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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547节

  四年前一直喊非攻的墨家,都没提非攻的事,本来若是以墨家的实力,四年前若是维系非攻,制定以非攻和核心的天下法,中原大战真的可以避免,至少几十年内都不可能爆发。

  可是会盟中,墨家绝口不提,反而定出了战争法,摆明了是墨家已经不再是那个几百人的组织,而是有了广袤土地和军力根本不想非攻而是要定天下于一了。

  定天下于一,也没什么问题,几个大国的君主谁都有这样的想法。

  哪怕墨家泗上的口号喊得是选天子、人人平等、兼爱同义这样吓人的口号,也不妨碍各国和泗上之间贸易、结盟、互相对抗。

  谁当出头鸟谁挨打,恶邻环绕,都巴不得看着两败俱伤以求渔翁得利。

  王子良夫又道:“此事我也曾和父王提过。”

  “泗上墨家,狼子野心,贪而无厌,以利天下之名祸乱人心,使之人人求利而不遵礼法。这是不可以不防备的。”

  “区区泗上,墨家已经可以兵抵临淄。若其得宋,更不可制。”

  “魏侯既已遣使来,就该与魏人会盟。”

  “秦人远在西边,泗上如何与他们并无关联,又不能打到他们,他们目光短浅,于是和墨家结盟,已达连横之势。”

  “秦楚向来联姻,然而此时却不能继续再和墨、秦结盟下去,需得楚、魏、韩、齐、燕约为合纵。”

  “在与墨家结盟,那就是与虎谋皮,墨家若得宋,岂不望陈蔡?况且利天下的解释权在墨家手中,你我都是他们嘴里的蠹虫,他们一旦强大,难道还会容忍我们的存在吗?”

  “魏楚之仇,如今不是关键,正所谓兄弟阋墙外御其辱,魏楚都是诸侯,这时候应该放弃仇怨,一致对抗泗上。”

  “只是……各家各怀心思,却也难。”

第八章 毒计

  临武君嗯了一声,明白想要做到诸侯合力的合纵实在是太难了。

  恶心就恶心在墨家占据的泗上这个位置上,当年墨家在泗上发展的时候,诸侯之间忙于分三晋、代田齐、魏楚争中原,谁都没有力量和心思去管泗上。

  等到如今想要管,眼看着墨家已经做大,这就导致了齐、魏、楚、韩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合盟而战,就怕两败俱伤而“友军”渔翁得利。

  楚魏之间积累了百余年的矛盾,使得双方很难互相信任。

  齐国割让了莒地,又有过被打过一次的教训,对于合盟干涉宋国也是心有余悸。

  韩国实在是没有心思琢磨宋国,郑国至今还没有完全吃下去,魏国也一直担心韩国做大,处处掣肘。

  赵国估计会摇旗呐喊,未必会出力。秦国已经变法,南郑方向被墨家堵死,双方现在又是连横结盟,始终在盯着魏国的西河。

  熊良夫和临武君都忍不住叹了口气,熊良夫道:“此事,非得能言善辩之士才有可能说服诸侯合纵。宋国一旦被墨家所得,天下乱矣。”

  临武君沉声道:“其实此事的关键,还在于魏楚。只要魏楚能够放弃前嫌,达成合纵,诸如韩、齐、越等国必会加入。”

  熊良夫仰天长叹道:“何其难也?”

  临武君问道:“不是魏侯使者已至郢都了吗?”

  熊良夫不屑地哼了一声,摇头道:“这使者却也是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意思。先是说泗上墨家必为天下大敌,宋国不可乱,尤其是万一宋国也没有了君主,天下那些心怀不轨、不守礼法之人就要蠢蠢欲动。”

  临武君点头道:“这说的很对啊。”

  熊良夫苦笑道:“说的很对,可是做起来却不对。”

  “魏人说,秦人如今正强盛,吴起知兵,虎视西河。不能动全部兵力,所以此事需要我们楚人牵头。”

  “我们出兵,魏人策应,再联合齐、韩国,一旦宋国内乱不可遏制,立刻出兵。”

  “这分明是想让我们和泗上打的两败俱伤,他却等在后面。都知道泗上是天下诸侯之大敌,可是一起干涉宋国之后,楚人若是虚弱,魏人可能保证不趁机夺取榆关、直下陈蔡?”

  “泗上固然是大敌,可是大争之世,诸侯皆有一天下之心,野心勃勃如春草,父王实在是信不过魏人。”

  临武君又问道:“那互质如何?”

  熊良夫闻言,立刻摇头。

  “互质之事,再也休提。”

  “父王说要么以公子罃为质、要么以公子缓为质。”

  “魏使便说,要么以我为质,要么以我兄长为质。”

  “公子罃公子缓自然不愿,我与兄长又岂甘愿为质?”

  出去做人质,未必就没有继位的可能,但是肯定会有极大的影响,尤其是楚国现在正处在变革期间。

  熊良夫肯定是不愿意去做人质的,楚王和魏侯之间也是互不信任,这种不信任不是一个人质就能解决的。

  临武君和王子良夫都是希望楚国干涉宋国的,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放缓一下国内的变革,王权就不得不向贵族诸多妥协。

  楚王毕竟年纪大了,没有几年可活了,只要熬到楚王一死,各种变革的法度都可以再复古回去。若是新楚王执意继续变革,那自然就可以趁着他继位不稳的时候先除掉他,拥护支持贵族的王子继位。

  临武君苦叹道:“难道王上真的就是想要依靠会盟来解决宋国的事吗?”

  熊良夫点头道:“若能会盟解决,这是最好的。父王希望将宋三分,亲魏的归魏来保护、亲楚的归楚来保护、至于那些有不臣之心的则归墨家来保护,并且希望在这一次会盟上促成‘国小而归于大、以少兵戈之灾’的道义。”

  “届时,魏人拒北、墨家居中、楚人居难,到时候也有墨家在其中调和魏楚矛盾。若是泗上继续咄咄逼人野心毕露,那也可以促使魏楚合盟。”

  临武君道:“鞔之适,狡诈之人,他岂能同意?如今宋国内乱,墨家只说宋国事由宋国国人来决定,各国不要干涉。若宋人国人暴动成功,必要依附墨家,以求庇护,一如当年费国事。”

  “此事君上想的不免有些太好。墨家众人在宋国往来纵横无忌,魏楚两国不过有些贵族大夫支持,君上何以认为泗上肯这样做呢?泗上不肯,到时候怎么办?”

  “正所谓,未雨绸缪。此事需要防备墨家不同意分宋,也要防备到时候泗上直接出兵接管宋国,到时候再做合纵结盟事,岂不是晚了?”

  熊良夫苦笑道:“这事,我兄长给父王进言。说当年王叔定之事,分得陈蔡,我楚人又失大梁榆关。”

  “可是隐忍数年,变法图强,数年后陈蔡皆重归于楚,又得苍梧、洞庭。是故宋国得失,不在于泗上与魏,而在于楚。又说,若泗上得宋,魏韩必惊,反倒会主动与楚结盟。”

  “不若趁此机会,先图强变革,待楚变革成功,再夺回宋地不迟。若不然,宋地一乱,变革恐要受阻……”

  临武君闻言,惊道:“太子臧言此,是误国之言啊!泗上非比诸侯,有侵吞宇内之心、祸乱九州之志。况且,墨家得淮北不过数年,蒸蒸日上,又得新兵数万,扩充义师。再得宋地,天下诸侯谁人能制?”

  “届时,墨家便以除天下之害、兴天下之利为名,谁人可挡?到时候,只怕社稷倾覆、宗庙隳矣。”

  临武君心中惊骇的原因,不只是他说的这些理由。

  更为重要的是,太子臧的意思,明显是让宋国的事吸引魏韩齐的注意,使得楚国能有一个良好的变革的外部环境。到时候魏韩肯定会防备墨家,转而和楚国结好,就算楚国内部因为变革出现了叛乱,那也可以不用担心贵族们勾结外国。

  太子臧这是毒计,若是楚王真的用了,楚国七十余封君休矣!三代无功而削其爵,收回精华地区的封地转封边疆,这是封君不可能接受的!

第九章 绥靖

  王子良夫见临武君反应如此剧烈,又抛出一件事。

  “我听闻,兄长还进言父王,收回州田,在郢都有官职者,不再授予州田,而以钱粮俸替代。”

  临武君嘿然不语,只觉君上这根绞索实在是拉的太紧,让他们这些封君贵族有些喘不过气来。

  楚国封君原本分为食邑、辖地和州田。

  州田是郢都附近的精华土地,封君有食邑,而如果封君同时又在中央任官职,还有一部分在食邑之外的土地作为他们的俸禄。

  官吏制度不够发达,没有足够的官僚的情况下,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然而收回州田,那就是将那些精华土地的收税权拿回到了王权手中。

  尤其是随着铁器牛耕曲辕犁等一系列技术的进步,使得这里面有个差额。

  原本大司马的州田可能有十万亩,但按照以往井田八私一公的税制,加上原本一亩地几十斤的亩产,这十万亩州田俸如今换为实物,楚王只需要支付给他们一万石的稻米。

  然而楚王自己征收什一税、加强对土地的控制、增加王权直辖的兵员等等这些,所带来的利益可能是数倍于那一万石。

  此消彼长之下,贵族们的势力相对于楚王王权比例下降的很快,尤其是楚国新军和扩充的车广等一些常备军的建立,都使得各个封君的农兵动员体系难以对抗。

  王子良夫说这是他兄长的进言,临武君却明白这不过是个幌子,想来这样的传言已经在郢都传开,这只是楚王在试探一下各个封君大臣的态度。

  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楚王手中,尤其是王权和封君的关系已经很紧张的环境下,故意传出这样的风声,实在是难以预测。

  临武君现在暂时在中央并未有官职,这件事并没有损害他现在的利益,但可以预见必然极大地损害了王族、屈、景、昭等氏族的利益,封君们若是再没有什么表示,那等于是引颈就戮。

  “王上可是准备继续变革,不管宋国事了?若是能谈就谈,不谈的话,就放任桀墨残暴宋地?”

  王子良夫摇头道:“也未可知。”

  “我这次代父王巡边,临行之时,父王也说了,墨家在南海开拓,临武也已是边关。”

  “墨家用兵,不合春秋之礼,长途奔袭、左右对进,极是难防。”

  “所以这一次让我来苍梧,也真是整饬边防,以备将来。宋国事到底是要干涉还是会盟解决,此事尚未可知。只是要有备而无患。”

  临武君心中一缓,心道看来王上也是犹豫不决。只要对宋干涉,那么变法的事就需要缓一缓,为了今后楚国的安定,这才让王子良夫代王出巡,以示宋国事未可知、变法事未可知、甚至于将来君位只怕也未可知?

  可转念一想,会不会是王上故意这样做,就等着贵族们表达了态度,然后遴选出那些是可以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些是对抗的?

  王上固然老了,撑不了几年,可临走之前,未必就不能带着这些反对的贵族一起走……

  他心中有些乱,脸上只作无事状,轻笑道:“墨家虽开拓南海,然而不过数年,阳禺缚娄等夷狄多有反叛之心。”

  “况且南岭高耸,他们纵然想要南北对进,兵力也必不多。乐昌峡修筑,我也多有防备,多是为了贸易便利。况且修筑困难,非有三五年不能完工。”

  “乐昌峡不通,墨家北上之路就不通,最多遣派三五千人,又有何用?深入楚地,什么都做不成,还可能被困死地。”

  “墨家所擅者,火器也。火炮运转不易,此地有多潮湿,南海本身不稳,依我看,纵然宋地开战,也只能围绕着宋国展开。”

  “义师主力都在泗上,从南海过南岭,人手不足,难以成事,甚至可能被困于死地。”

  临武君说到这,又道:“再者,我也多修军备。墨家义师如今都已换装了燧石枪,那些火绳枪我便多加存储。”

  “一则是万一有征伐事,临武亦能出兵;二则临武附近多是夷狄之民,时常开战;三则就是万一将来真的因为宋地而与墨家战,万一墨家关闭边关禁止贸易军火,也可以早做准备。”

  王子良夫劝道:“不可轻视。”

  临武君笑道:“若宋国有变,胜败在宋不在于南岭。南岭不过孤军,就算袭扰边关,也不能够深入;纵然深入,也难以抵达郢都;就算抵达,以岭南之兵人数稀少,也不能破城,反有可能会困在楚地。”

  “胜负在宋地,魏韩齐若都出兵,岭南之兵不必在意。越人若能结盟,合纵以魏、韩、郑、卫、齐、楚、越合纵为反墨同盟,事未必不成。”

  王子良夫苦笑道:“何其难也?四年前墨家强占齐国莒城的时候是什么理由?说齐侯有过害天下之事,所以不可不防,因而占据莒地,帮着齐国治理以防备齐国以莒地出兵攻打泗上害天下,治权归墨家,每年墨家给齐国一定的金钱抵税。”

  “又说,若齐入盟有反墨倾向的同盟,墨家必先攻临淄。”

  “越人也是一样,退回会稽,让出琅琊,江北之地尽失,淮北之民尽弃,墨家船队往来淮、邗、大江,越人习流舟师难以对抗,他们只怕也不敢入盟。”

  “只恨许多人看不清如今局面,不知道泗上为天下大患,以为泗上之心不过非攻、求义,只要让出一些城邑,便可求一时安宁。”

  “更有些纵横之士,以绥靖之言谏于父王。殊不知泗上贪而无言,每得一里土地,便多一分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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