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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220节

  “昔年晋之范宣子曾问,死而不朽是怎么回事?”

  “范宣子认为,自己的家族就算是死而不朽。”

  “他说自己的祖先,在虞夏之前,是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

  “又除了范宣子家族之外,其余王公贵族,哪一个不能够追溯到尧舜禹汤之时?”

  “诸姬先祖为后稷,楚先祖为祝融,秦赵先祖为颛顼,姜齐先祖为炎帝……千年以降,贵者恒贵,贱者恒贱。”

  “于是范宣子认为,这就算是死而不朽。可叔孙豹却认为这不是死而不朽。”

  “真正的死而不朽是什么?以我所看,死而不朽,无非有三:移风易俗,博施济众;拯厄除难,功济天下;言得其要,辨明天理。”

  “这样一来,就算身死,所做之事依旧不朽。”

  “如今天下大乱,礼崩乐坏,谁能够让天下安定,百姓安康,谁就可谓不朽。墨家人说,天下事,需天下人去做,非是百人千人可为。”

  “投身其中,即无姓名,千年之后,人们谈及这乱世,依旧会记得这些利天下之人。这便是不朽啊。”

  长桑君眼看众人,朗声正色道:“我已老,不畏死,也送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句话:惟愿你们死得其所,不悔今日之念,死而不朽。”

  他自有他的骄傲,以长者的身份说完年轻人之后,便又道:“若墨家真的可以将我的医术刊行于草帛之上,我已不朽。我这即将不朽之人,也送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条不朽之理。”

  其余人见他如此傲气,又听三不朽之言,心中折服,拜道:“长者之言,我们自当记住。死得其所,不悔当初,死而不朽。”

  感叹完毕,那些烧烤的食物也都熟了,长桑君好酒,尤其喜好墨家运往临淄的烈酒,便让秦缓从车上取来,与众人对饮。

  这烈酒昂贵,非是贵族不得饮,齐侯最喜,临淄也多这种烈酒。

  其余人虽然比起那些庶农的家世要好一些,却也很难在外买得起这些长远运输过去的烈酒,嗅到酒香扑鼻,长桑君也分了众人一角,便就着各自见闻下酒长谈。

  次日一早,众人便结伴而行,沿途又有几多人加入,各有理由。

  数日后,过于胡陵,理论上还未到沛邑,但是墨家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这里,近滕乡的乡所就设立在此地不远。

  这里已经明显能够感觉出与别处的不同。

  二牛抬杠本来是最为原始、最先出现的牛耕方式。

  但适作为穿越而来的人,直接越过了这种古老的二牛抬杠的牛耕办法,改进了挽具和犁铧,配合上沛邑出产的铁犁,原本两牛挽一犁变为两牛两犁,效率倍增。

  此时正值春天,虽有宿麦种植,可是春耕依旧需要种植一些在收麦之后来不及种植的作物。

  牛用别处看来古怪的方式拉着犁铧,在田地间走的笔直,间或有马匹混杂其中。

  奇异的耧车,正在平原上播撒着种子,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春耕欢歌。

  新翻的泥土的清香在路上弥漫,沿途不少从外地来的游士驻足感叹。

  几多度过了冬天的长尾雀,跟在犁铧的后面,从新翻的泥土中寻找着虫子。

  田间成片的宿麦,郁郁葱葱,已经开始抽穗,不少人正在河边指指点点,问过之后才知道那是墨家负责测量的人,今岁明年就要在近滕乡修建一条水渠,用以灌溉。

  路上用于推送的独轮墨车,或是奇怪的双辕马车,已经极为普及,看上去走到这里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条泗水的支流上,正在建造一个巨大的磨坊,几十人在那里忙碌,应该都是附近乡里的人,一条通往磨坊的小路已经踩踏出来。

  于田地之间,最与别处不同的就是往来民众手中的铁器工具。

  锄、镐、铲、锹之类的工具都是黑黝黝的,器具顺手,做起事来也就事半功倍。

  沿途而下,数里一亭,亭间自有休息的食宿之地,只是这些地方却不收各国奇怪的铜钱,只让他们前往乡里兑换本地钱币。

  食宿铺内人都说,各国货币不同,度量不一,交流不变,所以北至近滕胡陵,南至留邑彭城,都用墨家度量与钱币,若不交换,不知道如何收取。

  众人询问之后,食宿铺的人便告诉他们前往乡公所即可。

  又说只要到了乡里,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乡里唯一的砖瓦之房,红彤彤的有如火烧,看上去就像是夕阳染红的那间房屋就是。

  说是那房屋上,都蒙着草帛,与别处截然不同,况且那里每天都要聚集很多的人,只要去了就能知晓,不需要打听。

  PS:

  扁鹊生年,两说。按一说此时也就六七岁,这里取其已经二十。扁鹊的医术不可能是如同张良拾鞋一般,经仙人点化所得。

第二七八章 游士之沛救世端(五)

  不管是“公所”还是“政之府”,这都是有些古怪的叫法。

  对当地民众来说并无区别,他们不需要体会其中的意思,只需要知道大家都这么称呼即可。

  叫的人多了,叫的久了,自然也就成了每个人都知道的东西。

  于长桑君而言,这些名目就有些不同的意味。

  他并不知道这只是适从后世抄来的名字,所以他便从这个时代解读出了许多传统的味道。

  听到人说乡公所三字,长桑君心道:“我曾听闻墨子谈尚贤之世,要举公义而辟私怨。公之一字,必取自此。”

  “所,处也。尝读郑伯克段于鄢,谈及姜氏曾言:姜氏无厌,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

  “这里的乡公所,也是为民众早为之所,聚集公义而辟私怨之地。况且民众无厌,乡公所以砖石而建,必使民众心中欲念如藤蔓滋生,欲置土坯茅草。墨家功利,这名字取得极好。”

  他博学多闻,自然不是那些不曾读过《左传》之类的人,每个适从后世抄袭来的词汇,他都能从《诗》《传》等中找出根由,越想竟越合情。

  政府二字,更不要提,不消他,便是弟子秦缓也能体会到其中的九州滋味。

  与他同行的年轻人,一路上虽不知长桑君身份,却见其博闻多智,又游走四方,西秦东齐竟都去过,这于此时已可算作惊人。

  或有人好奇,询问说:“长者年迈,又步履九州。我听闻适加入墨家之前的两位夫子,也曾游历九州,难道长者没有见过吗?”

  这是市井间最为难解的一个传闻,长桑君亦有耳闻,心中早已好奇。

  他走南闯北,四处行医,多与世间风云人物相交,却还真的没有听说过那所谓唐汉与赛先生二人。

  面对好奇,他只道:“那二人如龙,我不曾见,若得见,我必拜二人为师。”

  众人一路听他说的许多见闻,知其本事,不想这样人物也对那二人心折,更是赞叹,或有遗憾。

  一行人边说着,边沿着一条踩踏出来的、铺满了碎石和砂泥的小路来到了近滕乡最为热闹之处。

  秦缓初见,便忍不住赞道:“食肆商所言不虚,这里熙攘如有蜂群,不需打听,也知道哪里就是。”

  一排崭新的红砖瓦的房屋耸立在街市的中央,长约十余丈,间隔出许多小屋。

  上面的瓦片铺设的整齐,即便有雨也会沿着瓦沟滑落,并不会渗水。

  其下是一片平整的青石路,隐隐可见瓦檐雨滴下坠给下面青石缝隙间的黄沙留下的伤痕。

  旁边立一木板,上书八字,正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用的是墨家内部通用的文字,绳锯木水石,皆是常用之字,秦缓读书也曾学过,因而认得。

  初见这八字,顿觉清奇,虽不如青出于蓝惊人,却也是难得佳句。

  屋檐之下,是那传闻中的草帛窗,《乐土》谶歌四处流传,这草帛封窗的梦想在淮河以北的许多大城早已成为一种梦想。

  最旁边的房屋外,支着一片芦苇席编成了凉棚,那里排着长长的队伍,不少人面带痛色。

  凉棚之下,显是墨家的医者,一身在众人看来古怪而又可以接受的“巫觋”之袍,皆是白色,看起来也是沛邑特产的鬼布棉花所缝制。

  长桑君常年行医,只看了一眼排队诸人,便知道这些人必是患者,扶老携幼,聚集此地。

  再看凉棚之下坐着的几名穿着巫觋袍的墨家医者,长桑君倒也不奇怪里面坐着几个女人。

  楚地女人多有为女巫的,巫医不分,墨家在楚地流传也广,女人为医这种事此时倒也常见。

  凉棚下的那个女人,年纪约莫二十,眉眼展开,偶尔说话露出牙齿,比起别人要白一些,显然也是墨者强制要求的清理牙齿的习惯造成的。

  女人头戴一个棉布小帽,弯若小船,身上披着别人眼中的“巫袍”,脸上露出焦急之色,正对一患者摇头。

  与长桑君同行之人,自然对此不感兴趣,只是看着旁边几间屋子上的牌字,询问那是做什么用的。

  秦缓与长桑君却是医者,来沛邑本就是为了救天下之人,见了同行,不由好奇。

  长桑君自信于自己的手段,也自信于自己对医药的知晓,但是墨家传播的许多学识也让他受益匪浅,更有一些古怪的治病手段是他之前所不知晓的。

  更为奇怪的是墨家那名适的,对于一些人体结构的理解和讲诉,让长桑君颇有恍然大悟之感,又曾以尸体验证,确实如此,因此长桑君以为墨家医术必有过人之处。

  可等他从边上靠近那女巫之后,却听那女巫以宋地方言对那患者说道:“这样的病,我是不能够治疗的。我医术有限,实在是没有办法……”

  秦缓不曾游历,自然听不太懂这里的宋地方言。

  长桑君却游历各国,方言精通,之前听那患者一说病症,又观其颜色,心中已经八九不离十,这并非是什么疑难病症。

  可不想他曾以为墨家医术也必精通的想法,就被这女巫所破灭,这样的疾病竟然不知道要怎么治疗?

  长桑君心中大怪,去岁炎热,临淄多发疫病,墨家传草药而治,抑制的病情,又讲了许多道理,用了许多管理的手段,使得疫情没有扩散。

  以长桑君来看,非有几十年行医的经验,是不能够这样处置的。只是他却不知,防疫一事,医术只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组织力和知道病情传播的原因所进行的阻隔。

  因为不知,所以以为墨家医术精通,今日一见不免吃惊。

  眼见那患者长叹一声,就要离开,长桑君便开声问了几句,那患者时时点头,脸上竟露出惊喜之色。

  不多时又开出几味药物,如何服用也都说出。

  一旁的女巫见此,急忙起身拜而行礼道:“墨家弟子芦花,不知先生何人?这病又是何病?除了这些草药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医治吗?”

  说罢,从旁边拿出一本草帛编织在一起的纸页,似要记录。

  长桑君却不回答,反问道:“你的医术,连这样的疾病都不能治好,难道可以行医吗?”

  芦花的医术,若以此时论,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跟适学了一些道理与急救包扎,有些道理是此时的人所不知晓的,可谓很高。

  但真正的医术和经验,莫说是比长桑君,便是此时刚刚成年的秦缓也相差甚远。

  这些年她也算是被赶鸭子上架,到处询问一些乡间的治病草药,积累起来编纂成册,以此教授其余男女,所能治疗的疾病并不多,但却不能说无用,至少在一些推广不喝生水、夏日防暑防疫、简单的伤风的方面是有效果的。

  墨家靠着这些简单的医术,来聚拢众人,近滕乡最早开展工作的也都是靠着“施符水”这样的救人手段开展的。

  长桑君刚才小试牛刀,芦花自然知晓眼前这人必是医者,急忙请教。

  不想对方诘问于她,她却不再是数年前的山野村姑,而是跟随墨家众人闯荡多年,气质大为不同。

  见对方询问,知对方本事,便小意回道:“我墨家医术不高,但却也能治疗一些小病。适曾言,有总比无强,难道不是这样的道理吗?”

  长桑君少见这样的山野女子,听她一问,片刻点头面露微笑道:“是这样的道理。我医术虽高,可也多在大城巨邑,少去乡间。有,却是比无有要强。你的医术,又是跟随谁学习的呢?”

  芦花便指了指自己记录下各种药草的小册子,将适所说的总结之法大致说了一遍。

  看得出,这本小册子非是一人所编,里面的内容密密麻麻,显然是积累许久。

  长桑君随意打开一页,只见上面画着一些草叶的模样,下面写着一些字,他认得不多,却也看出是用极为繁琐的文字记述这些草都长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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