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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214节

  上台之后,仇恨已不重要。

  驷子阳正愁如何结束韩郑争端的时候,墨家商丘一战的消息传来,当即令他振奋不已。

  弭兵!

  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墨家,这就是最好的宣传。

  而且,一旦弭兵成功,郑国的变革也可以继续开展。

  驷子阳独揽大权,封地又多,此消彼长之下,二十年和平,也就意味着自己家族将会彻底取代郑君一系,成为郑国真正的主人。

  哪至于如同现在,还需要借助对韩仇恨来聚拢国人的支持,开展种种变革:凡反对变革的,就是站在韩人那边,是郑人的死敌,这样的理由之下,其余贵族们也暂时不敢乱动。

  郑国已经打不动了,驷子阳也不敢再打下去了,可是因为煽动仇恨上台执政的他却又不能直接停战。

  禽滑厘辩术亦强,又有墨家商丘一战做底气,更有楚王先盟为后盾,种种条件一说,略微一传,郑都震动,皆愿弭兵,以求稼穑变革铁器农具。

  禽滑厘的分析,驷子阳相信墨家的判断,也相信这一次三晋也一定会参加弭兵。

  因为商丘城下,墨家只是败了楚王,却没有歼灭楚军,因此楚人的势力仍大,而榆关、大梁等地的楚之县公更是掌握极多的部队,围宋之事并未参与,一直在防范着三晋南下。

  驷子阳志得意满,只觉得墨家为他们家族创造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可不想,禽滑厘刚走不久,南边就传来消息。

  楚王遇刺,王子疑即位,王子定出逃于郑。

  终究,王子定的母亲是郑伯之女,这是正宗的甥舅关系,郑国总要表态。

  而王子定前些日子奔逃至郑后,即刻派人前往三晋,希望三晋能够出兵护送他回国即位。

  晋楚世仇,可对于王子而言,这种世仇不如自己即位的意义大。

  什么都可以商量,哪怕削弱楚国,出卖楚国的利益,他这个楚国王子也可以做,只要能够让他回国即位。

  因为此时的楚国,不是他熊定的楚国,而是他哥哥熊疑的楚国,那么卖此时的楚国,并不是卖自己的楚国,卖起来也就毫不心痛——不是自己的东西失去了,怎么可以算是损失呢?

  种种利诱之下,驷子阳知道,几天前禽滑厘所说的弭兵会一事,已经绝无可能。

  三晋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弭兵已经成了泡影。

  郑人必须表态,而且很显然只有一条路可走:出兵护送王子定入楚,以此换取足够的利益:榆关、启封、中牟、大梁!

  若能得到此四邑,不但郑国可以增加力量,他驷子阳也可以将这几处占为自己的封地,从而让自己的势力更加强大。

  至于中立?

  这件事已不可能,郑国的位置比宋国要糟的多。

  晋楚争霸,必要围宋,因为宋在侧翼,必须要保证宋国的中立和亲近,但是于整个战局无补。

  晋楚争霸,必战于郑。因为郑在中央,可以直接威胁到楚国的中心地带南阳盆地。

  方城若破,楚国危矣。

  郑国只能站队,不能中立,而且站队也只有一个选择:与三晋合力,入王子定。

  姻亲关系只是一方面,利益许诺也是一方面,毕竟自己的外甥若不支持,那么总是说不过去的。

  而且,若是郑国继续选择与楚结好,终于抓住机会与楚国争霸开战的三晋第一个就会对郑国下手。

  原本只是郑韩交兵,魏人没有参与,但若不支持王子定,魏韩合力,郑人必不能挡。

  中立,在楚国忽然出了这么大事的情况下,就是个笑话。

  力量平衡已被打破,几天前万众欢腾的弭兵梦想,如今也是个笑话。

  既然已经成为了笑话,也就不能抱有任何的幻想,驷子阳正是这样一个人。

  而在这之外,驷子阳还有更大的野心。

  三晋与楚争霸,入王子定,若支持王子定的贵族们云集响应,三晋必能攻破长城,进入楚国腹地。

  而楚国腹地,不是郑国也不是他驷子阳的利益所在,得到了也守不住。

  所以,必须要在三晋反应过来之前,率先对楚宣战,以入王子定的名义,赶在三晋出兵前先行那些武阳榆关,若能那些中牟、大梁、启封等城,更是再好不过。

  拿下这些,便不需要继续深入楚地,而是趁着晋楚交兵的时机,再捅韩国一刀!

  驷子阳盘算了一下,王子定求于三晋需要时间,三晋整合纷争出兵又需要时间,自己有大约一年的时间可以完成自己的野心:

  一年内攻下榆关等楚国东边的土地,一年后三晋出兵后郑国摇旗呐喊却不出兵,反正郑国不出兵三晋为了削弱楚国也必然出兵,到时候抓住机会攻打韩国。

  只怕届时魏人为了郑人不和楚人站在一起,又只能承认这是郑韩两国私怨,不会干涉。

  到时候既获得了楚之大邑为自己封地,又攻下韩之边城对内宣传自己复了当年韩武子杀郑公之仇,这郑国岂不就是他驷子阳的了?

  驷子阳心想:这就是天命啊,否则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机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第二七一章 王子奔郑弭兵夭(七)

  相信天命所归的驷子阳,对待列子与对待求见的墨家辩五十四的态度,截然不同。

  列子亦有弟子,也有贤名,但终究不能够影响天下的局势。

  不用说商丘一战导致的结果,便是平日道理在市井间的煽动性也远远不及墨家那些兼爱非攻平等之类的说辞。

  禽滑厘将走,之前也已经答允墨家参与弭兵,这一次辩五十四求见,驷子阳也不得不见。

  辩五十四既入,便直接问起了王子定奔郑之事,郑国将要如何应对?

  驷子阳便道:“先生乃墨子弟子,弭兵中原,利于天下,这是世人所喜欢的。但王子定乃郑君之甥,母舅之亲不论,那熊疑又有弑父之嫌。难道,一个有弑父之嫌的人作为国君,是可以利于天下的吗?”

  辩五十四不是来辩论的,所以也就不想反驳,只是问道:“君之意,郑人不再遵守弭兵之约?”

  驷子阳笑道:“这不是不义之战啊。这是义战,有什么比讨伐弑父之君更为得天下之义的呢?”

  辩五十四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墨家的义和驷子阳所谓的义根本就不同。当年楚国白公之乱傀儡之事,墨子已经讲过无数遍。

  况且,无非就是个理由,他所需要知道的只是结果。

  驷子阳便问:“楚,大国也。我曾听闻你们巨子也曾说,楚是天下好战之国。郑,小邦也,如果不是为了道义,竟是可以以小击大吗?”

  “道义既有,那便不是不义之战。”

  他以为墨家人物必要与他争辩,因为前些日子禽滑厘来到这里时,墨家众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名震郑都,驷子阳本来以为还要面对辩五十四的争论。

  却不想辩五十四点头道:“既如此,那我就知晓了。只是,君既知郑乃小邦,这样招惹大国,恐怕会招来祸患啊。”

  “君执郑政,心意已决,我已经不能够说服您了。请允许我告辞。”

  说罢,行礼而出,驷子阳遣人相送。

  辩五十四出了门,与其余墨家弟子摇摇头,说道:“郑人必入王子定。战端又起,三晋也必会错过这个机会。适说的对啊,这次弭兵,靠的只是标本平衡,而非是王公贵族有兼爱非攻之心。”

  一人道:“墨辩,如此我们该怎么做?这一次我们来这里,是要与列子与杨朱相辩,可这样的消息不能够不传递回去。”

  想到早些时候与列子的争辩,辩五十四叹息一声道:“空辩无益。如今战端既开,天下人目光皆在王子定事上。”

  “原本巨子与悟害们的意思,是利用商丘一战我墨家名扬天下之际、弭兵会成众人无心战争之时,驳倒杨朱列寇,从而让道理在士人君子之中传播。现在看来,这件事倒是可以推迟了。”

  众人又商量了一番,都觉得辩五十四的话有道理,于是各自表决示意同意他的话,便即刻收拾,准备返回沛县。

  ……

  数日后,驷子阳已经与部众们商讨完毕,制定了详尽的计划。

  王子定暂时居住在郑都之内,郑军立刻集结,趁着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机,突袭楚人武阳,夺取榆关。

  王子定可以派人前往三晋,说动三晋出兵,但不能够亲去。

  只要王子定不亲去,那么就可以趁着三晋出兵与楚争斗之时,突袭韩国阳翟,从而扩展郑国和他家族的势力。

  只要王子定还在郑,那么郑人背后捅刀突袭韩国,迫于王子定在郑的局势,魏人必然会保持中立,甚至可能郑韩之间一边打着,一边还可以组织联军入王子定。

  他计议已定,便邀请七穆其余家族一同商量,准备尽可能在春季出兵,越早越好,提早占据楚人的几座城邑。

  这种事,难点不在于战场胜负。

  如今楚人内部不稳,新王即位,守卫榆关的楚人数量不多:因为就在几年前郑君还前去朝觐楚王,郑国与韩开战,又和楚有姻亲,榆关之师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能及得上郑国的举国之力。

  这种事,难点在于利益分配。

  攻打楚国之后,利益怎么划分?划分不好,七穆家族会反对,会煽动民众反对,甚至会煽动农兵抗命。

  到时候也就不可能战胜楚人,甚至可能大败。

  必须要在开战之前商定好各家战后的利益,即便驷子阳知道越早出兵越好,可他却毫无办法,只能把精力放在冗长的利益许诺和分配上。

  他的私兵,不足以战胜楚人。

  ……

  月后,魏都安邑。

  叛墨胜绰佩剑站于街市之上,身后跟着数人,正看着十几辆马车朝着宫室奔驰。

  驾车之人皆着华服,显然是某位王公贵族所派遣的。

  比起十余日前经过这里的寒酸的墨家马车,截然不同,胜绰看着那些华贵车马,叹息一声。

  他叛墨家道义离开,投身于秦公子连,为的就是荣华富贵,一身的本事可以施展,得到功名利禄。

  数月之前,商丘一战,墨家名动天下,安邑处处流传墨家的传闻,又有“报”在市井间传递,一时间名声无俩。

  只是这份荣耀,他已经无法享受,因为他已经在数年前叛墨离开,临走前还被新加入墨家的适批判为野心之辈。

  火药一物,他不知晓,却知道此物必出自适之手。

  又知晓墨家如今有铁器经商人带至三晋,传闻日产数百件,可谓斗金之入。

  且听闻沛邑也已今非昔比,民用既足,且奉墨家道义。

  短短数年,墨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墨家:那个没钱的时候,墨子亲自带人制作车轮马车卖钱以贴补组织用度的墨家了。

  铁器抢手,新种高价,火药之物只要肯售,也必然价值连城,不亚于荆山之玉。

  但他没有后悔,因为十余日前禽滑厘等人经过安邑的时候,他在街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一如既往还是那副模样。

  一身短褐,草鞋,黑巾头帻,马车更是寒酸的双辕车,并无什么华丽华贵之处。

  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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