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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589节

  然而转念一想,这种拼死一搏又无意义。

  他想,墨子当年说过一番话,什么是忠臣?君王说什么自己就去做的人,不是忠臣,倒不如说是个影子。

  真正的忠臣,也不应该在束手无策的时候自我感动于忠君而死义无反顾,以求内心的安慰。

  真正的忠臣,应该在治国理政治军赋税上,提出足够好的意见,使得邦国富强民众安康,让敌国没有机会攻到都城,而不是选择在最后一刻无计可施唯有一死。

  望着远方走来的俘虏,楚人使节摇摇头,叹了口气,问身边的泗上的陪伴参谋道:“这些人,将要怎么办呢?你们和齐人作战的时候,齐侯和他们的家人用马匹、金铜赎回了那些贵族俘虏,可这里便不一样了。”

  “宋人这一次一定是要分掉这些叛乱贵族的土地和财物的,你们只怕没有人可以索取赎金了吧?昔年华元被俘,宋公以文马四百而赎,如今宋公斥责这些人为叛逆,又岂肯花钱赎回?”

  年轻的陪伴参谋笑道:“我们会用合于天志的真理说服他们、教育他们。当然,他们之前的罪行是不可以不被惩罚的,可能要送去南海建设乐土吧?”

  “去岁南海那里在苍梧之南发现了一座岛屿,蛮荒无限,好像听说以后再有这样大罪的人要送去那里流放吧?”

  “或称之南服荒徙之地。”

  苍梧已经极远了,在苍梧更难,楚人使者可以想象到那座岛屿的荒凉,说是去建设乐土,实则便是流放,那里瘴毒丛生、蛇虫遍地,只怕比之楚之南疆更为蛮荒。

  楚人使者心有戚戚焉,叹息道:“昔年管仲有射齐桓之罪,齐桓因其贤,恕其罪,使之为相,此求贤之正途也。”

  “士人多贤,各为其主,或许应该考量他们的才能并且委任才是。”

  他心中始终还觉得士人高于庶民一等,应该是稀缺的人才,只要出仕最起码也要有个一官半职才对。

  然而那泗上的年轻参谋疑惑道:“可他们能做什么呢?稼穑百工,所谓的君子不齿;打仗的话,按说这是他们的职业,可是仗打成这个样子,若是在泗上有人这样做非要被督检部抓走审查……那么,他们到底贤能在哪里呢?”

  楚人使者沉默不语,他的思维方式还没有转变过来,虽然他对于墨家的一些道义其实是有些支持的,但所接受的教育和泗上还不一样,难以体会这种时代变迁之下的金字塔坍塌又重组的轰烈。

  泗上有自己的一整套东西,也就不再需要一些所谓的人才,尤其是以往认识几个字就可算的人才,抛却他们以引为傲但在泗上并无用处的驾车和射箭技艺,实在找不出可以称之为贤的。

  楚人使者想了一阵,问道:“我可以去看看那些俘虏吗?”

  参谋表示自己不能够做主,让他稍等,且去请示。

  指挥所内,六指听完了这个要求后,问身边的人道:“那几个俘虏应该都是死硬的,估计说不出什么好话吧?”

  军团的墨者代表笑道:“由他说去,这些不好的话,也轮不到他们来总结,我们听得多了。”

  “也无需带人去反驳,各国是否出兵,不是靠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这世上,没有宋襄公这样的君侯了,剩下的都是些言利的人,哪里会有用自己的封国为天下制度殉葬的呢?”

  “他既愿去,那就去。”

  六指也没有意见,便道:“既然城中反击失败,那就下令,严加防范,今晚是最重要的一夜,也是我们可能最为松懈的一夜。明日便可拓宽壕沟,炮兵部署完毕,砀山数日即可攻破了。”

  “破城与否,才是关键。至于这些人的口舌,并无作用,徒增笑耳。”

  他握了握拳头,嬉笑道:“能用拳头解决的事,非要用嘴,那无非是因为打不过而已。随他去吧。”

  命令传下,城外各部继续准备,又增加了四个先登营掷弹兵连队前往一线,以防今晚上的突袭反击。

  楚人使者便在几名墨者的陪同下,去看了看那些被俘的士人。

  但见他们怒目而视,在一群士卒的枪口和短剑下依旧神色坚定,高傲无比,当真豪气。

  楚人使者暗赞道:“此皆真君子也。若于三十年前,必为勇士,可堪大任。咿!生不逢时。”

  心中感叹之余,猛然听到俘虏中一人高声道:“看你头戴高冠,岂非楚使乎?”

  那使者循声望去,见一俘虏头发散乱,胸前的甲衣上有许多泥土和脚印,脸上沾着血但似乎并不是自己的。

  楚人回道:“然。”

  那俘虏高声道:“墨家不义,暴虐而害天下,宋之大尹为义起兵,明知必死,仍不退却。宋,小国也。楚,大国也。小国且有勇,大国却无胆,岂不可笑?”

  讥讽之下,楚国使者面色微红,嗫嚅道:“楚岂无胆?若楚都被围,愿出城反击者,不下万余。只是……此事义与不义,尚需计较。”

  被俘那人冷哼一声,换了一副正统的雅音以防被泗上这些庶民听懂,说道:“楚虽居南隅,亦属天下。天下若乱,楚岂独安?泗上终为楚之大敌,今日吞宋,明日便要攻楚。”

  “泗上如火,宋地如柴,柴如火中,火势更旺。或有人曰,此火非烧于吾庭,吾且避之。待数日后,四邻皆火,欲求救而无人矣。”

  楚国使者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围的那些墨家士卒和陪同的人,嘴上却不敢接话,他知道墨家内部天南海北的人多得是,贵族出身的人也不少,能够听懂雅音的人极多,这话是赤裸裸的在挑唆楚国出兵。

  他倒是不怕自己,只是觉得眼前这人颇有气度,有君子之风,只怕再说下去惹恼了墨家竟被处死。

  斜眼一看,陪同在他身边的一名墨者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显然听懂了对面的话。

  楚人使者连忙与那墨者道:“此忠勇之士也,大有伯夷叔齐之风。大义凛然、临危不惧、只怕仍以为自己舍生取义,这倒是英雄了。各为其主,便无罪孽,岂不闻昔年齐桓管仲事?”

  身边的墨者正色道:“墨家忠于天志上帝,民为神主,敬神者于世行必为民。天下万民,皆我等之主。”

  “既说各位其主,我等以天下万民为主,那他便是站在人民的另一面,害民者、悖民者,何以称之为英雄?”

  “子墨子言,昔者纣有勇力之人,生捕兕虎,指画杀人,名为恶来。此人忠贞不二,纣亡之时,群臣多有降商者,恶来怒斥不降而死,若论起来,他倒是也算英雄了?”

  “恶来若为英雄,那么处死恶来的武王又算什么?”

  楚人使者讷不能言,心想墨家善辩,自己说这些岂不是自取其辱?

  外面的战局已经没有关注的必要,胜负已定,除非各国的援兵能够飞来。

  楚人使者只是带着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情,来看看这些明知失败已然不惧的士人,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或许有一天,楚国也会和墨家为敌,到时候自己也需也是一样的选择。

  今日相送这些被俘的士人,明日自己被俘谁人又来相送?

  在他们看来,皇父一族已经是困兽之斗,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

  以现在泗上义师的推进速度、以及明摆着的攻城手段面前,砀山城破的时间完全可以计算出来。

  砀山是宋国贵族最后的机会,就算各国出兵,也要考虑到天下的局面。

  若是宋国内乱不止,贵族们的势力仍旧盘踞各处四处作乱,那么各国便可以出兵。

  敌国乱,则兵可出。

  然而砀山这么快就被攻破,宋国浴火重生,又有墨家保证独立,这时候入宋,对于各国实在不利。

  作为楚王集权派系的士人派,他知道楚王的态度,并不想参与宋国的事,更不想内部贵族和之前的变革因为这一场大战前功尽弃。

  可仔细想想那个被俘之人的话,却又很有道理,墨家和诸侯的大战总有一天会爆发,现在不管,宋国入墨,泗上的势力又要增加,将来要付出的代价也就更大。

  可这一切,他都无法左右,思虑许久,明白是否出兵最终要看的还是楚王自己的态度,自己只是一个使者。

  砀山城破之日,就是宋国安定之时,只怕那时候楚国更不可能出兵了。

  之前冲锋的那些人,如今被俘的这些人,所做的一切都无意义,难免凄凉。

  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和这些人交流,临走的时候,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

  摘下了自己的高冠,走到了那个被俘的士人身旁,拢了一下那人的头发,将自己的冠送于那人戴上。

  被俘那人面带笑容,很欣慰地一笑,心满意足,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第六十七章 砀山围城战(十二)

  当日夜里,城中又组织了一次反击和对壕沟的破坏,但是效果寥寥。

  到第二日,城中仿佛认命了一般,再也没有出城的意思。

  城外的挖掘在中午就已经完工,拓宽的壕沟内已经部署了一些原本用于守城的臼炮,工兵们也在距离城墙二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布置好了炮兵的阵地。

  剩余的士卒继续沿着第二道已经拓宽的平行壕向前挖掘,至于是否要挖掘第三道平行壕以最大程度地接近城墙,这要看炮击的效果。

  这一日天气依旧不错,没有风雨,烈日当空,正适合决战。

  十余门臼炮对准了城墙,更多的直射的铜炮正在沿着拓宽的壕沟运送,一旦臼炮开始发射,剩余的铜炮就要趁乱进入部署好的阵地,将城墙的守军拉入射程之内。

  看了看太阳的高度,六指和其余几人对视了一眼,下达了开始轰击的命令。

  硝烟不断在壕沟内升起,沉重的铁弹不断飞向城墙,壕沟前面堆积起来的柴草笼罩的白烟,为后面的炮兵将铜炮的部署展开提供掩护。

  “不要吝啬火药和铁弹,火药用的越多,我们流的血就越少。人命无价,便不算人命,只算功利,火药总归便宜。”

  六指如是说到,这是泗上攻城的战略指导,一直如此,不论是挖壕沟还是之字形掘进,一切均以少死人为第一要务。

  透过望远镜,看到第一轮臼炮的炮击让城中的守军慌乱起来,大量原本应该部署在后方的士卒被送到了城墙前端,严阵以待。

  透过透镜的玻璃,六指看到了一枚铁弹从天而降,将一处城堞砸碎,溅起的碎石击伤了几个人。

  他摇摇头,心道这还只是开始,真正的惨剧要到那些平射的铜炮展开之后才开始。

  挪动了一下望远镜的角度,看了一下炮兵阵地上正在那里部署展开的炮兵,六十多门黄铜或是青铜的火炮在炮兵们的推动下,正在调整位置和角度,城头的几门炮也开始了压制和反击,但并无效果。

  几枚铁弹飞到了前面用厚厚的土堆积起的胸墙上,松软的土质吸收了铁弹中的能量,并不能弹起。

  早已经演练过许多次的炮兵在轰隆的炮声中,花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将火炮部署完毕。

  六指看了看时间,刚入日跌之时,距离天黑还有大约两个半时辰的时间。

  回头问了一下身边的参谋道:“现在前边如果再多加一倍的人,昼夜不停,之字壕明天傍晚之前是否能够接近到城墙?”

  参谋略微算了一下道:“如果城中不反击、如果我们的火炮可以压制城墙,明天傍晚之前一定可以接近。”

  六指点点头,又盘算了一下,下令道:“让炮兵调整炮口,按照预定的计划,尽可能让铁弹在城垒上弹起来,杀伤敌人。”

  “让预备挖掘的那两个旅也带着铁锹和镐上去,加快挖掘,逼着城中守军上城头,作出威胁,让炮兵杀伤。”

  “参谋们做个计划……”

  他指了指正对面的城防的凸角道:“计划就是如果敌军承受不住火炮的轰击,我们在不挖掘第三道平行壕的情况下,直接攻下那个凸角。”

  “攻取之后,要准备一场反击的应对,如何修筑对内的简易防御,以及各个部队的防守区间。”

  “以点破面,越快越好。”

  参谋们不需要过问这个计划是否一定要实行,只需要按照六指所言的思路,构建一个可以实行的计划。

  正对面的那个凸角,热气球已经观察了十余次,各种角度的图纸都已经画了出来。

  砀山城的防御体系是有漏洞的,因为这是城邑改造的,并非是专门的屯兵堡垒,所以内部没有二重堡,只有外面一层的星状结构。

  只要攻破一个角,并且能够守住一波反击,那么城邑的整个防御体系就被彻底破坏了。

  要制定这样一个计划,需要考虑的就是第一波冲上去的先登营数量、他们需要的屯兵壕沟的大小、城墙最后的护城壕如何突破、以及攻上去之后炮兵的轰击方向、防守用的简单土墙工事所需要的土方、运送的数量、以及可以展开的最大士兵人数。

  这不是主帅需要去考虑的事,只需要有一个大致的构想即可。

  傍晚之前,参谋们作出的预案已经拿出,前方的挖掘速度也和参谋们估计的差不多。

  对照着地图,以六指为首的军团的高级军官们看着这份方案,各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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