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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55节

  那人见胜绰问的急躁,笑道:“没有适,哪里轮的上他?共六十四伍,只有八伍提了他的名字。此次七悟害是禽滑厘、摹成子、高孙子、公造冶、辩五十四、巫马博、魏越。”

  听到这七人的名字,胜绰点头称赞,他对这其中六人也是佩服,曾也是朋友。

  片刻又叹息道:“可惜先生太苦,耕柱子、公尚过、管黔滶早逝,否则高孙子如何能居七悟害之位?”

  他和高孙子有仇。

  当年在项子牛那里风头正盛的时候,正是高孙子告诉了墨子说胜绰伐鲁三次,导致墨子勃然大怒,最终也是高孙子去说服项子牛,让他丢了俸禄。

  在他看来,高孙子是那种睚眦必较的墨者,自己伐鲁高孙子若不说,先生恐怕还要许久才能知道,到时候自己名声更盛,日后的路也好走。我自不义,干你屁事?何需你高孙子多管闲事?

  好在既然适只有三伍选他,他心中也算是舒泰了,笑问道:“适如今还是个小书记?高孙子又做什么?这七悟害总要管些什么吧?”

  那人摇头道:“七悟害只是七悟害,管辖之事是另外身份。记书处改名为书秘吏,适还是做书秘。另外又有几个奇怪名目,先生不用天地春夏秋冬之官名,适便提议以部为名。共有货殖部、备城部、兵械部、刑令部、督检部、稼穑部等等几部,各有部首,下有各吏。”

  “书秘吏不属各部,只由先生亲管。各部首由巨子和七悟害指派,仍是半数墨伍反对才换,亦是三年一换。巨子亲掌备城部,除巨子外备城部只有副首。高孙子现任督检部部首。”

  胜绰哼了一声,心里明白这个督检部应该是做什么的,大抵就是到处督检像他这样的人。

  原本墨者内部就有墨辩、墨食、墨守等等名目,如今换了个名字,但也很容易理解,只不过胜绰还是难以理解这一套到底是怎么样运作。

  他相信,以墨子之才,定能让其周转,只是具体分工和各自职责,那就不是胜绰能想明白的了。

  他又问道:“若是巨子之言,墨伍中人不解,甚至反对怎么办?”

  “即便反对,仍旧依做。做完之后,交由书秘吏,由书秘吏整理转交巨子。或三年大聚之时,共商。凡墨者,五人以上必成组,平日探讨大义,互相交流。”

  胜绰又道:“若非三年大聚时,有部首如我,又当如何?”

  “七悟害乃众墨者所选,便为众墨者之心。非大聚时,七悟害即为天下墨者。所以七悟害与巨子可以直接剥其部首之职,以假部首相替,三年大聚之时再议。”

  “巨子之位,必是禽滑厘?”

  “先生认为,应趁现在便提其名。墨者俱在,他亦有功有能有义,是以全数皆允。先生若逝,禽滑厘为巨子。以此鞭策。”

  “如此一来,上下齐心,尚同共义。适的手段着实可以”。胜绰叹息一声,又问:“那第一个问题,墨者行义之后天下应是如何,又会说些什么?”

  那人也摇头苦笑:“我们是听不到了,只有那些坚定的墨者才能知道。这些人整日听适说什么乐土,又与先生贵贱无常各尽其力之说想合,恐怕多数人能想到的将来天下,也就是那样了。适这人……帮着所有人做了一个梦啊,真问到墨者最好的梦之时,又有谁能编出比他编的更真实、更美好?”

  胜绰大笑道:“贵贱无常?又何必那所谓乐土?今日之后,我便要让先生看看,贵贱无常也未必非要乐土天下。我胜绰也一样可以钟鸣鼎食!”

  他又将自己的想法一说,引得这些墨者频频点头。

  众人抽剑,各取一血,对天地鬼神盟誓,共举大事,将来并不相忘。

  又推胜绰为首,祭拜鬼神天地之后,这二三十名叛墨,向东北方的廪丘疾驰而去。

  有会守城的、有善制械的、有精剑术的、有通什伍的、有学九数的、有算土方的……虽不再有行义之心,但一身的本领仍在。

  三十人一心,又有胜绰为首,更有公子连雪中瑟瑟之机、公孙会忧城破而三晋未至之忧,正合秦晋二百年前之天命轮回,正得其时!

  胜绰想:秦公子连之事,时日长久。

  但,来日、方长。

  PS:

  《诗经、柏舟》:静言思之,悟辟有摽。《墨子、经说》:害:得是而恶,则是害也。其利也,非是也。这个害是利的逻辑反义词。公子连,夺位后的秦献公。本想正面写改组事宜,但最终还是决定用侧面一笔略过就好。葫芦娃也是七个,帝选侯是七个、七武海也是七个,纯属偶然巧合,勿多联想。

第六十五章 术业专攻效倍增(上)

  原本一件一天甚至半天就能解决的事,聚集到商丘城的墨者整整相互辩论讨论了半个月。

  适问的第一件事,到底墨者今后要干什么,除了最终留下的那些墨者外,没有外人知道,也很难知道。

  半个月后,这些墨者四散离开后,似乎终于有了明确的目的,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始忙碌起来。

  辩五十四带着当年公输班送给墨翟的腰带,前往楚国去见公输班的弟子,以故旧之情加己身之舌,邀公输班的弟子帮忙来制利天下之物。

  不求他们成为墨者,但求他们以利天下苍生为重出面帮忙。

  当年墨子赠义于公输班,现在求请公输班后人因义而助。鲁班曾说感谢墨子让他明白了义,所以攻宋不义他便不取,并且终此一生不再为不义之战出力。

  双方年轻时虽各好胜而争,但实则是交心至友。

  辩五十四口舌锐利,正适合去做这件事。

  原本这场大会之前,辩五十四是准备前往三晋魏地,用三寸不烂之舌邀杨朱相辩。

  杨墨两家的嘴仗已经打了不是一天了,双方各有胜负,辩五十四准备多年,正准备一举辩的杨朱和孟孙阳拱手投降。

  这一对冤家辩论的问题,有点类似于洛克的自由意志《政府论》和霍布斯权威有权让人同义的《利维坦》之争。

  但现在既然领了巨子的命令,便收了心思,专心去楚国做好邀求公输班弟子这件事。

  孟胜等在各国或是各封君封地的墨者纷纷返回,回去的时候有一些原本跟随墨子身边的人随行同往。

  这些原本跟随在墨子身边的墨者,算是与孟胜等人同墨伍,并非监视,但这是这次聚会讨论后所规定的,不再有一人管一地的情况。

  这样一来,除非当地的墨者全部叛大义,否则墨子总会第一时间知道情况,不再会出现胜绰那样伐鲁三次才知道的事。孟胜这样在各个封地中的墨者,也不再是各行其是了,而是必须要与巨子之义相合,否则便要开除出墨者队伍。

  禽滑厘带一部分人前往适之前曾经营半年多的村社,和那些村社的人说将要全部迁徙离开的事。

  此事不难,村社人不过舍不得那些已经返青的宿麦,却也没有拒绝。他们走后,这里的土地会重新分配给其余人使用。

  市贾豚配了四辆马车,带着麦粉等物,从商丘分四路出发。一入齐之临淄、一入三晋。

  他们是先行者,先将样品给那些当地的坐商看,从而学着上回的样子让这些商人出钱购买五年的专营权。

  他是生意人出身,精通做生意的手段,家族也曾差点做到“素封”的地步。况且麦粉一物,已显示出了有利可图,他做这种事并不会出什么差错。

  巫马博将在半月后带人前往北地,从那里将牛马等转运回来,沿途防备可能的袭扰和抢劫。

  巫马,是明显的周代姓氏。巫马是官名,以官名为氏,常见。

  巫马是主管养马的兽医。《周礼》言:巫马掌养疾马而乘之治,相医而药,攻马疾。巫马属于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中的夏官。

  巫马博的先人,是孔子弟子子旗巫马施。虽然没有了更早年巫马为官职时做兽医的本事,可是他既勇武又有能力,也适合做这件事。

  魏越则单车前往卫、晋,去见那些曾和墨家打过交道的贵族或是富商,请他们出面照应。不日将前往陶地,准备牛马所需的草料,沿菏水、泗水一路准备。

  魏越经常随墨子出游,见识广泛。

  因为跟随墨子的时间长,所以明白了利适具体的、而非抽象的不可更改的概念。

  他曾问墨子见了君王该说什么,墨子说要说利,但利这东西不是固定的。国家混乱就谈尚贤、国家穷就谈节用……场合不同就要谈不同的事,否则就是毫无意义和目的的空谈。他也是个不空谈的人,加之常年随墨子游,交游广泛,这种事他最合适。

  既见过国君,也和那些封君贵族谈笑风生过,常年跟随墨子,那些曾和墨者打过交道的人,也会认得。

  公造冶先行一步,带着二十多名精于剑术、射术的墨者和一部分黄金,先去沛地、啮桑等地查明情况。

  沛地这地方,在汉代之前曾出过一次名。张仪与齐、楚相国在啮桑会盟。可见这里是齐楚二国的统治边缘,难以投放力量,况于现在。

  后来泗水亭之事不必谈,项羽彭城之战也不必说。

  到汉武帝的时候黄河第一次夺淮入海,正是走的沛地附近的啮桑,汉武亲临祭祀沉白马飨河伯,乃作《瓠子歌》。

  此时三晋不强,宋未迁都——宋全力经营彭城,要等三晋无人可挡、但赵魏又没翻脸三晋还能以三卿的身份联合行动的时候。

  既然后世张仪约齐楚两相于啮桑会盟,可见又是齐楚都难以投放力量的地方,此时更是典型的三不管之地,混乱无比。

  不过在汉武那一次黄河夺淮入海前,也算是一处风调雨顺的地方。

  当地民风极为彪悍,之前都是彭祖国、逼阳国这些夏代方国的故地。

  彭祖不必说,逼阳国力抗十三国联军,虽然名字古怪,但儒生对这个国家都很熟悉——孔子父亲叔梁纥的成名战就是在此地,力举城门,不然可能这个弹丸小国要刷新春秋的战史记录,甚至要带一波晋国贵族团灭……

  彭祖、逼阳国等,都是祝融之后,夏代就已存在的方国。

  祝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官职。

  祝者、男巫师;融者、大光明。祝融便是祭祀光明的大巫师,是三皇五帝时代的官职名。只不过最出名的那个人,人们用祝融代替了他的本名。

  祭祀光明,按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之分,当然是夏官。

  后周代殷商,乃置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夏官之长为大司马,其实位置就是三皇五帝时代的祝融。祝融是五帝时代夏官之长。

  因而后世有祝融大战共工的传说,翻译成此时东周的话,就是华夏部落联盟的大司马率兵征讨共工氏。

  此时这些地方宋国暂时并未全力经营,数千年的演化,祝融已成神,当地又好祭拜火神,动辄以人为祭。

  所以需要公造冶等人先去那里打探情况,熟悉当地的语言和风情,以便后续的墨者进入。

  摹成子、高孙子与适一起,将所有的墨者登记在竹简上,制作了简单的“档案”。

  这时候的“档案”,用的是竹简,完全是按照秦军公爵身份证的方式来书写:某年龄如何、面黑有无须、身高等等。

  鉴于此时纪年混乱,墨者又以禹为圣王,便以禹为纪年,按史书所推约为一千六百年,便定下此年为禹圣一千六百年,以此记录各墨者加入的时间,以便统一省却推算。

  不以天干地支计算,因为墨者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别人不承认,无须在意,反正是内部流通。对墨子这种很清楚相对概念的人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

  剩余的墨者,上午则跟随适学习文字,他们的文化水平都不高,所以也算是从头教起,好在都不笨,这些简单的文字学起来也算容易。

  下午墨子亲自和公造铸、斧矩斤、石锥以及适等人,按照适的思路,琢磨那些大巧而利于人的事物。

  科学与理论,是下一代墨者的事。

  技术,是这些年长墨者擅长的。

  能改进的东西很多,比如更符合力学的曲辕犁、双辕马车、耧车等等,即便没有铁器,用木头或是石头作为犁铧一样可以节省极多的人畜力量。

  适确信这些简单的东西,有墨子、斧矩斤这样的木器国手,不成问题。

  墨子可是连滑轮组、复式云梯这样的东西都能做出来,用在守城战中。而像是冶铁所用的鼓风设备,更是《备穴篇》中用以朝地道中灌毒烟的必备之物,更是不用提。

  适的见识,加上墨者的巧手,几乎是天作之合。

  现在首要制作的器物,就是用水力或是风力驱动的磨坊。做出来这些,才能最快程度地将制作麦粉的办法推广出去,换来更多的黄金,买来更多的牛马,才有后续的草帛、恶金等可能。

  水排、风车、磨坊中,很关键的一样东西就是连杆机构和木齿轮。

  其余的东西,能做车轮、能做滑轮和轮轴,根本不成问题。

  但没有连杆和木齿轮,也就没法改变力的方向和运动轨迹,也就没法完美地利用这些风力和水力。

  适用竹片和简单的铜钉做了几个简易的连杆,稍微演示了一下,墨子和斧矩斤就明白过来。

  拿着一个由四根竹片做的平行四边形连杆,墨子扭动了几下,称奇道:“我是越发好奇,那赛先生到底都教了你什么?墨者之中,曾学别家的人不少,可还真没有学这些事物的。”

  适笑道:“我手笨,所以明白一些事,却做不出来。先生一看就透,要做这磨坊应该不是难事吧?”

  平行四边形连杆当然不是用在磨坊上的,当然还有其余的连杆。

  不等墨子回答,斧矩斤便道:“确实不难。你说的没错,那山川微风,整日不息。如果能将这些天地间的力量用上,便可以省很多人和牲畜。譬如磨坊,像你最开始那样用牛和驴,既慢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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