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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210节

  这对商丘的工匠会而言,也是件好事,因为适告诉他们以后或许可以承包各国的城邑修缮,而工匠会也从以木匠为主变得石匠、铜匠之类的匠人都有。

  随后,工匠会内的一些人也被推选为庶民院的代表,参加了询政院的第一次询政会议。

  过程很混乱,很多规矩不全,而且各有漏洞,好在没有打起来,最终墨家提出的许多东西也都基本被接受了。

  本身就是一些妥协让步的条款,在保持着周礼旧习惯的同时,又增加了一些新东西。

  皇父臧被庶民院公推为宋国执政、询政院令尹,司城之位依旧保留。

  因为之前政变的盟约,六卿之位依旧担任各大臣之职,至少十年内不会改变。

  贵族的封地不动,贵族暂时也依旧不用缴税,贵族的特权基本不变。

  唯一变化的就是商丘民众一部分权力和利益,以及一系列的、仅限于商丘城的土地制度变革、赋税变革等等。

  皇父臧作为询政院令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报了支持他上位的墨家,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政治许诺。

  毕竟之前大肆宣传之下他已经不得不去做,否则就是个无信之人。

  沛县除了每年缴纳一定数量的税之外,除了归属于宋国之外,除了需要履行守卫宋国的军事义务之外,一切自治。

  比起贵族的封地封邑,这权力还是小了些,义务还是多了些,但却开了城邑自组织的先河,也是第一座不是贵族做邑宰的城邑。

  公选推出的邑宰,报备宋公知晓走个形式即可,但是谁当沛宰宋公、询政院等,均没有任免权。

  随后,公造冶以帅军破楚营的大功,封为形式上的彭城守,全面负责彭城的政务,一如魏国吴起与西河的权力。

  墨子不接受分封和封地,因为他是巨子,墨家的巨子不可以作为别人的臣子,除非君主用墨家之义。

  但是墨家弟子是可以出仕的,只要墨家内部讨论后通过允许即可。

  公造冶也只是一个名号名义,真正掌权的还是墨家的七悟害和部首会议。

  同时,迁商丘无地少地、或为人助耕为生者千余户,前往彭城。

  就在这两件事完成之后,留在宋地观礼的楚右尹昭之埃,传达了楚王早已拟定好的命令,再一次重申了沛地的特殊地位,以此告知各国不要想着独占此地。

  至此,适从三年前利用楚人北上、宋人内乱、火药武器等等谋划所定下的目标,已算是基本达成。

  越人一旦南迁、楚国一旦内乱、宋国贵族因为询政院各施手段、齐国田氏内乱争家主、三晋因为赵侯之地即位导致的继承权纷争和三晋翻脸出现……彭城沛县整个一片将来的西楚,都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至少可飞二十年。

  至于商丘城的询政院,墨家已经再无多大的兴趣,或者说适再无多大的兴趣,至少不会耗费太多的精力放在这上面。

  墨家要做的,只是在询政院会议之后,利用工匠会和祭祀传道等方式,逐渐渗透商丘城的庶民院,保证一个平缓的影响力维持。

  八月,询政院会议结束后,民众们也准备了足够的木料,工匠会出面制作了大量的墨车,一部分人已经开始休整道路。

  墨家利用铁器和烈酒、麦粉等赚取的大量黄金,预先支付给了工匠会,再由商丘民众分期偿还墨车的售价。

  八月末,商丘组织了数千人推车,前往沛县运送粮食。

  那些被选中前往沛县学习的孩童、一连之内推选出的聪慧的年轻人,跟随墨车队伍一同返回沛县。

  沛县义师和一部分专职武力的墨者先行返回沛县,镇压了两场当地的贵族动乱,同时替换了一部分在沛县主持过丈量土地等工作的墨者,让他们前往商丘组织破井田、开阡陌之事。

  紧接着,整个商丘按照五人一组或是十人一组的形式,组织了秋耕和冬小麦种植,为明年播种下希望。

  九月初,三晋派使者来到商丘,表示对询政院的认可,随后约见了墨家的高层,商谈一些事。

  墨家也派出了以禽滑厘为首的足够分量的使节前往魏都,商议弭兵会之事。

  禽滑厘在魏国颇有名声,又与段干木、田子方等人为友,且是墨家的下一任巨子,因此这分量足够。

  魏人想要的东西很多,墨者能给的东西也不少,唯一知道弭兵会这件事不可能成功的适,提议让禽滑厘商议地仔细些。

  他想拖时间,拖到楚王死,拖到弭兵会彻底化为泡影,拖到让墨家所有人都放弃对君王非攻的幻想。

  只是他的想法别人并不知晓,所以他的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弭兵会是大事,当初之所以定下三年之约,就是因为许多东西需要商榷,所以禽滑厘作为墨家的代表,一定要和魏人、韩人、赵人都讲清楚。

  讲清楚,就必然要慢,也必然会拖到楚王死,导致弭兵会成为一个笑话。

  跟随禽滑厘北上三晋的,还有一部分投掷火药武器很娴熟的墨者,以及辩五十四这个要去和列御寇以及杨朱做口舌之争的人。

  十月初,从沛县运粮的商丘民众返回商丘,不但带回了粮食,也带回了许多的铁器,由墨家借用给商丘民众,依旧是分期支付的形式,商丘民众已经欠下了墨家许多的钱和粮食。

  除了这些实物之外,还有沛县的诸多诡异见闻,以及更多的希望。

  十月末,询政院令尹皇父臧,同意了庶民院在商丘开挖水渠的决定,得到了商丘民众的支持,同时沛县一些主持过挖掘水渠的墨家人物来到商丘,成为第一批询政院所聘用的事务官。

  之后的两个月,商丘城也没有太大的变故和情况,一切如常,却又一切崭新。

  如的是七月之后的常,崭的是数百年旧规矩的新。

  譬如正在放鞭炮庆祝的工匠会们,将之前墨家支付给他们的民众墨车的费用,投入到了墨家开办的冶铁作坊中,每年可以获得分红,这就是极为崭新的形式。

  到头来,钱依旧转回了墨家手中,集中起来的资本开始在各国吸引那些助耕者、无地者、工匠等,源源不断地前往沛县。

  鞭炮声响中,工匠会众人正准备喝几杯烈酒,吃上一顿麦粉来庆祝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声,两匹马因为疲惫累倒在门口,吐着白沫。

  一个壮实的中年人,穿着墨家的短褐黑巾,拿着一块黑黝黝的铁牌以及一份印着印章的纸,大声喊道:“请与我准备车马,我要即刻前往沛邑见巨子!”

  工匠会本身就是墨家在商丘的一处据点,负责的斧矩斤看清楚大喊之人,惊道:“屈将?楚国出了什么事?”

第二六六章 王子奔郑弭兵夭(二)

  说罢,斧矩斤便知道自己问的不妥,有些事自己是没资格知道的。

  即便认得屈将,一边叫人准备车马,一边看了一眼屈将手中的铁牌和文书,确认了身份后,急忙叫人准备食物和酒水。

  曾被五勇之说说服、投身墨家的、楚莫敖后裔庶子屈将,迈步进入屋内,随手拿了一个馒头大口地吞咽着,又端起来一壶酒喝下去驱赶了身上的寒气,看着斧矩斤道:“此事绝密。你不能先于巨子与悟害和各部首知晓。”

  斧矩斤点头道:“如此,我且找人驾车,你在车上休息。”

  解下自己的皮袍,披在屈将的身上,又安排了人去寻个可靠的驾车之人。

  见屈将红着眼睛,又见外面累的倒毙的马匹,再加上那句绝密之言,斧矩斤知道,恐怕楚国出了大事。

  墨家的消息自从适掌握了宣义部和书秘吏之后,一直极为灵通,在各个大城巨邑都有据点,消息传递的极快。

  很多事,各国的君主还未知晓,墨家已经先行知晓。其余大城,即便没有商丘工匠会这样的组织,也有许多酒肆食铺算是墨家的立足之地。

  屈将多年不曾回商丘,从上次跟随孟胜等人入楚之后,一直不曾回来过,只是不断有前往那里的墨者传递一些消息,宣讲一些道义,以及传达墨者高层的一些动态。

  他远在楚都,去也知道商丘城发生的种种变故,亦知晓询政院等事。

  这一次若非事出紧急,原本今年他也要和孟胜一同回沛邑的,只是因为出了大事他先返回报信。

  一则是今年是墨者大聚之年,各地墨者都必须前去聚会,商讨一些事,传达墨家的道义,以便上下同义。

  二则他与孟胜都属于墨家内部年轻一代的风云人物,三年时间本来也应该回去一趟,楚地的一些事务由沛县派去的人主持一段时间。

  在出了这件大事之前,他便猜想商丘、沛邑的变化,可惜这一次回来的匆忙,实在没有心情观察。

  如今忙着吃东西填补饿坏的身体,眼睛却转着看着,看看这间工匠会的小屋内有什么他所没见过的东西。

  几件铁工具映入眼帘,屈将用力咽下差点噎死自己的馒头,心想楚地如今也有不少从沛邑运去的铁器,饱受欢迎,可大多都是些农具。

  看起来这几件铁工具应该是工匠们用的,如此看来,此地的铁器普及远远高于楚地,他想到适曾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句,此言倒是不虚。

  除了铁器之外,斧矩斤脱下皮袍后露出的衣衫,也让屈将很满意。

  非丝非麻,显然就是沛邑种植的鬼花棉布,比之丝帛更贱,比之苎麻易纺,虽然数量还不够多,但是墨家内部看来已经穿上这种布料的衣衫了。

  屈将点点头,又去拿另一个馒头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桌子上拿的,而非矮案几。

  旁边有几个简易木头所做的凳子,看得出这里也习惯了坐在凳子上而非跪坐在案几之下。

  桌子上放着几张纸,还有一碟墨,几支兔毛的笔,还有斧矩斤留在上面的字,应该是工匠会的账目。

  因为屈将认得里面的数字,很简单也很弯曲的曾经奇怪、现在看来很是熟悉自然的、适弄出来的数字。

  斧矩斤留在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并不好看,但是数量很多,而且都是墨家通用的贱体字。

  旁边的小陶器里,泡着一些便宜的植物油,这是用来照明的,这也算是很寻常但很有用的一项改变了。

  照明的油灯之下,放着一册已经被翻阅的有些乌黑的纸张,上面的字屈将也认得,正是新一期的记载着诸子论战和通告天下大势的“报”。

  看得出平日很多人翻阅或是朗读,否则不可能如此乌黑如此残破,屈将心想,也不知适又写了什么东西,也不知列御寇和杨朱等人又说了什么?

  想到自己所背负之事,只好收心,要待回报巨子与其余部首这件大事之后,再缓缓翻阅。

  桌子的后面,油灯照耀之处,是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被涂成黑色,上面用白色的某种石头或者矿物,写了许多字,都很简单,而且多是切音字。

  屈将看了几眼,目光便转到别处,上面的字他都认识,而且墨家内部成员也在三年前就早已烂熟这些切音字。

  显然,这是用来教授别人的。

  屈将想,看来这里白日也有不少人来学字,也不知道我这一次回去考核,能不能通过上优之测,回去适必然是要考教我们这些文字与九数的。

  将目光从这些简单的文字上挪开后,屈将已经将第二个馒头咬掉了一半,又灌了半碗烈酒,身上总算是暖和起来了。

  尝了尝这酒的味道,还是从前的味道。

  屈将心想,看来地瓜和土豆之类的东西酿酒,还要等许久啊,毕竟现在还要做种子。

  他前往楚地之前,三年前墨家内部曾爆发过一场辩论,辩论的双方是适和高孙子,当时辩论的问题就是烈酒、璆琳之类的东西,到底是利天下还是害天下,墨家该不该用这些东西募集利天下所需的资金。

  辩论的主题屈将记得,而一些额外的东西屈将也没有忘记,适当时便说日后可以用土豆地瓜之类的酿酒,比起粮食来更为便宜。

  想到粮食,便又想到榨油的豆饼,也不知道现在沛邑的马匹是不是可以偶尔吃上这样的料,而不是整日只能吃草。

  心里面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咀嚼着食物,这才想起来自己吃的这东西以前倒是没吃过:虽然一嘴就吃出来是麦粉做的,但是和以前的饼又不一样,似乎更甜,也更宣大。

  “毕竟适的兄嫂在商丘,有些东西还是他们比别人先知晓。这东西倒是好吃,又软,只不过想来想不是日日能吃的。”

  “哎,利天下、利天下……巨子所想的利天下,适所谓的乐土,又何时才能实现呢?”

  这样想着,不由地叹了口气,心想楚国发生的那件事,只怕要天下震动。

  莫说什么利天下与乐土,只怕这弭兵会都有可能要失败,天下战乱又要起。

  想到天下又要起战乱,屈将暗暗骂了一声,只是催促斧矩斤快些准备好车马和御手。

  斧矩斤守着规矩,也没有多问,也知道此事必然极大,心中也自焦急。

  好在工匠会本身就是墨家据点,平时准备充足,很快车马与御手都已准备就绪,一些食物也放在了马车上。

  斧矩斤想要叮嘱几句,转念一想,御手知晓墨家沿途的联络点,不需要自己再说路线,沿途换乘,很快就能抵达沛县。

  屈将见一切准备好,冲着斧矩斤点点头,便上了马车,催促御手快行。

  御手也是墨者,知道沿途可以换乘,又知道此事紧急,也就不吝惜马力,只是催促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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