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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439节

  再之后齐桓公称霸死后,公子无诡继位,公子昭逃亡宋国,借兵平乱,带领宋军攻破齐长城,成功上位。

  随后,其弟公子潘秘密结盟晋国,在其兄的葬礼上杀死了侄子,借晋国之力上位,随后以承认晋国霸权为代价,换取了晋国的支持,以晋国的军事力量为依靠压服齐国众人成功上位。

  公子潘死后,其弟公子商人照旧故事,在葬礼上杀死了侄子,政变上位。

  再之后,其弟弟公子元,率卫军再入齐长城,政变上位。

  齐国的事不谈,便是不久前魏楚之争,文侯去世,已经破大梁、入陈蔡、势如破竹的吴起也一样被逼着回师,以防政变。

  有军政变,这已然成为天下间的规矩,礼乐的规矩没了、碎了、崩了,似乎政变已经成为了新的规矩。

  沉浸在阴谋这一样贵族的家传之学中长大的田和,确信这一次墨家肯定要内乱,适必然要回师争位,说不得还可能和墨家的那些人物打上一场也未可知。

  而且若是泗上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泗上那边不准适回师,那便更有意思了。田和心想,面对君侯之位,难道会有人不动心吗?要是不准适回师,他必立刻回师平叛……

  喜不自胜的田和又问道:“如今这消息,几人知晓?”

  那近臣回道:“临淄众人还未知晓,但只怕公子剡应该知道了。”

  田和哈哈大笑,仰头道:“知道的好!知道的好!传令下去,将此事传于临淄,让临淄民众尽数知晓。”

  “天命在我,一如当年黄帝战蚩尤于逐鹿,纵蚩尤有五兵之利、有金铜之锋,连起大雾,黄帝先败而后胜,这便是天命!”

  “墨家制火药、草帛,这难道不像是当年蚩尤制五兵、金铜吗?五兵金铜虽利,难道又能敌得过天命吗?”

  那近臣连声点头,急忙离去。

  田和面对牌位再拜,以谢之前祝祷之事这么快应验,心中大喜。

  这禽滑厘之死,不仅可以让墨家退兵,更可以让齐国民众相信田氏代齐有天命加身,这是不可更改的。

  只要能够将墨家善于制器比作制五兵金铜的蚩尤、将自己比作当年的高祖黄帝,这件事便能让民众觉得昭昭天命不可违背。

  田氏代齐,没有杀死姜齐后人,而是让其食邑一地,这正如当年炎黄战于阪泉黄帝为君而炎帝为臣。

  如此一来,不仅是齐国承认田氏的天命,天下诸侯也会相信田氏或许真有天命加身。

  田和心中暗道:“禽滑厘啊禽滑厘,死的好!死的好!你一死,谁人不信我有天命?谁人还觉得我代姜齐是罪?”

  “你一死,墨家必乱,诸人相争,这天下人便会看到,人人平等绝不可能,这天下你们是改变不了的,谁人还信你们的义?”

  “我将此战比作涿鹿之战,天下谁人不会联想你们墨家和蚩尤的相似之处?”

  “传闻蚩尤作冶、以金做兵,这天下人还不想到你们制火药、练铁器?”

  “传闻蚩尤知天志,重鬼神,以风伯、雨师唤风泼雨,这不说明你们墨家所谓天志之说源于蚩尤?”

  “我与墨家战,非是不义,而是黄帝之华夏与蚩尤之夷狄之战!执此旗帜,天下士人,莫不归心!”

  转眼之间,浸淫于阴谋的田和已经想到了几十种借此来树立威信、彰显自己代齐神圣性的事,以骗齐之万民。

  此时此刻,太子剡府中,田剡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手中的酒樽落地,手掌虚握,嘴张着,不敢相信旁边那个近侍的话。

  “公子,禽滑厘确实重病,千真万确。彭城那边的人传来的消息,并非有诈。鞔之适退兵之事,恐已成定局。”

  许久之后,呆住的田剡才返醒过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真有天命?”

  他猛然起身,将案几上的酒菜全都拂去,半哭半笑地喊道:“禽滑厘!禽滑厘!你为什么不晚病半年!半年就够!半年就够啊!”

  他没有去想田和想的那些神圣性的事,也没有想什么黄帝、炎帝、田、姜、蚩尤、墨家之间的那些用来让天下传遍谣言的话,他想的只是简单的政变。

  只要能够连接墨家,只要墨家能够消灭临淄军团,他就有十足的把握政变成功,不会给自己的叔叔和堂弟有一丁点的机会。

  君侯之位,近在咫尺,只差几个月的时间,就这么生生溜走!

  墨家退兵、田庆回师、和约签订,自己又凭什么政变?

  禽滑厘一死,墨家必然大乱,到时候便是想要借墨家之力,又借的到吗?

  ……

  几日之后,朝堂之上,田和正在侃侃而谈天命之说,太子剡沉默不语,众贵族一脸惊诧臣服之色,顿觉田和的头上笼罩着天命的神圣光辉,不可撼动。

  死局之下,无人能解,墨家想打临淄只需要一个月就能攻下,魏韩无力救援、楚人不记前恩,这种情况下,谁能想到天命在身的田氏竟在天命的规矩下让禽滑厘重病?

  这人所不能解开的死局,被天命所解开。

  田和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瞥了一眼田剡,心中已然规划好了今后的路。

  他已经派使者直接前往平阴,直接和适谈判,表示齐国绝对不会追击,如果可能还可以等到适争位的时候给予支持。

  同时,希望适能够放开赢邑,可以让公子午帅轻兵星夜返回临淄,而且如果适如果需要,愿意让田庆与适合力,共入泗上。

  田和以齐侯的身份,奏请周天子,愿意让适封侯,名正言顺地执掌泗上。

  又选派美姬十余,不惜从自己的后宫中挑选,送与适,以求达成合作。

  这些秘密的谈判,自然不会在朝堂上说起,但与墨家和谈的大局却已经可以议定,群臣信服,面带喜色。

  正沉浸在一片融洽其乐的气氛中时,忽有近侍从外疾奔入朝堂,脸上一片震惊之色。

  田和大笑道:“泗上可是又有什么事?是不是公造冶已经帅兵回彭城?还是彭城出现了厮杀?”

  “你且说,天命在我,墨家无道,必无幸矣!”

  那近侍颤抖片刻,回道:“消息有三。”

  “其一……鞔之适传书彭城,只说对齐一战,是为诛不义,不可退兵。禽子为利天下,死不旋踵,此时退兵,若禽子醒来,必以为因自己而耽误了利天下大义,只怕悔恨终生。彭城墨家尽数通过,如今禽滑厘仍旧重病不能理事,彭城高孙子等人共和议政,适副贰巨子之位未动。”

  第一个消息,田和已然惊骇,大惊之下陡然站起,喝问道:“到底是不准适回师?还是适自己说不回师?”

  那近侍惶恐道:“细作回报,此事却是适所言。在卢城当众盟誓,阅兵卒与济水,宣布此事,兵卒士气大振,誓……誓诛不义。”

  田和脸色巨变,那近侍又道:“其二,适给彭城传书,亦是传于天下,说墨家巨子之位,只可任两岁,不问出身,有才有能有利天下之心,还需要规矩约束,不可以天下为家私之产。”

  “他这次是以墨家贰副巨子的身份说的,彭城众人皆称赞……”

  田和的右手忽然捂住自己的左胸口,颤抖着声音问道:“那第三呢?”

  近侍忐忑犹豫,田和怒道:“速言!再不言,当车裂!”

  那近侍颤抖许久,用一种仿佛天翻地覆一样的恐惧的声音说道:“彭城那边传来,墨家将签诛不义令。”

  “公子午在武城屠城,违背天志之义、背弃九州之德,当诛。”

  “除非诛杀田庆、公子午,以及参与武城屠城的费国贵族……否则墨家不议和,绝不妥协,义不容辞。”

  “若逃回临淄,便破临淄抓而枪决;若逃入胶东,必搜山寻海宁破齐百二十城亦要抓而枪决;哪怕逃入东海,墨家也必造大舟巨舰,追至扶桑,亦要抓回枪决。”

  “不诛田庆、田午,不议和。”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可撼动的力量(四)

  听闻了这三件事后的田和,怒极反笑。

  半边身子的忽然麻痹和胸口的剧痛,都不能遏止他的笑声,空荡的宫殿中回荡着这充满怒气的哈哈声。

  “好霸道的墨家!好霸道的墨家!”

  连说两声霸道,此霸道非彼霸道。

  霸者,伯也,一方诸侯之长。

  霸者,通魄,月初之精华,天子不可霸,因为天子是满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有不得九州的诸侯才是月初残月。

  何谓霸道?

  辟田野,实仓廪,便备用,案谨募选阅材伎之士,然后渐庆赏以先之,严刑罚以纠之;存亡继绝,卫弱禁暴,而无兼并之心,是以为霸道。

  也就是说,发展生产、尚贤任能,不兼并他国的土地、扶弱而让那些小国的祭祀得以延续,这是霸道。

  墨家行的不是王道,也不是霸道,但在天下诸侯眼中,以他们的眼界和认知,墨家行的就是霸道。

  潡水一战使得越国丧失泗上的霸权,虽说那些土地都属于墨家的地盘了,但是墨家用的是扶植滕、缯等国帮其复国、代行其政的名号。

  这个名号周天子没有认可,但是也没有反对,因为周天子通过人借了墨家的不少钱,现在还不起。

  至于说霸道之中的“严刑罚以纠之”,这不仅是霸主对于本国民众,更是对于其余诸侯而言的。

  后世西楚霸王,不是帝,而是霸,是可以代替天子征讨诸侯的霸主。

  天子可以惩罚诸侯,如齐的九世之仇,纪侯的谗言直接导致了齐侯被天子烹杀。

  霸主也一样可以惩罚出后,如当年践土之盟,卫侯在辩护中败诉,作为盟主的晋文公直接惩罚了卫侯。

  而田和如今怒极反笑,称呼墨家“好霸道”,那是因为墨家的这“霸道”比之当年践土之盟的盟主晋文公更过。

  践土之盟上,卫侯辩护失败,晋文公砍断了卫侯的代理人的双腿,杀死了卫侯的辩护者,但对于卫侯的处置,却仍旧是送回周王朝的都城,关押起来,因为晋侯要做霸主,不能逾越。

  天子可以杀卫侯,霸主不能杀。

  公子午不是诸侯,但却是齐侯田和的嫡长子,法理上如何处置田午,周天子可以决定,但各国诸侯都没资格。

  不是说诸侯不能被杀,韩郑交战,韩武子杀死了郑伯,这个天下没有任何的反对,最多认为韩郑之间有了血仇。

  但如果当年韩武子抓了郑伯,审判之后再杀,那么天下就会哗然:你韩武子算什么东西,谁给你的审判权?当年晋文公审判卫侯,还需要士荣为之辩护,周天子可曾给你“伯令”?若没有,你凭什么审判别国的国君?

  想有审判权,必须要成为霸主,而且要有周天子的册封,这是封建法理,不能逾越。

  即便审判,那也是以周礼为基础,为法律,为依据。

  从仁义的角度,如今天下贵族的主流仁义观中,屠城不对,但是屠城最多受到道德的谴责,而不至于被杀。

  墨家这诛不义令,过于张狂,这不只是要行霸主之“严刑罚以纠之”事,而是要用墨家的“义”和“法”,来代替天下已有的“义”和“法”。

  墨家一旦审判了田午,不但等同于做了泗上的霸主,更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革旧鼎新”:既要霸主有的执法权,还要有周天子甚至都没有的制法权。

  如此狂妄,这不啻于当年楚人问鼎之轻重!

  可狂笑过后,朝堂上群臣却面色阴暗恐惧,虽然那近侍说此事还未议定,但是以墨家“言行必诺”的行事风格,一旦定下来那么此事必然会做到底。

  说要杀田午,就绝不会放过他。

  南济水一战,齐国临淄门户大开。唯一的野战机动兵力还在鲁国境内,莱芜被攻,已经切断了回临淄的路,一场野战不可避免。

  南济水一战,让齐国贵族上下恐慌,失败主义的情绪蔓延心中:六万大军两日之内覆灭,墨家损失不过两千,纵然临淄军团比起平阴之兵能战,可胜算又有几何?

  但从这一点来看,墨家的霸道已成:他们的宣言中没有提及齐国割让土地的事,一句都没说,而重中之重的则是屠城事的惩罚。

  作为天下之前有实无名的霸主魏国,到现在了一个屁都没放,成阳的魏韩联军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表示。

  赵国如今正和魏国交战,如果墨家邀请赵国来参与这一次审判,赵国或许会去。

  楚国更不用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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