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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522节

  “西戎定,一则通商于极西之地,秦人虽不能产,却垄断要害之途,最能得利。墨家的各种器物、工具,都可以用官营极西通商之利购买。”

  “西戎定,则得人口数十万,半数授田,半数为奴仆。则可养授田军功卒十万,不稼不穑,专职操练,家中稼穑全靠奴仆。”

  “西戎定,则可得马匹数十万,分与农耕,编练骑兵。”

  “南郑不取,西河缓图,不过洛水,待天下有变。”

  “不得西河,不与魏盟,连墨以制魏。”

  “若得西河,可与魏盟,与墨家断盟,使魏挡住墨家。”

  “先谋西戎,后夺上郡、西河。东西连横,以图魏地。”

  “齐已破胆,且离泗上墨家太近,图强则必挨打,墨家有‘利天下’这个战争借口,随时可用也随时可以不用,齐国若图强则墨家必用‘害天下’为名对齐宣战;赵已封闭,北路云中尽归墨者;韩人国弱,吞郑则怒楚……至于中山、燕,皆小国也。天下大势,今已明了,争天下者,墨、楚、秦三国之事。”

  这些话正是秦君想要说的,如今打仗多少都还需要一点名正言顺。

  在这件事上,墨家是有优势的。墨家的道义、政体,使得墨家比其余诸侯多了一个“诛不义、利天下”的战争借口。

  这个战争借口始终存在,但墨家可以选择用也可以选择暂时不用,诸侯一天不按照墨家的道义改革成泗上的政体,那么这个借口随时就是悬在诸侯头顶的一柄利剑。

  齐墨战争的本质,在数千里之外的秦人看来,只不过是齐国想要通过费国事建立田氏田和一脉的绝对权威,为变法做准备——在秦君看来,这就和自己归国继位之后,编练新军和西戎打仗,先挑个软柿子捏以增强自己威望和实力为变法做准备一样。

  所以墨家便用了“诛不义”的借口,把齐国彻底搅乱,使得齐国再也没有了变法图强的机会。外部环境不允许,变法的前提是要能够抗住内外勾结的反扑干涉,齐国已经不具备这种条件了。

  齐国离周天子太远,而离泗上太近了。怎么变法,似乎都逃不过被墨家干涉的命运;墨家策动的赵魏分手和魏韩矛盾,更使得齐国缺乏了一个可以“哭秦庭”的盟友。

  尤其是传闻齐国要让出莒城、沂水和沂蒙山长城,更让墨家有了“齐魏敢结盟,西线一守,先沿着东线把临淄打下来”的战略优势,齐魏结盟已不可能,除非齐国宁愿自己炸掉也要剪除墨家,拼死一搏。

  秦君对于墨家不要齐西南精华地,却要莒城和沂蒙山区的传闻,极为佩服,多曾研究。

  随着火药马镫车阵等战争手段的革新流入秦国,积极学习,秦国向西戎诸国扩张也成为了当前最为有利可图的方向。

  好打不说,更可以极大地配合新的军功授田改革,使得将秦国新军变为一个为了“土地”、“可支配的奴仆”、“脱产从军为业”、“打仗分配家庭奴隶”的虎狼求利之师。

  俘人为奴仆种地,授田者脱产从军立功,将贵族的秦国,变为军功授田得利者的秦国,不断扩张,便是秦国此时最适合的路。

  此时对于胜绰的分析,秦君称赞道:“甚得我心。第二次变法之令,尽快完善。一旦墨家会盟,立刻公布,趁诸国乱而变法,一举革除旧习。”

  他看向吴起,拜道:“国内旧贵,若有反叛,就全靠你了。”

  吴起安然受拜,回礼道:“君上放心,无能旧贵,以我观之,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如今授田编户新军七万,何须七万?我提三万之师,便可平定任何可能的叛乱。”

  “欲变,则深变。天下将乱,时不我待。此次会盟之际,是最好的机会,五年之内,各国都无战心战力,错过机会,恐怕秦国再无彻底变法之机。”

  “仲尼言: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二十年太久,还请君上只争朝夕。”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大乱前夕(六)

  吴起一言,在场众人尽皆同呼。

  因为除了秦君还年轻一些,方才四十,其余人都已经老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吴起六十多了,胜绰与吴起在鲁国交过手两人平辈也已六十多,跟随胜绰来到秦国的那些叛墨,都是墨家的第一代弟子,子墨子已逝,禽子重病,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只争朝夕,既是为了秦国基业,也是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

  二十年前吴起可以和文侯谈借墨家搅局中原弭兵,先秦后中原的战略;若换做现在的他,只恨太久;二十年前,胜绰可以廪丘一战成名放弃三晋的邀约,自己投身尚且流亡的公子连,也是因为那时候他还年轻,风华正茂,而现在,再让他有这样的选择,他也不会去做,等不起了。

  秦君冲着众人一拜,诚恳至极地说道:“皆赖诸君之力。子不负我,我不负诸君。你们只道二十年太久只争朝夕,我却如何不知?”

  “昔者魏文侯在时,人才济济。李悝、西门豹、北门可、段干木、田子方、乐羊……无不是一时人杰,可他们的年纪,却也和文侯相差无几。文侯逝,不到数年,魏国竟无大贤,再难施展。”

  秦君望向众人,感情流露,说道:“我自幼流亡,深入中原,如今得吴起、胜绰、荀无且、王孙通……”

  他每念到一个名字,就将目光投向在座的一个人,感情浓重地道:“你们都是天下俊杰雄才,非是西秦一地可比。”

  “如今你们年纪也都大了,旧法未变,新法既行,也需二十年三十年方能遴选出人才。”

  “况且,秦地狭小,不过雍州五有其二。如何及得上青、徐、扬、荆、豫、冀、兖九州之才?”

  “秦地闭塞,虽通中原,却在天涯。”

  “秦地将变,旧君子之士,必以秦为残暴虎狼不仁不义之国,不会来。”

  “徐州早变,心怀天下目光长远不守旧之士,多投泗上,亦不肯来。”

  “秦国之运,只在这二十年。不只是天下将乱,中原阴云密布,一触即发,无人能干涉秦之变法;更在于人才难求难得,诸位将老,若是你们在时我秦尚不能完成变法,秦将永守西陲,天下与秦再无关乎。”

  他停声再拜道:“若大事成,待我葬时,必以诸君陪祀,赢氏子孙,世代祭祀不绝。”

  这话说的极为沉重,也极为郑重,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奖赏。

  变法之后,无功者无爵,这是吴起的底线,他们两个也一样要以身作则,不可能一边变法一边为自己子孙求封地,况且吴起对于子孙远不如自己的抱负更重要。

  众人闻言,连声感叹,对天盟誓,君不食言,必不负秦君。

  此时的忠诚,更像是一种契约:你不负我,我才忠诚,你若负我,我必复仇。

  盟誓已毕,于是商量变法之事,又令心腹人约车百乘,出洛水而至泗上,参与即将展开的会盟,并力求达成连横墨家以制魏韩的战略,并且在适当的时候抛出秦国已经掌握了火药秘方之事,迫使魏韩以为秦墨同盟达成而恐慌。

  ……

  泗上。

  秦国想要连横以制魏韩的泗上。

  挖掘了七年的沟渠和运河边上,耸立着一座煤矿。

  木质的轨道从煤矿的里面蜿蜒而出,小车吱吱扭扭地将从地下挖出的;如今已经是泗上璆琳、丝帛等行业血液的煤炭运出。

  运河旁,等待装货的船只早已在那等待。

  上工挖煤的矿工提着装着小雀的鸟笼,在矿井旁等待着换班入井。

  远处却传来一阵鞭炮声,笼中用来提防井内空气不足或者有毒气体的小雀立刻扑棱棱地尖叫起来,几个等待换班的矿工也被吓了一跳,立刻破口大骂道:“谁他妈的大清早放炮?”

  前一阵有个矿井刚刚因为气体爆炸而死了七八十人,如今矿工一听到爆炸声仍旧心有余悸。

  鞭炮响动的地方,正在举行一个颇有泗上风格的奠基典礼,鞭炮声声,烟雾缭绕,一块红布被压在石头下面。

  几匹马拉着一个奇怪的大铁锅正朝这边驶来,这个煤矿的负责人拍着旁边一人的肩膀道:“还是你们好啊,不用担什么责任。我们这天天心惊胆战的,生怕又死了人。”

  “你们制械所的人天天往屋子里一蹲,不用风吹日晒,还有名声。”

  “我们呢?担着煤矿出事的风险不说,督检部的人一年查我们八遍……”

  那个被拍了肩膀的制械所的人呸了一声,骂道:“累不累,自己知道。你只当我们日子过得快活?我还说你们这些人更好呢。”

  “就为了这个破器械,我们还死了俩人呢。逼得没办法啊,缺人啊,到处都缺人。”

  “要是泗上有千万人,还用制机械?你们这矿井的水,直接拿人往外运就行,正好还能让多出来的人有饭吃。”

  “巨子大笔一挥,原理一说,大致一讲,哎呀,道理真简单,可做起来呢?”

  “好嘛,我们制械所的人就得忙到白头!就现在给你们安的这个烧煤烧水提水提煤的机器,我跟着巨子学成之后就带头做,整整八年啊,这才算是能用。”

  “这八年我睡过一个好觉吗?你知道个屁,每隔几个月,巨子就给我写信,问我做的怎么样了?我能怎么办?没办法,利天下呗,那就也别休沐了,干吧!”

  煤矿的负责人看着远处正在往这边运送的那个奇怪的铁锅,笑道:“不是我不信任你们哈,巨子十多年前布置下的任务,他既说能成,肯定能成。就是……就是这玩意,怎么回事?”

  制械所那人摇头道:“一时半会讲不明白。这么跟你说吧,烧开水,借劲儿把连杆顶起来。浇上凉水,水汽化水,又拉下去。你就当是个烧煤的水排。”

  “巨子当年说的原理多了,这破玩意也就你们煤矿能用。反正你们煤有的是,可以随便烧。别的地方用,那要赔死。”

  煤矿的负责人道:“那巨子说的乐土之上,用烧煤驱动的可以用来磨玻璃啊、纺织啊、甚至让船逆风跑的机器,你们啥时候能制出来嘛?”

  制械所那人摇头道:“天知道。小的模型有的是,我们所里的人会做的多了,原理就在那。但是放大现实能用的……没有。”

  煤矿那人笑道:“你们怎么这么笨?放大了不就能用了?”

  “放大就能用?狗屁!”

  制械所那人用着当年跟着适学习时候学到的一些“粗鄙之语”骂了几句后道:“这么说吧,就我们所隔壁那个做枪、制板簧的。”

  “燧石发火枪,巨子提出来得有十年了吧?模型做了一堆,原理都懂,只需要一块足够蓄力的板簧就行。”

  “十年了,搞出来了吗?”

  这人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啊。能用的办法都用了。”

  “铁锻成钢,用各种不同的办法淬火。”

  “水、热水、油、芝麻油、蓖麻油、麻子油、花生油、羊油……”

  “都不行,那就继续换。”

  “锡铅熔点都低,甚至把他们化为液体,用他们淬、变着法的淬、绞尽脑汁的试。”

  “你能想到了,那边全用了;你想不到,那边也用了。说句难听的,可能马尿、牛尿、人尿都用过了。”

  “难吗?就那么一根板簧,指头长短,照你说,十年早该弄出来了吧?你也知道,市贾豚当时怎么说的?”

  “制械所,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铁给铁……哪怕说要用金子,当天申请,下午就赶着马车送来。但还是难……”

  煤矿的人哎了一声,说道:“巨子的要求太高了,非要发火在七成以上。哎,你们当初都跟着巨子学习,后来有的专门研究学问,有的又去主持制械,你说他们那些研究学问的,是不是能轻松一些?”

  一听这个,制械所那人便笑道:“轻松个屁。我当年的同窗,庶轻侯,才多大啊?头发都白了一半了。”

  “就当年编那些不准的三角表,分下去一堆人,天天给他当人肉算筹用,一点一点的尝试,想尽办法地接近,这花了多少年?”

  “我们隔壁那些做板簧的,百十号人,分成二十多个小组,天天睡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打铁、淬火、按照小组记录不同的淬火手段。”

  “我那几个观察了十年星空的同窗,更惨,一个个脖子都僵的跟石头一样,昼伏夜出,几个人这些年就基本没见过太阳。刷刷刷,天天记录,天天比对。”

  “还有那些尝试着炼制矾酸的,那更是……哎。”

  “巨子自己都说,道理我都懂,实物我见过,好像挺简单,但是我不会动手。”

  “你以为当年给我们行的那几个礼,是白行的?先生给弟子行礼啊,还不准我们还礼,这就是当年子墨子对耕柱子所言的鞭策啊,当年我们受的那礼,那就是抽打我们的鞭子呢。”

  “都差不多,利天下这事,庶农工商兵和咱们,谁都不轻松。若是轻轻松松就使得天下大利,那怎么可能?”

  煤矿的那人点点头道:“这倒是。对了,你们这个机器,都能用来干什么?不只是提水拉车吧?”

  制械所的人微笑道:“能干的多了。那就是个骡子,铁做的、吃煤的骡子。你想让它拉车,你就做个车;你想让它拉磨,你就做个磨……只不过就是这骡子劲儿太小,吃的多,除非是你们煤矿,别的地方用不起。”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骡子,变成牛、马。我估摸着,四五十年?我死之前,有可能看到。也可能……看不到。”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乱前夕(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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