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军事历史 > 战国野心家

战国野心家 第288节

  几日后,再看宿营的锅灶,竟一分为四,各从四条小路而去。

  沿途问去,原来义师在沿途的村社购买粮食,用的却不是武城用的纸币,而是实打实的黄金,出手阔绰并无二价,沿途所过又是秋毫无犯。

  墨家如今富有,这也是天下知晓的事,许多器物都自沛县出,越王翳尚且还有两套棉布几件古怪的“瓷”,况于那些铁器火药。

  黄金携带方便,村社间余粮不多,却也足够黄金支付。

  又问了问沿途村社之民,只说那义师有君子之风,沿途并不扰民。

  此时村社之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吃过秦公的马,送过晋文公土坷垃,打劫过过路的贵族,能够得到这些村社之民的夸赞,实在是骇人听闻。

  越王翳惊奇的不止如此,还在于此时天下大军,尚无关于分兵而进的。

  显然墨家义师是担心沿途粮食不足,所以分兵二进,看样子是要在某地会和。

  只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军队,非是天下强军不可,越王翳心中越发担忧。

  担忧的倒不是野战之事,他有君子军在手,认为这才是天下第一的步卒,野战获胜觉悟问题。

  他担忧的,而是墨家义师既然也算是天下强军,那么就不得不更加防备他们攻占城邑的事。

  如今已是五月末,四万余大军已经在这些小国之间绕了一圈,士卒疲惫,可是被追逐的义师却狡猾的让越人根本追不上。

  义师的骑手斥候四出,三五成群,战车追逐不能,而步卒更不能追。

  对于墨家义师到底行进在何处,只能在几日后知晓,可是看样子墨家义师却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一旬之后,那些分为四路的义师营地又合二为一,越王翳点数了一番锅灶,发现竟无变少,心中更骇。

  大军出征,能够分而进击,又要秋毫无犯,结果十日后会和之后一人不少,这已经不只是骇人那么简单,而是简直超出了此时天下对战争和军队的理解。

  这次义师会和后不久,很快越王翳就知道义师会和后做了什么。

  一支八千人的越人运粮的队伍,被义师伏击,八千人不能抵抗,作鸟兽散。

  义师截获了许多越地从邗沟运来的稻米,即刻又攻下了附近的一座五千户的小邑,攻下之后留足了自己食用的稻米之后,竟将这些稻米分与城邑中人,又宣讲了一番“不义之战不可取”与“泗水诸侯非攻同盟”以及“开阡陌破井田”的道理后,流窜而去,直插缯城。

  这一次越王翳倒是不用做“残暴之君”,因为那座被攻破的五千户小邑的邑宰正是个“仁义之人”。

  这邑宰既是费国人,对于儒学之术极为赞同,又颇赞赏宓子贱治单父的道理。

  当年宓子贱治单父,齐国大军过境,宓子贱不准城内的人去收获粮食,因为短期看对民众有利,但是长期看可能会影响教化,导致民众想要不劳而获,甚至对井田制产生心理的对抗……因为当年单父城外的麦子是公田,民众虽然劳作但是所有权与民众无关。

  而近日义师散发越人的稻米,这邑宰也认为这是“夺他人之物”,不可收,收下之后会让影响教化民众,以致生出不劳而获之心,破坏禄田制的基础。

  于是义师前脚刚走,邑宰便主动将各家的稻米全都收了回来,待越人大军前来便即献上,以示自己不取“非己之物”。

  这民众怨恨的是邑宰,越王翳虽然没有像是武城那样下令强制征集,可他既取走了粮食,那这怨恨也不得不承受。

  墨家义师既然能够伏击后勤辎重,显然是骑兵斥候控制了战场的视野,越王翳经此一事,也断了曾短暂生出的“分兵三路而围堵”的心思,生怕义师伏击其一路导致大军崩溃。

  而此时义师留下了话,下一步就要直奔越国的缯城,越王翳不能辩真假,只能全力朝着缯城挺进。

  因为,墨家义师不是只会说空话,而是真的可以攻破缯城,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如今这句狠话背书。

  缯城是越国的领土,而且地理位置极为重要,越王翳不得不防备义师说得出做得到。

  那里是邗沟运来的稻米运送到倪城滕地的中转之地,一旦缯城被攻破,那些粮食被焚烧,那么短期之内就根本不能够琢磨攻破滕地的事。

  再者,缯城的情况极为特殊,虽然归属越国,可是里面的情况极为复杂,甚至局面比滕地更适合墨家渗透。

  缯国的贵族不是死光了,就是逃亡到了鲁国出仕,曾参正是最后一任缯侯的玄孙。

  而缯国的民众对于越国也没什么归属感,甚至对于各国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只在乎自己是否得利,因为国家对他们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当年莒国尚在,为了和鲁国争夺缯国,用了中原贵族不怎么常用的下半身法。

  最后一任缯侯,先娶了莒国女人,生了公子巫后,妻子死掉,又娶了小姨子。

  这小姨子自然也是莒国人,生了个女孩之后,又回嫁给了莒国的分支公子,而女孩的妈妈实则和丈夫的父亲是堂兄妹,完全不顾什么礼仪,又生了一个儿子。

  这儿子从父系血脉上,是莒人。但从母系血脉上,又是缯侯的外孙。

  缯侯只有一个儿子公子巫,只要公子巫逃亡或者死掉,那么继承权顺位就会轮到这个缯侯的外孙身上,算是换了姓。

  而此时公子巫和鲁侯又是姨表亲,鲁国一直想要吞并缯国,但是莒人先下手为强,用刺杀恐吓逼走了公子巫,让继承权落在了那个外孙手中。

  由此算,莒国就算是灭亡了,至少在周礼的范畴内算是亡国了,所谓非灭也,以外姓嗣位,灭亡之道。

  而鲁国后来又抢回了缯,再后来又被楚国夺走,然后齐国又抢回去,吴国北上又助其复国,勾践灭吴后又属越,越又灭之。

  这一圈轮换下来,根深蒂固的本地贵族基本都没了,翻来覆去的亡国,民众对于“国”这个概念也淡薄的很,正所谓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谁就是国君。

  至于诸侯分封和血统的神圣性,在那场可笑的下半身继承权争夺中已经沦为民众眼中的笑话——为了继承权,贵族们可是能做出姑表亲乱伦的事就为了那点血脉的继承权。

  毁掉贵族神圣的,不是别人,正是贵族自己。他们毁掉了礼的神圣性,实则也毁掉了自己的神圣,可天下大势不是一两个清醒者能够决定的,利益之下,谁守礼谁反而吃亏,因为周天子已经完犊子了,没人来做这个“惩戒者”了。

  越王翳知道墨家的一些东西,深知墨家若是攻下缯,那可就不是如同武城、倪城那么简单了,而是会直接如同滕国那样将越人贵族赶走,甚至分配越人贵族的土地,这些事墨家在滕地已经做过一次了。

  在别处,还要顾及本地贵族的态度,为了那个“泗水诸侯非攻”的盟约不至于下手那么坚决,可在缯城,却是完全不需要顾忌这个的。

第三七二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十三)

  越王翳当真是无可奈何了,本想着一举攻破滕城,重新确立霸权以让这些小国安分一些。

  却不想滕城还没到,就现在武城、兰陵、缯这一带转了一大圈,处处被动。

  分兵不敢,不分兵又根本追不上,破城不是恐吓而是真能做到,沿途义师又秋毫无犯。

  这一圈转下来,许多城邑都有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印象。

  义师乃君子之师,秋毫无犯,为利天下而奔波。

  越王乃残暴好战之君,沿途所过,征集粮草民夫,实非明主。

  等到四万大军奔回缯城的时候,义师在几十里外攻破了一个小邑后就溜走了,只留下了缯城附近的一些准备攻城的痕迹,缯地的越人不敢出战,还好守到了越王到达。

  旁边那座被攻破的小邑,义师则驱逐了当地的越国贵族,比在武城分粮食做的更为坚决,直接将隶属于越人贵族的公田和禄田分掉,将奴隶全部释放。

  在那座小邑义师逗留了不过十天,可就是这十天,依靠着墨家那强悍的宣传鼓动和组织能力,已经完成了这座小邑的土地大致划分,还扶助了困苦之家,惩办了一些名声不好的小吏,赶走了禄田的越人贵族,解放了奴隶,顺带着还宣传了一下“乐土”之愿景,甚至还在这里演出了几场戏剧……

  反正墨家要争取的,是可以成为自耕农的份田制农夫,和越国的战争状态下处置贵族,那只是一种“敌对状态”下的常态,而非是要“废除世卿贵族”和天下诸侯和旧制度发出檄文。

  越王翳这一次真正是暴怒了,已经六月了,之前的会盟被义师打乱,现在则完全又成了一幅笑话。

  待他收回了那座小邑,又在缯城征集了粮草后,先让费国国君修筑城防,集结费国之军在国都,不用跟随出征,只要守住就好。

  然后稳扎稳步,从缯国带着大军慢慢走到了兰陵,又从兰陵沿途慢慢走回了倪城附近,这一次义师倒是老实了许多,直接没有了踪影,应该是退回了滕地。

  越王翳带着大军抵达倪城的时候,已经是七月流火的季节,从四月晃到七月,大军都已疲惫不堪。

  更可恶的是,倪子等到越王一到,急忙请罪,说是城内的粮食都被墨者弄走了。

  这一点越王原本不信,之前墨家可是秋毫无犯,既然以义师为名,这种事怎么看都做不出来。

  再一问,不由大骂。

  原来义师之前攻破了倪城后不久,前往沂水会盟的倪子就急忙返回,可是返回的路上又被滕地出征的一部分义师抓获,予以教育“仁义之政”。

  这涉及到一个意识形态解释权的问题,按说教育这种事是周天子、霸主和大国国君才能做的。

  但是墨家一直在强调天志,并且一直在说“我有天志如匠人之有规矩”,所以教育倪子那是“代天而教”,天存不存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墨家宣称自己掌握了天志。

  因为墨子之前就今天骂秦伯好战,明日骂越王好战,后日喷鲁侯愚钝,偶尔说说齐侯智障,这骂的基础就源于天志。

  倪子接受不接受,不取决于道理本身,取决于墨家的军力。

  周天子若能灭杀墨家,自然可以说天子才有资格讲天志,然而周天子并没这个能力,于是倪子只能听。其余诸侯想要讲“礼”的道理,得先把自己身上的屎擦干净,然而他们并没有成体系的道理和意识形态,现在五德之说又未出现,儒家全面势微,在意识形态体系上没人能和墨家一叫雌雄。

  至于天志是私有财产不可侵犯、还是世卿贵族理所当然、亦或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是民族大义、还是克己复礼、亦或是分封天下、甚至是君权神授,那又是自身道理体系的问题。

  掌握解释权,就如同科举本身,是极好的文官选拔制度,而关键在于考什么。

  墨家号称掌握天志、或者儒生号称掌握仁义之道、或者教会宣称掌握了神的旨意,这都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解释天下的问题。科学本身也是一种解释天下的方式,如果证明是有效的,那么就要从小强制接受,潜移默化,这是正常的。

  适不怕走错,因为他本身就知道这天下该怎么解释,所以墨家的口号是“同义”、“平等”、“兼爱”。

  三色中的那一色换为了墨家的同义,因为墨家不需要鼓动绝对自由来对抗王权和贵族,也因为此时的手工业者和小资产者的力量太弱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与其鼓动绝对的自由对抗封建,不如先锋队同义来搞掉世卿贵族更简单。

  以同义和“天志”为基础,出面教训了倪子之后,滕地的墨者以钱财铁器,购买了滕地民众手中的粮食,那些粮食本就是府库发下去的。

  民众无不踊跃,还帮着把粮食用墨车送到了滕地边境修筑的那个堡垒上。

  但是墨家也没全部买光,除了留下了民众的口粮外,还留下了一部分粮食,由倪子做个见证人,给越王写了封信。

  信上说:两军交战,不应扰民,这是天意,违背必无幸。如今义师买走了倪地民众的粮食,也留下了口粮种子,巨子多说越王乃残暴好战之君,所以墨家担心越王你征集民众的口粮,所以又留下了够四万大军半月之粮,请越王不要抢夺民众的粮食以生饥馑。

  倪子为证。

  下面又写了越王翳欠墨家一共五万石粟米,战后即要归还,这石正是周制的小石,周制与越制不同,正是讽刺越人没有观中国之政以谋霸主的资格。

  粮食的数量一一写的清楚,越王大骂之余,却也无可奈何,这封信已经让倪子在城中宣读了,民众都接受了。

  越王翳想当这些小国的霸主,又不好全然不顾国都民众的想法,越国又没有灭国置县的能力。

  痛骂之后,即令大军饱食,休息三日,飨食牛羊,以讨滕地!

  ……

  滕城外二十里的那处堡垒外,公造冶与适正在观察地形,许多人正在前面埋填一些巨木。

  这是墨家常用的守城手段,这些巨木的作用是测算距离,将来作战的时候作为战场的标志物用的。

  之前在沛县的军事会议上,就已经做出来决定,要打一场决战,而不是打依托堡垒的围城反击战。

  因为墨家高层对于战略目的已经达成了统一:以一战解决掉越国的威胁,将越国压制的内部矛盾彻底爆发出来,形成对小国的威慑迫使其加入非攻盟,同时又要展现墨家义师的野战能力——如果齐国趁机摘果子,那么还要帮助打败的越人以天下非攻的名义,威慑齐国不准其南下。

  总而言之,就是削弱越国,逼越王放弃北方,但又必须保留足够的力量以恐吓齐国,不能赶走了越国又来了个齐国。

  守城反击的对抗,其实是最保险的,但是也是最不可控的。一旦时间拖久了,拖的齐人抓住机会背刺越国,那么墨家在这边的局面就不那么完美了。

  因此,不论是之前说是为了“夏收”目的的转圈圈,还是现在的各种准备,都是在为一场一举击败越王的野战做准备。

  十日前,适带领的六个旅和工兵就已经返回,将越国的大军甩的远远的,在堡垒内已经休息了十日。

  这期间,墨家也完成了三个县的夏收夏种工作,基本没有耽搁今年的夏季作物。

  义师也在之前全部集结到了滕城,等到适返回后,大军云集,粮食火药和各种军械也都准备充足,堆积在了堡垒和滕城内。

  共计十六个步卒旅,墨家的一个义师旅,九门沉重的可以打八斤铁丸的大炮,以及三十六门可以拖拽着在战场上机动的、能发射三斤小铁丸的、可以跟随步卒前进的小炮。

  五百名骑兵,八十多名轻装的持弩或是火枪的斥候。

  外加七百人的各地的来“助义”的游侠儿、游士,他们主要是作为混战中保护侧翼的一批人,并不指望他们能够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首节 上一节 288/746下一节 尾节 目录txt下载

上一篇:盛唐血刃

下一篇:三国之最强开光系统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