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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407节

  第三日的中午,义师已经追上了齐军平阴军团的主力,适已经可以在山坡上用千里镜看到后撤的齐军。

  到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齐军果断选择了扎营,没有继续前进。

  看来齐军的主将是担心到傍晚的时候扎营时间不够,准备的不充分导致墨家夜袭,终究当年商丘一战墨家夜袭打出了威名。

  齐人既然选择扎营,那就等同于选择明日决战,适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现在唯一能够救援平阴军团的,可能也就是阿、谷等地的大夫,他们的主力都集结到了平阴军团中,这种救援的可能性也只是理论上,而且根本于事无补。

  魏韩联军可能在这几日知道了墨家的动态,但是他们现在出兵也没用,等爬到这里的时候,这仗肯定也就打完了。

  此时此刻,偌大齐国,已经无可在五日之内救援平阴军团的力量,这个时间差终于被墨家抓住。

  适便下令,继续前进,在距离齐军五里左右的地方扎营,明日一早决战。

  行军中的士卒纷纷发出兴奋的喊声,他们真是不怕打仗,行军太苦,如今终于可以对垒了,又如何不兴奋?

  夜里扎营之后,篝火点燃,斥候派出,其余人都在休息。

  也不用怕齐国人夜袭,就算夜袭义师也可以应对,更不用怕齐人趁夜逃走,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趁夜逃走,那就成了溃退而不是撤退。

  军帐之内,军官们都是一脸兴奋,适也一扫之前紧张的心情,说道:“明日决战,最不济就是齐人选择猫在河边,不攻也不走,任凭我们围困万千,撑到天黑就算一天。”

  “不过,时间站在我们这里,五日之内,应该一支援兵都没有。但我们不能打五天,明日决战,要速胜。早歼灭平阴军团,便可以早一点攻占平阴,也就有更多的时间修整,对临淄军团的时候可以以逸待劳。”

  他走到帐篷外面,看了看晚上的月亮,并无光晕,月朗星稀,明日应该是个大晴天。

  于是叫来传令兵道:“告诉在成阳附近的那三个旅和重铜炮部队,接到命令,不管其他,即刻沿济水向下。越快越好。”

  六指笑道:“你既说追上齐军,那便已经胜了一半,那么今日追上,便可以认为我们已经获胜。那三个旅和重铜炮、辎重便可以顺流而下了。”

  适点头道:“正是。咱们要考虑的,是攻平阴的事啦!好了,商量一下明日的对阵……”

  ……

  数里之外,齐军大营。

  紧张的情绪在营寨中蔓延,巡视的军官虽然极力想要控制士卒的情绪,但效果不佳。

  如今墨家主力就在数里之外,又有夜袭的名声,于是传下重令:凡有在营中喧哗的,立斩。

  这时候最怕的就是营啸,哪怕墨家没有夜袭,也可能一个人睡觉喊了几句梦话,都可能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大帐之内,平阴大夫一脸凝重,周围的齐人军官贵族也都默然不语。

  这两日的行军,齐军已经竭尽所能,可是依旧被义师追上。

  六万大军,面对四万义师,自上而下都带着一种恐慌,这仗已经算是败了一半。

  在这之前,哪里有过这样打仗的?

  奔袭数百里,不管身后城邑,直插齐国腹地,不管泗上得失、不管武城归属,就像是适和平阴大夫有私仇一般,从成阳开始一直狂奔追到这里。

  平阴大夫叹了口气道:“如今看来,已然无可奈何。墨家义师从一开始盯着的就是我们。”

  “我们被灭,平阴如何能守?平阴不守,临淄又还有什么险要可凭?公子午和田庆就算抵达了武城,又有什么用?放任临淄不守?”

  他前几日决定撤兵的时候,先给临淄军团那边去了书信,备说自己为何撤走。

  而今日,墨家义师确定已经追上的时候,他再投尺素,希望临淄军团快速返回。

  可是,原本是个平行四边形,现在临淄军团可能已经抵达了武城,自己被困在济水,这就成了这个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就算不走原路,赶过来也需要十余日。

  送去别处城邑的求援信,更是没有意义,那些城邑自身难保,又哪里敢出兵救援?

  不过措辞严厉,也或许能有几个城邑的大夫出兵,若是魏韩联军也能够出兵救援,多少还有一些希望。

  平阴大夫沉默许久,才道:“与鞔之适对垒,我无胜算。唯一获胜的可能,就是拖。”

  “鞔之适轻装行军,远离泗上,补给不足。他最多也就能撑三五日。而魏韩、阿、谷等地的大夫,五日也或可以救援。”

  “我们……只要能守五日,局势即便不逆转,却也有一战之力。”

  “只是,该怎么守?”

  这是个问题。

  不考虑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也不考虑魏韩为了保存实力不出兵的可能,就算这一切都不考虑……五日,在墨家主力的猛攻之下坚持五日,谁能做到?

  一谋士道:“我观鞔之适用兵,最喜两翼合围。明日决战,两翼便是关键。”

  “潡水一战,越王翳侧翼被击溃,才导致的全军混乱。那时候尚不知墨家底细,故而战败。”

  “如今,我们有兵六万,可多备兵力于两翼。明日交兵,不攻、不进、只是死守。撑到天黑,便胜了三分。”

  “第一日墨家不胜,我军便有胜心,不再恐惧,此一。其二,明日能守到天黑,夜里再以精锐之士袭营,让墨家后日也无力……”

  他刚说到这,平阴大夫哼笑道:“夜袭?商丘一战,墨家何以胜?墨家最善夜袭,他们岂能不防?”

  “不过……左右两军加强之说,倒是可取。”

  防备侧翼,这已经是齐军和墨家主力作战的共识。

  另一谋士道:“如今墨家又有马镫骑手,冲击两翼,确实难敌。主力置于左右两军,墨家攻而不克,鞔之适或许会变阵。只是变阵需要时间,若是墨家发现我们两翼布置重兵不能攻破,变阵又需两个时辰,一日能过。”

  这谋士说罢,另一人却道:“如今墨家曾将兵家所学印刷成书,传于天下,我有幸得见。”

  “昔年,孙武子曾言: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

  “墨家背后诸多齐魏城邑,深入我们的腹地,是为重地。”

  “而我们如今撤退无路,非疾战不能存,是为死地。”

  “其又言:重地,吾将继其食;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

  “墨家深入背城邑多之重地,却不存给养粮秣,这正是我们可以获胜的可能。”

  “我军陷入死地,非将示之以不活,不能胜。”

  “是故: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

  说到孙武子说起的“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的时候,平阴大夫的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曙光,便示意那人继续说。

  大夫养士,正该用在此处。

  那谋士便道:“如今我们陷入死地,退不能退、援不可援,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让士卒陷入危险的境地,使得他们奋死而战,或许才有获胜的可能。”

  “若不然,公三军对垒野战变阵,难道可以战胜鞔之适吗?”

  打不过适,在平阴大夫看来,这没什么丢人的,坦然道:“吾不能。”

  那谋士又道:“若临阵指挥,变阵迅捷,我军可能及得上墨家义师吗?”

  平阴大夫再次摇头道:“吾不能。”

  谋士三问道:“敏锐观察,抓住战机,使得以点破面,扭转败局,您可以在鞔之适前做到吗?”

  平阴大夫三摇头,那谋士终于道:“所以,只是加强两翼死守,并不能够坚守五日。”

  “鞔之适带领墨家主力深入重地,粮秣不济,他们需要快速决战,必然主动进攻。”

  “我们处在死地,对垒已无胜算,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近身一步道:“不如……背河列阵。”

  背河列阵四字,震惊四座,这是违背常识的布阵方式。

  另一谋士道:“背河布阵,一旦失败,背后是河,又逃去哪里?”

  提议的那谋士大笑道:“便不背河列阵,一旦战败,此地距离大城尚有数十里!难道那样就能逃过墨家的追杀?墨家骑兵尽数精锐,全力追击,谁人能跑?”

  “我们已经是死地了,难道还要考虑战败如何?只能陷入死地,使得士卒再无后退之心,坚守此地,方有一线生机。”

  “墨家入重地,他们必要猛攻。士卒背河,无可后退,一旦被冲散,就只能被淹死,那么必然死战。”

  “而且,临河列阵,全军集中,使得墨家不能包抄后路、难以突袭侧翼,就算被突袭也可以继续组织防御。”

  “最重要的,将军论及临阵应变不如鞔之适,背河列阵,可以不用变阵,只要死守。”

  “一日不胜,墨家便急。三日不胜,墨家便可能选择退兵。五日不胜,墨家不退也得退!”

  “我们已经不能考虑如何野战胜过墨家义师,而只需要考虑死守就是。”

  “墨家距离我们不过十里,若是渡河……那就是重蹈当年两棠之地荀林父的后辙!”

  “不若焚烧木料、马车,不做任何渡河的打算,让士卒都看到。反正我们只要死守,车兵无用,不如下车步战,战车也全部焚烧,以示主帅将军上士皆要死战之意,激励士气。”

  谋士所言的“重蹈当年两棠之地荀林父后辙”的话,终于让平阴大夫下定了决心,点头道:“所言甚是!”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少谋无断

  此时尚无后世淮阴侯经典的井陉之战背水列阵大获全胜的正面经典,可反面教材却是不少。

  比如当年邲之战的荀林父,背靠大河,面对楚军的反击,荀林父担心背水被歼,命令中军渡河,“先济者赏”,结果前有大河上的船只,后有楚人的追兵,晋军争渡,以至于“舟中之指可掬”。

  战争除了依靠天才,也依靠不断的总结经验,譬如此时,自然不会有人如演义中的徐晃一般非要学淮阴侯背水列阵欲立大功,但却会在选择背水一战的时候想到荀林父“先济有赏”的负面经验。

  平阴大夫所能吸取到的经验,就是如果要背水列阵,一定要把船都凿沉、更不要琢磨修筑浮桥之类。

  那谋士的建议,无疑是正确的。

  如《九地》所言,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

  如今墨家主力所处重地,显然后勤不济,突入速度太快,这其实按照对阵来说这是犯了兵家大忌。

  但是现在齐军进退不能,野战不可能获胜,后退的话又跑不过义师,实际上齐军已经陷入了死地。

  既入死地,便要向死而生,将墨家义师所处重地的这个条件无限放大,才是唯一可能获胜的办法。

  平阴大夫也明白,如果只身逃走,自己必要被杀。而如果大军混乱,自己先跑,又未必跑得过墨家的骑兵,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

  与其这样,还倒真不如背水列阵,让士兵不得已则斗。

  只要能够撑个几日,每过一日,胜利的天平就向齐国这边倾斜一点。

  他自认自己野战指挥临机应变不如在潡水一战成名的适,因而也就不想去考虑什么侧翼反击之类的事,只能选择死守,战车之类的东西都可以用作防御的营垒而不要想着用战车冲阵。

  战车施展需要极大的空间,一旦施展不好,那么战车出击的地方就可能成为墨家攻破防御的方向。

  于是平阴大夫在图上略微一点,说道:“如此,明日一早,出营行军,至南济水列阵。”

  “阵如新月,中军凸而两翼弯。背后为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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