,那些棉布凉暖之法,那些权利义务只说,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围城而变得不可追求。

  当围城终于结束后,这一切似乎近在眼前,就在咫尺。

  可也有在兴奋之余,冷静下来问道:“适,可如今粮仓被烧,又错过了耕种之期,如今就算楚人退去,我们又将如何生活呢?”

  此言一出,原本欢呼的民众瞬间心冷。

  是啊,楚人走了,生活还要继续,可生活又该怎么继续呢?

  粮食被墨家集中其中,宋公的粮食也被烧了不少,纵然当初写了契约守城之后偿还,可是新的赋税还未缴纳,宫室又哪里有粮食可以偿还呢?

  楚人就算退兵,那些为了阻挡楚人而焚烧的麦田却不能回来了。冬天还有几个月,到明年收获之前,又该怎么办?

  适沉默着,等待着众人从狂喜的兴奋变为冷静的绝望,直到场面再一次压抑无声的时候,适终于开口。

  “沛邑已用轮作两熟之法,去岁又是丰年,麦豆丰收。”

  “只是沛县自有沛县民众的利,不可能白白给你们。我墨家虽有耕田,可是数量也不够整个商丘用,我们纵然可以利天下而不顾身,更遑论利,但是终究太少,如同杯水而救车薪!”

  他说道沛邑丰收的时候,民众们顿时又从绝望中发现了一块漂浮的木板,不由想到:“是啊,墨家就在沛县,沛邑就是墨家,他们那里丰收,墨家又是想着利天下,难道不是可以从那里调集粮食吗?”

  这仿佛洪水中木板的希望,被适的话击的粉碎之后,众人再次陷入了绝望。

  沛县义师已经帮着商丘击败了楚人,俘获了楚王,他们又不是墨者,难道能够指望他们利天下不求利,救济自己吗?

  宋公没有能力收那么远的赋税,更没有能力调剂,否则他也不至于被贵族逼迫到这种程度。

  众人再次陷入绝望之后,适又如同火堆中尚未燃尽的木炭,被风吹过表层的灰尘后再次露出了闪烁着的希望之光。

  “但是,墨家在沛县行义,总是得到民众信任的。墨家可以做担保,让沛县借粮于你们。”

  “沛邑距离此地不远,以墨车组织运输,商丘全程出动,很快就能够完成。”

  “纵然不多,可支撑到明岁收获,也是可以的。在这之前,恐怕还需要我们墨家众人负责分配粮食,我想你们也是信得过我们的吧?”

  他说完,众人便高声道:“自然信得过!”

  “谁能信不过你们墨家呢?”

  “若是君上分配,我们都信不过,可你们分配我们就信得过!”

  众人高声呼喊着,又想到墨车之物,用在一马平川的淮泗之地,正适合运输。

  只要有力气,花上十几天时间,总能从沛县把粮食运过来。

  墨车没有那么多,可是还有工匠会可以做。

  至于力气,谁人又没有呢?

  适见众人高兴起来,又得到了他想要的分配权来逐渐把商丘染成墨色的契机,便压了压手,让众人先安静下来。

  众人的心脏经历了希望绝望再希望的循环,心中不由惴惴,心道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们猜想的没错,不但有不妥之处,而且这不妥之处才是适真正想要和众人说的话题。

  适伸出手指,指着城内某处贵族的宅邸,笑道:“有道是,借钱必有息,那贵族放贷便可一年得息三万。”

  “沛县民众自然和贵族不同,大家都是土里刨食的,纵然他们在沛邑,你们在商丘,可总比你们和贵族更近。你们说对吧?”

  见众人点头,适又道:“既说起来,我想沛县众人来商丘助战,也是有这样的想法的:大家都是庶农,这自然是亲近的,楚人破城,贵族们又有什么损害呢?只是因为你们这些庶农要受损害,所以沛县的少年才会突破敌阵俘获楚王。”

  “这便是我们墨家所谓的兼爱。兼爱谁?自然是兼爱和你们一样的人。庶农兼爱庶农,贵族兼爱贵族,这就是兼爱的道理。”

  “这就好比,你们看到人被杀,会觉得心软。可是看到牛羊被杀,便少许多心软。人总不能先兼爱牛羊,所以庶农当然要先兼爱庶农。”

  “你们和城外楚人的农兵相近呢?还是你们与宋公司城六卿更相近呢?你们想一想。”

  “城外那些人,虽然操着你们不懂的楚语,可是和你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春日耕种,先要耕种君子的田地和公田,才能耕种自家的。夏日和你们一样,要被征召去修宫室城墙,承担劳役。秋日收获,又要先忙碌完公田和君子的私田,才能忙碌自己的。冬日演武,寒风凛冽,就在田地中跟随战车冲击。”

  “除了他们说着楚语,又和你们有何不同?他们会得到你们的土地呢?就算商丘被攻破,那么征收赋税和食禄的,会是他们吗?”

第二四六章 荆宋弭兵君心撼(四)

  几句极具生活化的场面,拉近了天下庶农之间的距离。

  墨家的兼爱之说,类似于博爱,但又完全不同,因为兼爱是从亲缘的有差等之爱进化出来的,不排斥亲疏,只是论证了爱别人别人爱你是得到了双倍的爱,以此证明合理。

  贵族们不爱庶农。

  庶农们又何必爱贵族?

  既然不排斥亲疏,那么庶农先爱庶农,然后爱过了庶农之后,再有余力去爱贵族王公,似乎也无不妥。

  适解开了商丘民众的一个疑问:沛县义师凭什么来帮商丘守城?

  似乎,这个解释是最合理的,只是因为大家都是庶农,所以相近,于是有爱。

  正如庶农不愿意打仗,每次打仗都被强制征召一样,商丘的民众很容易相通城外的楚人为什么会来攻打商丘。

  适所言极为刺心:商丘城就算被攻破,土地也轮不到楚之农兵,就算成为了楚王公的食邑,倒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众人沉默一阵后,便道:“适,你说得对。我们谁愿意打仗呢?还不是王公贵族好战?为了得利?”

  “就是,你们墨家说天下好战之君有几多,那这些好战之君得到了土地,也轮不到那些徒卒农兵啊!”

  “我们又不是贵族,又没封地,这就是我们不想守商丘的原因啊。若是楚人来了,说承认私亩,减少赋税,只怕我们就把君上捕缚献于楚王了!”

  不知道谁这样说了一句,众人都笑了起来,也知道这虽是玩笑,可真要有那么一天也未必不能真的做出来。

  终究,楚人此时已经不是夷狄,而宋人又处在天下之中,也不曾感受过夷狄何物,是以很容易接受墨家天下的概念。

  适因笑道:“你看,就是因为这份兼爱,也正是因为大家都是庶农工商的身份,沛县借给你们的粮食,总不可能收取和贵族一样的利息。”

  “这份情谊,你们是需要记下的。如果有一天沛县的庶农遭受了灾荒,你们可也要记得今日的事啊!”

  众人一则是被适说动,二则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粮荒,哪里还能考虑到时候做不做?

  只是连连迭声地答允,适又道:“那借粮的事,就算是这么定下了。”

  “到时候,工匠会组织生产墨车,你们负责砍伐树木,到时候每家一辆,日后偿还也不是不行。墨家这点钱,还是可以给你们垫付的。”

  “等到墨车准备就绪后,便去沛县运粮,沿途可能还需要筑路,这也都是要做的。”

  “到时候我们墨家自会组织起来你们,只要去做就是。你们出力气,我们来组织。”

  众人又连声答应,均想这和修宫室又不是一回事,终究这是为了自己。

  那修宫室之类,我们又住不进去,又耽误农时,自然是不愿意的。

  适冲众人挥挥手道:“借的事,就算是做完了。可是,还的事,还没有商量好。”

  “我们墨家讲信义,所以可以为你们担保沛县的粮食。可你们也得不能让我们墨家失掉信义啊!”

  “若是让我们失掉信义,那么我们又怎么能存于世呢?”

  “所以,怎么还,这件事需要你们去争取,也需要你们知道怎么在询政院中争取。”

  他说了这些,终于说到了主题。

  与楚人成盟?这种事,适根本不需要讲这么多,甚至如何成盟墨家已经打好了定稿,无非就是退兵和宋国严守中立、宋楚互助条约、楚国保证沛县的独立地位以此换取沛县输出铁器和技术。

  一旦围城战结束,这些民众又少了组织的机会,又会成为小农个体,很难在组织起来。

  询政院才是真正要做的大事,他就不得不趁着如今还组织在一起的机会,将很多事情做完。

  众人安静下来之后,适终于开始讲到“如何偿还”的问题。

  偿还,需要自己有。

  自己有,需要自己生产再减去自己吃喝和赋税义务。

  剩下的,才算是富余,才能够偿还那些借贷。

  而除了自己的吃喝可以不变之外,生产、赋税和义务,都是可以改变的。

  原本商丘的民众没有议政的资本,如今他们被组织起来,墨家又有骇人的武力在背后撑腰,自然便有了议政和争取利益的资格。

  适说的,无非也就是之前已经宣扬过的几件事。

  赋税征收,需要得到询政院的许可,才能征收。这包括贵族封地的贡赋和私田的税收,必须要让民众争取到一个固定的税额,不能今天加个丘甲赋、明天加个宿麦税之类。

  生产的话,就必须改革掉商丘城的公田制度,彻底毁掉公田,成立三五户一组的互助小组,最大限度地利用牛马完成牛耕变革。

  为了吸收大量贵族的资金投入到沛县的手工业当中,还得借用民众的期待希冀,来制定最高的利息,保证投入到手工业和庄园农业获得的利润比放贷要高。

  而想要保证这些实施,或者说这些不被宋公和贵族随意推翻更改,又必须争取到议政权、集会组织乡社乡校之类的权利。

  这种权利就如同监督天下的鬼神天帝一般,日后宋公和贵族要是违背,要有组织和力量打爆他们的狗头。

  正如当年子产不毁乡校,而子产一死郑国的“街头政治咖啡馆”乡校纷纷被损毁强制关闭一样,适信不过贵族更信不过国君,所以必须要让商丘的民众保持足够的军事优势。

  种种需求和权利,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后者是前者的保障,前者又为民众提供足够的余钱和力量加强后者。

  这些道理并不复杂,适讲了片刻就已经讲清楚,归根结底这是关系到整个商丘民众的大事,与每个人切身利益息息相关,每个人也都听的津津有味。

  至于沛县的要求,适根本就没提,或者说现在不是提的时候。

  他现在只是要让商丘的民众记得沛县为他们付出了,他们欠着沛县民众的一份情,等到合适的时候,自然会引动众人做出正确的、或者说他想要的决断。

  适从土地制度、赋税改革一直讲到结社权之后,天已经开始放亮,民众们却没有困倦,而是听的如痴如醉,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听适在那宣讲,适的话也越来越激烈。

  待一切都差不多讲清楚之后,适终于提到了最不起眼的宋楚之盟的事。

  “如今询政院虽然还未成立,但是宋公已经盟誓,日后凡有迁都、即位、成盟之类的大事,都必须问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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