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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506节

  同时也可以使后来的人在完成初期的开垦、保证温饱、偿还完铁器之类的贷款之后有了新的目标,还有批量的现在不急着用、但是将来把云中建为大城邑和墨家在黄河以北城邑中心所不可缺少的成手工匠。

  实际上,墨家的钱是花出去,但是花在了外地而不是云中。

  春天到明年土豆玉米收获期间,吃用的是云中本地的存粮,等到土豆玉米等粮食收获后,手里的存粮也基本吃完,但是因为前期的契约可以保证还是原价收购,到时候过量种植的贱食又完全不会引发物价的上涨。

  国岗的手段基本上就是这样,他将一些大略说出后,特派而来的墨者不住点头道:“你的办法,听起来似乎是很好的。”

  “但是是否适用,还需要以说知之术再行推算,这就不是我可以弄清楚的,需要报还给上面,由他们再做决定。”

  “这只是一时权宜的手段,那么对于云中将来的发展,你可有什么看法?”

  “趁此机会,我也一并报备上去,毕竟你在云中许久,又多研习这些轻重、侈靡、节用之术。”

  国岗倒还真的有些别样想法,听到特派员先行肯定,他的心也放开了,将自己的一些想法一一道出。

  之前想的那些,自然不过是一些权宜手段。

  一旦云中等地真的存有数万人,将来整个此地的发展便会完全不同。

  要考虑稳定,还要考虑人心,考虑认同感,考虑为何而战等等问题。

  墨家不用军功授田制,因为军功授田制和授田制在低阶军功的时候看起来一样,可一旦到了稍微高一点的军功,就会出现“附属”、“隶农”等问题。

  赏赐别人一万亩地的军功田,谁来种?只有田,没有配套的“罪民劳役”政策,一万亩田没有任何意义。

  尤其是边境地区,本身工商业就不发达,军功田不可能转化为面向市场的农场,最终的结局必然就是出现一大批军功地主阶层,最终导致边境地区军阀化,这是不允许的。

  当然,也是受制于墨家的道义所不可以实行的。

  同时,国岗考虑到“制约”的问题,也觉得云中地区不能够发展一些产业。

  比如铁矿,冶铁等。

  他觉得要让云中地区始终受制于墨家控制的稳固地区,这样一来才能够防止当地的势力不听命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墨家。

  但同时又必须要发展本地的工商业,他是齐人出身,对于“鱼盐之利”、“工商利民”有自己的见解。

  甚至于在这个见解之外,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在齐国生活了二十余年、在泗上生活学习了六七年、又在云中历练了四五年,国岗自觉看明白了一些东西。

  他又说了一些他自己的看法。

  “古时城邑,一座城便是如今的泗上与宋越。”

  “如今泗上离不开宋、越、楚;宋、越、楚也离不开泗上。其根源就在于泗上生产的货物不是泗上本地用的,而是销往到宋、楚、越等地。宋、楚、越等地虽然还是诸侯封君林立,但却和泗上密不可分,这对于咱们墨家的‘天下’的看法又近了一步。”

  “听闻上古之时,百邦千国,各自独存,因为城邑本身能够生产陶器、骨器、附近又能生产粮食,所以古时百邦千国,各自方百里。”

  “说是天下,实则是破碎的邦国。即便有商周之政,却也只是各自封国。什么时候使得楚越离不开齐鲁、魏韩离不开秦蜀,什么时候才能算是真正的天下。”

  “云中也是一样的道理,不可细碎,不可独存,不可封闭自成邦国,就必须要和外部有联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唯有利,才能够使得云中于天下联系在一处,各不可分,才能使得云中等地认可天下之说。”

  他轻笑一声,说道:“若是有一日楚、越竟然拒绝泗上的货物、课以重税,想来泗上的工商立刻会觉得天下当合于一。”

  “云中也是一样,自耕与良家子固然可为兵役,可以依靠宣义使得他们认可天下为义而战,但也需要有利相连。”

  “若是云中可以自足,又无什么外运获利之物,数十年后,云中何以与天下密不可分?”

  “是故我说,要让云中有什么工商之物可以卖到云中之外的中原;但同时云中又必须要有什么货物离开中原便得不到。”

  “云中不可为高柳,高柳地处北方,却是小泗上。璆琳、毛毡、铁器、煤炭、牛马、粮食均有,一处便够了。若再多,云中五百里内便是个大城邑,便可独存,内部勾连,如何能认同天下?如何才能知晓天下?”

  “如上古城邑,衣食住行一世都在城野百里之内,齐城之民如何需要知晓秦城?”

  “如泗上会稽,相距千里,会稽人却知泗上之铁、棉、瓷;泗上亦知会稽之胶、漆、象牙……那泗上人自然觉得天下包括会稽。”

  “云中只知泗上、高柳,因为别处和他们并无关联,他们也难以觉得那些城邑是天下的一部分,只觉得天下只有泗上、高柳和云中,因为他们的货殖只和这几处有交流。”

  一番话竟是让特派员心服口服,目瞪口呆,忍不住想到了墨家故事中那个改编的“毛遂自荐”的故事,虽然实际上真正的毛遂还未出生,连连道:“你就是尖锐的锥子,之前没有透过布匹的机会啊。”

  “你对《轻重》、《国富》、《轻重》、《侈靡》颇多见解,可曾整理成册?”

  国岗忍住心中的激动,面色沉稳道:“这五年我多看书,结合之前所学,确实写了一些东西。至于如何,却还需要评断。”

  说罢,从屋内一个小木盒内翻出来两本自己写的小册子。

  一本名曰《何谓民之通货》。

  另一本名曰《自货殖观城邑、邦国与天下之兼体论》。

第二百七十六章 对歌(上)

  翻开两本小册子,透过那些细小的墨字,略微一读,便可以觉察出其中浓浓的墨家的味道。

  其实不只是墨家的味道,而是这个时代的味道。

  大量而繁复的例子、比喻、推论、故事……这是此时诸子常用的手法,文章详实有物,但文藻又不过于华丽。

  许多例子和故事,都是市井间的士人阶层可以听懂的、并且是引诱式的。

  只不过和其余学派所不同的地方,便是基于墨家辩术体系的种种论证方式,包括一些很固定的“辩术语法”,比如墨子当年提出的类似于“时态”、“籍使……则”等特定的语式。

  这些年墨家包容并蓄但又严守底线,从当年适和列御寇等人关于《汤问》的争辩开始,各个学派之间一直在互相影响互相吸收。

  管子学派提出了货币的意义和等价物概念,在管子学派之外的墨家完成了进一步的阐述。

  商周千年的文明作为土壤,忽然绽放的百家作为种子,似乎到了盛放的时候。

  行家里手一打眼,便知道文字中的道理到底是不是有用,特派来的墨者沉浸其中,奋力将眼睛挪开,将那两个小册子阖上。

  仔细收起之后,称赞道:“昔年子墨子说,适晓天志,贱字草帛印刷三物一出,适通晓的天志便如粟种,春日播下,秋日可收。”

  “这一次泗上又送来了一大堆的书,想来那里也有许多关于天志的发现。”

  “云中秋,天下秋。于天志学问,收获的秋日竟已来临!当真可喜。子墨子若知晓,必定大赞。”

  国岗笑了笑,扬起头看着窗子上浸了油的窗纸,慨叹道:“我倒觉得,这不是秋日。你以为那些便是果实?其实不然,那些学问,或许只是春日萌发的薇蕨,堪堪破土,百花盛放而结实的日子,还没来呢。”

  “但草木既已萌发,结实的秋日还会远吗?”

  “你道是云中秋,天下秋;我却说,云中春,天下春。”

  ……

  国岗所谓的春秋,都是比喻。

  事实上,赵国已过了仲秋之月,并不是说赵国仲秋别处不是仲秋,但赵地靠近高柳的地方却比泗上那些地方冷得多。

  代地,高是山下。

  清晨已有霜。

  一行人踩着蒙了一层霜的枯草,奋力向前。

  这些人的打扮很奇怪,身上多穿着华服,一看便是贵族。

  只是身上的华服已经脏兮兮的,不少人的头发散开,多日不洗。

  就算是泗上的皂没有传入赵地之前,贵族们也会时常沐浴,断不会将身上弄得如此肮脏。

  人群中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正对着身边的孩子说着什么。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女子每念一句,身边的一个小一点的孩子就会跟着读一句,发音正是正宗的贵族圈子的雅音。

  那女子显然很少行走这么远的距离,尤其是没有乘车的情况下,显然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走起路来稍微有些跛足,那是累的。

  可即便这样,依旧很温柔地从旁边的一堆芦苇丛中用细嫩的手掌抓过一片芦苇叶道:“不曾有絮的芦是为蒹、刚刚萌发的苇是为葭。何谓伊人?便是德、礼、义、信……为君子者,当求此伊人。”

  身边的孩子点头道:“母亲,我记下了。你听我再给你诵一遍……蒹葭苍苍……”

  不远处,庶俘芈骑在马上,听不太懂那几人在那嘀咕什么,但却没有多问。

  从那个女人微笑的脸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泗上的母亲,有时候语言或许不通,但情感总可共鸣。

  他的身后还有一长列的队伍,大多都是这样的打扮。

  庶俘芈身后的一名士卒骑马到了他身边,啐了一口道:“这些人不知稼穑、不懂织纺,就算去了高柳,还不是白白吃饭?”

  “那赵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这些人塞给我们。他们能不恨我吗?这不是给咱们添乱吗?”

  庶俘芈撇撇嘴,想到之前那场不愉快也不快意的宴会,哼道:“赵侯算不得什么有利天下之心。只是……没办法。”

  “他要夷那些叛乱者全族,可这些人中总归有些孩子,那并无罪。以墨家之法,这些人不该死。”

  “你说得对,赵侯就是故意为之,将他们罪罚为奴、隶,又说既是墨家之法他们不该死,那么这些人便要跟着咱们去高柳,任咱们处置。”

  那士卒道:“连长,这些人可是恨着咱们呢。他们都觉得,要不是咱们,他们父祖兄弟不会死,他们也不会被牵连,更不会有夷族之祸。昨日宿营的时候,有几个人恶狠狠地盯着我,咱们又不准打人骂人,他们的话我又听不懂,真是……”

  庶俘芈大笑道:“能不恨吗?公子朝作乱,是咱们出面击溃了公子朝,这些人事败,死的死、俘的俘,剩余些老小寡妇,他们知道什么是天下?他们就知道自己的家族父兄夫君死在咱们手中,岂能不恨?”

  “恨咱们也好,证明咱们做得对。你看,他们恨咱们,那些被授田的封地隶农,不是感谢咱们吗?”

  “恨我的人多了,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胡人恨我,阙与君恨我,公子朝是我逼死的,谁能做到天下人只爱不恨呢?”

  庶俘芈回头看了看这数百名从贵族被贬斥罪罚为奴、隶、仆的人群,心中其实也颇多不满。

  这些人既不会稼穑又不会纺织,去了高柳有什么用?

  墨家的道义和天志推理中,这些人是蠹虫,对于这些人庶俘芈带着一种天然的鄙弃。

  赵侯解决了公子朝之乱,墨家便是他必须要提防的对象,大量被牵连的贵族子嗣后裔被判处夷族,这就是在将墨家的军。

  当时朝堂上一唱一和,有人说罪当夷族,并举了斩草除根的例子,言“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蕰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

  可立刻就有人说,赵侯平定叛乱,多赖墨家之力,以墨家之法,以人为体,不以族论,所以应该免除这些人的死,而让他们跟随墨家去学学利民之理。

  一唱一和就是说给墨家那几个人听的,这是逼着墨家收下这些人:赵侯可以夷族,天下人都觉得正常,一直以来就是如此;但是墨家不可以允许夷族,因为墨家的义站的太高,墨家若是反对夷族那么罪责就在墨家,口是心非。

  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接受了这群人,先行送往高柳。

  赵地的墨者对于这件事都是心怀不满,一开始也是并不同意,为此还召开了一次同义会讨论这件事。

  赵地墨者的成分复杂,有代地的胡人、有泗上的青年、有别国的游士、有逃亡的赵人隶农,对于贵族的仇怨非是一日两日。

  但最终还是胡非子出面讲道理,屈将出面压服了众人,最终才得以同意这件事。

  除却墨家之法以人为主体、不以家族为法律承受的主体外,在道义上墨家也是不得不接受这些人。

  因为墨家《非命》,同时反对“贵者恒贵、贱者恒贱”的血统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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