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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48节

  市贾豚自顾自地点点头,又道:“这样,我先去见先生,把办法说出让先生定夺。你随我去取五镒黄金,买些麦子,雇请村社的人先将麦粉磨出来。”

  两人计较好了,适随着市贾豚回到墨者的草屋,等了一阵。

  市贾豚自去见墨子,不多时返回,取出了五镒黄金,又在一片竹简上记下,说笑道:“这不是你这个书记要做的事,记这数字还是要我来。”

  适也笑道:“我写的字如今还没几人认得,多写少写只靠心中信义,那可不行。”

  市贾豚将金子递过去,又道:“先生同意了,等十天后就做。先生也让我告诉你,我和司城皇商谈之事,还要加上一条。那个村社的人都随我们迁到沛地,都是授田之民。那些跟你学过九数的孩童,就留在商丘,先帮着商丘的那些豆腐麦粉铺子做事帮工。”

  “授田之民,随土而迁。这是小事,众人也习以为常,你不必在意。司城皇有求与我等,墨家众人做事也不必守太多不合理的规矩,没人敢说。你若不是墨者,私用授田一件事,就够你挨一顿皮鞭了。”

  适点头同意,觉得这办法极好,自己的思维也有些定式,没有想到这一点。

  自己所在的村社是授田制村社,村社里的人可以被迁徙到别处,各国攻下城市也会经常将城中居民迁走,这种强制性的行为比比皆是,反倒是他有些想不到。

  后来三晋崛起后,宋国为了避开韩魏锋芒,曾经举行过一次大迁徙,几乎放弃了商丘城,将附近的人都迁到了彭城,如今这村社就算是先行一步。

  如今事已经定下来,他就要去忙磨粉和与村社众人商量迁徙的事了。

  ……

  商丘城中,麦粉和豆腐的故事已经传遍全城,那些嗅觉灵敏的商人已经聚集过来。

  商丘不是陶邑,但也是大城,汇聚了不少的商贾。

  此时的大商人地位很高,各个贵族都要拉拢。

  不提后世吕不韦那样商人为相的事,便是周天子也曾被商人要债逼得筑起债台躲在上面藏起来,远不是商人被皇权打压的抬不起头的时候。

  这些商人求利,他们对利润的嗅觉不亚于苍蝇闻到腐肉。

  一众墨者吃过饭后的第二日,麂的家门差点被商人挤破,都想来看看这些东西。

  麂是个手工业者,虽不怕生,可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好在市贾豚与适坐镇其中,面前摆着一罐雪一般的麦粉。

  适的嫂子暗暗掐了适一下道:“你这人,请你们墨者吃饭,吃的是黄黑的麦粉,怎么卖给商人却是这样雪白?叫人笑话!”

  适噗嗤一笑,小声道:“这不能吃。里面加了滑石粉,白是白了,吃起来可不好。是给人看的,不是给人吃的。”

  嫂子白了他一眼,心道心眼这么样多,以前可没见到。

  几个洛阳来的商人挤进来,看着那一罐子雪白的麦粉,连声称赞。再一看市贾豚也在旁边,心中暗道:“想从此人手中赚钱,却难。”

  洛阳大邑,富户贵族极多,这麦粉在那里正好售卖得利。虽然转运不易,可是转运过去所获必丰。

  市贾豚看着这些商人,想到适刚才和他谈过的那些事,心道这里外地商人不多,可是那办法要是可用,倒可以直接用在别的城邑。

  商人们见到这样的麦粉,早动了心思,连忙询问是否售卖。

  市贾豚摇头晃脑地说道:“未可知啊。”

  商人心道,你卖就是卖,不卖就是不卖,这又不是你们墨家相辩,哪有什么未可知?

  却不知市贾豚说的正是实话,在没有确定沛地的事定下来之前,是卖鱼还是卖渔,确实是未可知之事。

  适在一旁帮腔道:“是否售卖先不说。这食物要好吃才行,又不是珠玉只要色泽好看就行。今日你们既然来了,那后日请诸位品尝。后日再来,还请奔走相告那些外地商贾,一同前来。”

  商人一听,便明白终究还是要卖的,否则又何必邀请其余的商贾。

  他们想来适说的也的确对,这麦粉是吃的,是否好吃还要吃过之后才知道,于是先散去,琢磨着后日来尝尝味道。

  这样几波人之后,不大的商丘城商人们都知道了消息,纷纷打听,想要得利。

  要准备这些人的品尝,适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好在有组织,人多好办事,于是请来一些墨者帮忙。

  正是:

  叮叮复当当,行义入庖厨。不见黍与粟,唯见雪粉白。

  市东买陶盆,市西买油脂,墨翟亲操斧,削修擀面杖。

  面热膨又酸,复加草木灰。酸碱两相厌,气孔省时出。

  箸卷面如花,红枣含为蕊。糙手揉单峰,殷红只一点。

  擀面大若斗,寒剑横与切。宽如腰间带,长如贵女丝。

  支我大陶鬲,凝脂融滚汤。此时无秦桧,便以油条名。

  齑粉羔豚肉,手转面团圆。双手轻合拢,入汤若浮鹅。

  秦川无锅盔,郓城无炊饼。三晋不喝面,遑论味必酸。

  调和酱与醋,磨豆煮饮浆。端来献商贾,商贾皆惊忙:吃麦二十年,不知花样如此多。

第五十七章 授渔取利朝夕短(下)

  细腻的麦粉,离开了僵硬的麸皮,便有了吴越女子般柔软的身。

  这个将要改变淮河以北之后两千年饮食习惯的不起眼之物,并非第一次现身人间,却是第一次展现自己可以这样的婀娜。

  适请墨者吃饭,只求简单,这是节用,能吃就行。

  墨者看来,麦粉是利人之巧、雕琢花卷是不利人之拙。

  适请商人吃饭,力求复杂,这是取利,必须精巧。

  商人看来,麦粉是可得利之巧、雕琢花卷是利上加利之巧。

  凯恩斯主义的先行者管仲曾言,贵族富户最好烧火都烧雕花的柴禾,荒年大兴土木让饥民有饭吃,越遭灾越折腾不能让贵族装成心系灾民不奢侈,才能让财富流通,供养更多的手工业者,促进财富的重分配,灾民有饭吃,度过灾荒年。

  规划经济的先行者墨翟曾言,集中国家的财富用来兴修水利、增加军工、建造房屋、开垦土地种植麻桑,不要把钱花在珠玉等奢侈品上。人口也要有计划地增加,少打仗少征税保证男女能见面生娃能养活,从而让每家生三个,在二十年内激增人口和社会财富总和,算起来比打二十年仗合算的多。

  两人说的都没错,也都是符合各自情况和实事求是的办法。

  在贵族的收入源于实物和劳役地租、贵族还没有权势太大以至分权严重、基层官吏不足、战争以争霸为目的、土地足够没有席卷全国的土地再分配诉求、官山海政策让齐侯拥有巨量财富的时候,管仲引导再分配的办法是绝对有益的。

  在战争频繁、土地制度变革露出曙光、贵族堕落奢侈、王权不集中、大量游学之人可以入仕保证官吏数量的年代,墨子的集权强制发展增加人口的节用政策也是正确的。

  这两种学派的分歧,用适计划在沛地彭城开矿的事做例子,就很容易分别出来。

  墨子学派若要开矿,首先要和人讲清楚此物“大利天下”,用辩术论证此事是行大义,集聚财富和人力,上下同心,尚同共义,以守纪律和吃苦行义的墨者为先驱,带领百姓开矿,再将铁器售卖或是分配给人,从而扩大生产。

  管子学派若开矿,认为用奴隶容易逃亡、这时候深山野林里一躲抓不回来;用百姓开矿,百姓不满,全民皆兵之下容易闹事。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矿包给富商,抽十分之三的税,剩下的事全让富商负责,用什么人开矿富商自己负责,管理和抓捕的事也归富商,富商对下面的矿工负责、国家对富商负责、间接管理,只需要把钱交上来就好。必要的时候再对富商施以重税,同时鼓励富商消费,从而调节财富分配。

  这两种看似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思想和手段,却偏偏真实存在于这个时代,而且堂而皇之地记载在木简上。太史公曾读过也盛赞过,但从晋之后便有人认为这都是无用可笑的东西。

  好在此时墨子尚在、墨者尚存,适能借用墨者的行义之心做出沛彭之事。

  出售磨麦粉的手段,也并不是开矿这样的事。因而适可以不动声色地在吸取财富这件事上学学管仲的手段,又不会引起墨子的反感。

  当宿麦推广后,生产力提升,可以养活更多非农业人口的时候,更多的城市手工业阶层将会成为墨者在城市的重要力量。农业的发展带来的粮价忽然降低,也会促使非授田制的人口成为手工业者,最终平衡。

  简单的麦粉可以在每座商丘这样的大城养活几十户以此为生的手工业者,也能极大地促进这些城市的商品交换发展,促进货币的流通。

  当然也可以聚集各国的财富汇聚到沛地,积累资本,从而用来“大利天下”。

  适的手不算太巧,用筷子卷枣花、揉馒头、擀面条、包饺子这样的事还是会做的。

  在适看来,麦粉是枪、这些精巧的吃法是子弹。子弹不能没枪,枪没有子弹也卖不出去。

  把造“子弹”的办法告诉这些商贾,自己的“枪”才能更好卖。

  反正都已经决定授渔得利了,那也不差这一点了,把如今能做的面食做了一遍。

  适心想,自己这也算是顺应时代潮流。要不然不吃酸汤面的山西、不吃馒头的山东河南、不吃锅盔的陕西汉中、不吃饺子的淮河以北……这看起来可不是舒服,缺了那么一丝熟悉的味道。

  这些集结了两千年饮食文化精髓的东西,足够震慑一番这些商人,也足够加快产生让适熟悉的感觉。

  墨者们已经吃过不少用草木灰调和的发酵面,这时候来帮忙的一个个都吃饱了,往外走的时候都腆着肚子。吃的没那么精巧,味道倒还是那个味道。

  商丘的很多商人聚集于此,吃的也是津津有味,称赞连连。

  他们是真的没想过麦子会有这么多吃饭,也没想过麦子做出的食物竟能如此好看。

  麦粉发酵之后,保留了麦香,又有一部分淀粉被真菌分解为糖分,更多出了一丝甘甜。

  钟鸣鼎食之家常用的油炸食物,也第一次出现了麦子的身影。没有人会傻到去炸麦子吃,但麦粉条炸熟后味道真是不错,尤其是配上豆浆。

  最真实的味道还是这些百吃不厌的主食,适也算是达成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野心,吃上了馒头,竟是鼻孔微微发酸。

  商人们没有他这么多的感慨,饭入口中后所想的便是此物可以大卖。

  差不多吃完后,市贾豚出面,一人发给了一支削好但没有烤干只是一次性使用的竹简片。

  他也没多说废话,适之前已经和他商量过,沛地的事也已经定下来,正是可以授渔取利的时候。

  “此物你们也尝过了,见过了。宋地我墨者自营。宋地之外,齐鲁燕三晋秦,以城为分,每城只要一人。你们将自己要经营的城市和所能收买的价钱写上,价高者得。”

  “不卖麦粉,只卖给你们制作麦粉和这些食物的方法。五年为期,五年之内我墨者不再售卖给别人,也只帮你们修建磨粉的磨坊。五年之后,该得的利也得了,到时候再说。”

  “墨者守信,这一点你们不必担心。诸位,请。”

  说完叫一旁的六指端着墨汁和蘸签,送到那些商人身前,叫他们在竹简上写下价格。

  商人们文化水平未必很高,数字和各大城市的名字还是会写的。

  虽说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手段,都是商人,稍微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价高者得,自己承担风险,计算利润,给出自己能接受同时又胜过其余商人的价格。

  几个洛阳来的商人对视一眼,这时候却没有机会交流,原本可能合作的伙伴此时全成了潜在的敌人。

  洛阳是个代称,此时并没有洛阳的名号,金文和祭祀时的正式名称为中国、新邑洛、土中之类。

  王子朝之乱后,既有王城也有成周,周天子此时的领地太小,这些地方可以算作洛阳城市群,洛阳可以理解为洛水以北的河谷平原,也可以理解为洛水一带的城市群。

  那里既是大邑,又是天子所居,除了争权内乱几乎没有战火,富商极多。在戎狄强大的时候,洛阳可能还会受到威胁;可现在被大国包住,各国都已经展开了对戎狄蛮夷的全面反攻,再无蛮夷势大时。

  即便天子权威已无,可也不至于真有哪国攻打洛阳,因此这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也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之一。

  这些来自洛阳的商人当然明白其中的商机,更有那些善于投机的商人看到的更大的机遇:三晋将伐齐,伐齐若胜必朝天子,到时候各国的国君、贵族、使臣、随行齐聚,若有这样的食物,所获必厚。

  几个商人均想,这是天赐的机会。若是这些墨者自己前往洛阳寻售,那里的商人更有钱,又怎么能轮到自己?

  墨者守信,天下皆知。商人知道,既然墨者说会教会他们磨麦粉的手段,就一定会教;既然墨者说五年之内不会再传授同城的其余人,那么就一定不会传授。

  稍微计算了一下利润,商人们心跳不已。

  麦价贱,因为难吃。

  但麦子又是重要军粮,所以每年的麦子收获数量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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