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第419节
由是,齐右军主将下令:
弓弩火枪手依旧列雁形阵不动,各自准备,以作防守。
没有参与突击义师十三旅的步卒在雁阵两翼之间的胸脯处列阵,做可攻可守之态。
若是中军那边的支援可以很快抵达,那么便可以选择突击进攻,由那些弓弩火枪手和支援而来的中军援军压阵。
若是不能极快抵达,便看下面的情况,若是己方不能胜,则鸣金收兵,以固阵型,墨家必不敢追。
……
山丘上,第十三旅和齐军借势而攻的一个多旅已经处在了最为危及残酷的肉搏厮杀之中。
火枪手全部弃枪持短剑或是斧叉迎战,掩护矛手的侧翼。
两侧的矛手连队稳住两翼,坚守不动,中间位置的矛手连队则在旅帅和旅代表以及那些军中墨者的带领下,开始反突击。
从三十步左右火枪手轮射弃枪的时候,十三旅的旅帅便命令中间的几个连队结阵冲击,而不是龟守待援。
矛手结阵也一样有冲击力,借山丘而攻的齐人虽猛,可是阵型混乱不堪,根本不能够有效地形成优势。
看上去齐人的人数更多,但只要不结阵,那么正面交锋的人数始终要少于密集列阵的义师方阵。
剩余的人只能在后面,难以投入到厮杀之中。
十三旅的旅帅已经刺死了六个齐人,他身后的那个矛手连队士气正盛,旅帅见士气已振,便捡起一支长矛,投身到了连队之中,于士卒同列站在前排。
连队前排,与之同列的连代表非是泗上本地人,而是外来受利天下之言的感召而赶来加入墨家的士。
他见旅帅铁盔上雉羽高耸,身上札甲皆是鲜血,挺矛而立,不避于人后,心中自有感慨。
心道:“昔年艾陵之战,冉求持矛挺进,振奋军心,领矛手列阵迎齐,结缨不散,威风凛凛,以君子之身立君子之功。每读及此,心中激荡。”
“今日旅帅之威,不下于子有!儒家有君子,墨家亦有死不旋踵的墨者,今日之战,齐人如何能胜?”
儒家的那些真君子与墨家的这些真墨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但却都有着一样的豪迈气势。
子有持矛迎击齐军的时候,一定是峨冠博带,整束衣衫发髻,迎敌接战,浑身是血,却不忘帽子歪到的时候,立于万军之前整理冠帽,以正仪容,视眼前千军之敌为无物。
而墨者旅帅持矛迎击齐军的时候,高耸可以让士卒看到的雉羽之盔,不有傲视万军睥睨结缨的气势,却如耸立河边的橡树一般任凭风吹雨打而矗立,挥击矛杆,与百人千人融为一体,如同扎入土地的根须所带来的不可被吹倒折断的力量。
虽不同,气势却一样豪迈。
十三旅的旅帅双眼盯着齐人中举起的旗帜,回头看了一眼两侧已经维持住的矛手,高喝道:“冲击!”
这一声叫喊,从他身旁开始回应,最终汇聚成千余人共同的呐喊,鼓声大作,奋力向前,他所在的连队直冲齐人旗帜所在的前方。
齐人亦持戈矛,但借势下山而攻义师不溃反而反突击,其势已挫。
阵型不整,又难以在一处集中,后面的人向前挤,前面的人撑不住想要后退,场面愈发的混乱。
两军交锋肉搏也不过短短半刻钟的时间,但这半刻钟的时间十三旅挺过去了没有溃败,齐人便已经有些撑不住。
……
山下被突破的齐人营垒处。
接到了不去支援而是整队命令的两个旅在整队的同时,也在观看着山丘上的混战。
但现在,中高级军官们的神情已经从半刻钟前的紧张化为此时的镇定。
齐人没有一举击溃十三旅,现在十三旅的阵线已稳,正在缓缓向前推进,齐人已经错过了一鼓作气的时机,而论及韧性齐人并不如,十三旅已经可以说是不至于溃败,至少可以稳住。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南济水之战(六)
远处的十二门炮已经全部展开,在十三旅于山丘上奋战厮杀的时候,这十二门炮完成了一次对齐人铜炮的压制。
计算过的射击角度,只需要略微调整,齐人的九门炮如今只剩下了六门,而且还在慌乱中。
看样子想要挪动炮口反击,有想要转移位置,但此时已经晚了。
十二门性能和炮手素质更强的铜炮所处的位置极好,那是经过昨日仔细观察后选定的。
齐人的炮除非退到山坡之后的斜面上,亦或是向南撤,否则的话这十二门炮始终都可以压制他们。
再往后退的话,齐人剩下的炮就算重新部署,也不可能对现在营垒的位置产生直接的威胁,炮兵的优势重新被墨家掌握。
那十五门旅属的铜炮现在也已经在营垒处展开,十三旅争取的时间已经足够,炮兵重新部署,十四十五两个旅也已经完成了整队。
他们之后,六指一直悬着的心,也随着炮兵开始压制齐人的铜炮、十三旅的阵线稳住维持而舒展开来。
大局已定。
十三旅没有溃败而是选择反冲击争取到了这大约一刻钟时间,决定了他这一翼的战局已经完全向墨家这边倾斜。
现在第十一、十二两个旅还在两翼和齐人进行厮杀,连队交战,火枪轮射,齐人的两翼还能撑住,但却也只能自保。
营垒处的炮兵部署完毕,齐人山丘上的火炮被压制,从千里镜中观察齐人的炮兵已经出现了混乱,看来肯定是要后撤的。
十四十五两个旅也完成了整队,工兵稳固了营垒,构建了简单的垒墙,并且正在挖掘那十五门旅属火炮的阵地。
整个师的局面完全活了过来,齐人的选择已经不多。
六指收起了千里镜,回身道:“我要去营垒那里阵前指挥,时机已到。点燃狼烟,告诉适帅,我们这边已经稳固!”
师代表明白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涉及到炮兵、五个步卒旅的协同,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这时候不是前线的那些旅帅和传令兵就可以控制的了。
身边的传令兵和参谋军官,以及师属的一个连队的步骑士纷纷跟上六指,朝着前沿疾驰。
身后,狼烟升起。
……
山丘上,齐右军主将这时候终于看明白了六指这边的策略,可却晚了半刻钟。
这半刻钟,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如果半刻钟之前,他可以判断六指的计划是这样,那么便可以将山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冲击之中,既然下面的两个旅并不支援,便可以从两翼席卷击溃山丘上的十三旅。
山下的那两个旅那时候立足未稳,炮兵也没有部署完毕,由进军转防御还需要时间,而且借助十三旅溃败后齐军的气势,或许真的有可能夺回营垒,至少在营垒处形成两军焦灼厮杀的局面。
在山丘上焦灼和在山丘下焦灼,那是两回事。
在山丘上焦灼,万一失败,义师一鼓作气拿下山丘,齐军右翼就彻底崩盘。
在山丘下焦灼,万一失败,义师整队攻到山丘的时候,中军的支援也已经抵达,义师还是拿不下山丘。
墨家义师是只虑胜、不虑败,因为败了整个泗上的局面就会无可挽回,只需要也只能考虑怎么才能胜的更为壮阔。
齐军是只虑稳、不虑胜。因为从始至终,平阴大夫就没有想过野战决胜,他所寄托的胜利,就是撑到五七日,墨家再不走就要从重地变死地不得不走。
不敢行险,也就意味着在死地之下不可能获胜。
世上没有如果,尤其是在战场上,更是没有这样词汇存在的空间。
半刻钟的时间,齐右军主将此时已经明白,右军的局势彻底被墨家掌控了。
看着还未崩溃仍在厮杀甚至让齐军反而动摇的十三旅,齐右军主将挥手道:“鸣金,收兵。”
身旁一小将立刻道:“墨家如今已是冲风之末,便曾是起于东海漫卷浪潮,如今也不能吹动鸿毛!”
“这时候正该再派一旅加入战局,墨家那一旅必败……”
话音刚落,齐右军主将挥舞带鞘的剑,再无之前的儒雅气质,狠狠地抽在了那个进言之人的脸上。
沉重的剑鞘带着右军主将的愤怒,直接将那人的脸抽的红肿,那人捂着脸不敢言语。
齐右军主将骂道:“你懂个屁!”
“现在那一旅就算溃败,我们能如何?”
“山下墨家已经部署完毕,不能一鼓而下。到时候万一士卒不听令继续冲击,必要在溃,后续无援,那是白白送给墨家!”
“你再看看两翼!墨家已经在营垒处立足,席卷两翼,两翼必溃。”
“现在当务之急,是重整队伍,带中军援军一到,立刻成列冲击营垒,让墨家无暇席卷两翼。然后再派两旅支援两翼,以求稳住。”
齐右军主将剑指山下仍在缓缓交战火枪射击的两翼道:“两翼各再需要一个旅才能稳住。”
“可若是不攻营垒处,那两个旅也是白送,墨家席卷两翼,两边各支援的旅顷刻就要败。”
“墨家现在已经立足,铜炮展开,我们的炮被他们压制只能后撤。而想要让墨家立足之处不能够分兵席卷两翼,至少也要再投入四个旅攻击营垒,才能够堪堪让他们无力去席卷两翼。”
“这就已经需要六个旅。山丘之上,还需要预留两千弓弩火枪手、两个旅的步卒以压阵。”
“整个右军还需要至少八个旅!而且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这时候让我再送一个旅去和墨家厮杀?去拦阻道路让反击营垒的时间再拖延下去?”
进言那人捂脸,不能做声,齐右军主将叹息道:“再送一个旅和墨家在山丘厮杀,四个旅怎么展开去攻击营垒?再不攻营垒,左右两侧墨家便要席卷过去,到时候我们就只能堆在山上了!”
“没有山下的阵线,山丘就要被墨家分割,右军与中军被切开,不能相顾,三军岂不必败?”
齐右军主将摇摇头,明白现在还不是溃败的时候,但是墨家彻底掌握了局势,掌握了主动权。
现在墨家已经列阵,炮兵展开,齐右军主将不是不知道这时候再去进攻立足已定的墨家会损失多大,可是墨家现在夺取到了主动,逼着他不得不攻。
若不攻,墨家便可以借营垒为支撑点,只需要分出来半个旅,就可以直接将还在焦灼的两侧齐军击溃。
那样的话,整个齐军的右军,就只能全线退到山丘上。
人数少了,山丘守不住。
人数多了,乱哄哄一团,难以调动,无法展开大阵,人多还未必及得上人少。
而且山丘下的阵线营垒全失,那就等于齐军的右军和中军的结合处出现了一个垭口,一旦墨家从垭口处突破,就算中军不溃,右军和中军的联系也会被切断。
那样的话,三军也不用想着守五日,能不能守到天黑都是问题。
原本山下的营垒不失,阵线仍在,齐右军主将只需要手中有三四个旅作为支援,中军源源不断地调兵来援,就可以和墨家打成添油战,撑到天黑。
可现在,少于八个旅在手,他不要说夺回主动权,就是想要守住右翼都是个问题。
他已经不再想再说什么,只是沉重地命令道:“鸣金,收兵,墨家必不敢追。”
“炮兵后撤,以为压阵。”
“步卒整队,分为左中右。”
“左右各一旅,中二旅,待中军援军至,便即反击。”
“左右支援,中二旅与后续中军援军攻营垒。不攻山下营垒,两翼就守不住。”
沉默许久,他又看了一眼山下墨家展开的炮兵和两个旅的步卒,以及后面逡巡欲动的那些“骑兵”,长叹一声道:“不求夺回营垒,只求他们无力攻两翼就好。轮番冲击,败退再整,今日或可无忧。”
“再请主帅,右军危矣,再派来援,或让尚可再战的旅连靠近右军,随时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