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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619节

  这将重组三晋同盟,赵向东北、魏韩西南,使得彼此间利益暂时没有太大的冲突。

  瓜分郑国之后,更可以把韩国拉入到对楚、对墨的第一线。只要楚国一日金玉其外、只要泗上一日咄咄逼人,那么魏韩同盟的关系就会一日稳固。

  公叔痤不想和泗上开战,尤其是适抵达了商丘、发表了墨家会信守盟约、墨者会为盟约信誉流尽最后一个墨者的血的宣言后,更是如此。

  公叔痤确信一旦因为宋国和墨家开战,那就是不死不休,到时候魏国将会虚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魏国经历了魏击的大败家之后已经经不起这样的国战了。

  一旦魏国虚弱,本可以作为盟友的赵国会立刻咬上一口,而有着西河之恨的秦国也绝不会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

  公叔痤怕的不是墨家,怕的是和墨家火并后的“友军渔翁得利”。

  ……

  新郑。

  建在洧水和溱水交汇处的郑国都城,其实仍旧叫郑,只不过郑国原来的封地在陕西。

  昔年烽火戏诸侯后,郑国举国迁徙到了河南,在洧水溱水交汇的地方后来建设了新城,故而郑人仍旧称呼为郑,而外部可以称之为新郑。

  新某,这是典型的殖民地或者迁徙地命名法。

  新郑的城防,用火药出现之前的标准是极为坚固的。

  十二米高的城墙,二十米宽的城墙基座,即便上部城墙仍旧还有三米宽。

  在墨子守城术的影响下,新郑的城墙开始修筑“马面”、“行墙”,但是因为财政和人力问题,只是在北面重点修筑了一下,因为那里没有水面阻隔,是最容易被攻击的方向。

  只是伴随着火药的出现,新郑的夯土城墙已经不够看,只要稍微大一点的铜炮就可以轰开。

  曾经少男少女们欢唱着情歌的、大胆的女孩子唱着歌主动引诱男孩子去游水的洧水溱水岸边,已经布满了魏韩两国的军队。

  铜炮在轰鸣,一发发铁弹撞击着夯土的城墙,那些欢乐不再,那些对唱过情歌的地方只余下士卒的军鼓。

  总攻还未开始,魏韩联军正在修筑营垒。

  好在五年前的菏泽会盟规定了如果用灌水的方法攻城视为战争犯的战争法,魏韩联军并没有考虑堆积筑坝以水淹新政的想法。

  几枚铁弹飞来,在夯土城墙上打出了一个深坑,看来魏韩要集中火炮猛攻一处,以求破开城墙。

  铜炮不是什么先进到高不可攀的技术,能够在一千米外仍旧可以命中一间房屋的铜炮才是。

  只要是能够利用火药推动弹丸飞出的、大口径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炮,这是青铜时代就可以做到的技术,所差的只是出世二十年的火药。

  魏韩的铜炮野战能力远不如泗上,但是攻城却也足以应付郑国的城墙。

  摇摇欲坠,不可坚守,这就是新政现在面临的情况。

  城墙上,原本历史上这两年内应该死在阳城、并且历史上为墨家首先殉道的墨者徐弱、如今参加过费国起义、现在是援郑军事使节团的墨者徐弱,看着城下不断翻腾起来的白色硝烟,长叹一声。

  “没有行墙、没有土垒、没有凹角、没有足够的火炮……郑都守不住。”

  他喃喃自语,因为他已经看出来魏韩联军的用意,简单无比,却又极为有效:集中所有的火炮,猛攻城墙的一点,使之坍塌。

  城墙一破,新郑便可宣告陷落。

  旁边的另一名拿着望远镜的墨者擦了擦镜片上的尘土,摇头道:“除非组织夜袭反击,搞掉魏韩的炮兵。”

  徐弱苦笑道:“民众皆无战心,谁人肯效死而战?况且炮兵阵地魏韩联军防护森严,贸然夜袭也只能是自寻死路。”

  说话间,又是几枚铁弹飞来,很快在夯土的城墙上留下了几个深坑。

  徐弱并不是这一次来和郑国谈判改革变法后加入非攻同盟的使者,而是之前就派来的军事使节。

  他已经来了很久,本来他以为上面的命令是让他们作为教官来改编郑国的军队、修筑新式的城墙,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在郑国的墨家组织迟迟没有给徐弱等人下命令组织防御,即便郑君乙已经哭求墨家帮助守城,但墨者以中央的命令未到为理由,并没有接过守城的虎符。

  并且还学着当年曹刿论战的样子,质问了郑君几句“何以战”,郑君默然不能答。

  现在徐弱等人接到的命令是在城墙上观摩一下魏韩的攻城战术,晚上要写出来报告。

  对于魏韩的攻城战术,徐弱觉得并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

  彭城不是新郑,如果魏韩联军选择这种战术攻打彭城或者沛邑,简直就是找死。

  新式的城防体系和泗上傲视天下的炮兵,都可以让在徐弱眼中漏洞百出的炮兵阵地化为齑粉,没有炮兵优势想要攻陷彭城或者沛邑那样的城邑,只怕要填进去四五倍于守军的性命才有可能。

  徐弱的身边,就是几名征召起来的郑人守军,有人手持明显是泗上出产售卖的火绳枪,有些甚至是极为落后早已经完全淘汰的手炮,还有一些手持弩和弓箭。

  徐弱弯着腰在城堞地掩护下走到了那几人身边,那几人看了看徐弱捆扎在手臂上的赤帻和墨者特有的军服,便很有礼貌地告了声好。

  一郑人士卒便道:“这墨者,你看郑城能守得住吗?”

  徐弱道:“使用武器的,终究是人。守不守得住,不在于城墙之险,而在于你们愿不愿意守。”

  那郑人呸了一口骂道:“鬼才愿意守。给谁缴税不是缴?给谁耕公田不是耕?”

  在旁边另一个明显是个落魄士阶层的守城者也叹道:“昔者,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将战,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

  “卫懿公既然让鹤得利,那么卫国就该让鹤来保护。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七穆之争,争来争去,却再也没有子产这样的人物。土地被七穆公族所分,我等少土无地,那自然是让有土有地的人去作战。”

  “争夺抢掠土地的时候没有我们,守城的时候却让我们流血,这和卫人都让鹤去守城有什么区别?”

  “你们墨家不是常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吗?诸侯有国,大夫有家,我等庶民,无家无国,若非是不登城则受罚,谁人肯战?”

  徐弱点点头,这是墨家的道义,墨家在天下统一之前也绝对不会鼓吹民族国族的概念,所以必须要认可而且要大肆传播这郑人的说辞。

  旁边另一人道:“既是国君假装我们是国人,那我们也假装守一下城。待城墙一破,便作鸟兽散。我若死了,又不曾有人替我养妻儿,家中的赋税还要缴纳、公田还要耕种,我歉驷氏的利息债务每年还要妻儿偿还,所以我不能死啊。”

  “魏人来了,韩人来了,无非也就是收税服役,肉食者投降仍旧食肉,我等吃贱食的依旧吃着粟米,无甚区别。”

  “若是魏韩皆喊破城免税、免赋、一切高利贷利息作废,只怕我便已经打开城门相迎了呢。”

  旁边几个郑人都哈哈大笑,这时候攻城还未开始,下面的炮声并不能影响到他们的玩笑。

  笑声中,有人以炮声为乐、以军鼓为韵,冲着旁边藏在城墙后的郑人唱起了“流行歌曲”。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歌中是一幕最简答也最常见的生活画面。

  女的说鸡叫了,快点起来了。丈夫说天还没亮我再睡会儿。

  妻子说不信你看,启明星都出来了,别懒了,赶紧趁着早收拾下弓箭去捕鸟,再晚了可就不好射了。

  他这么一唱,便有几个人吹着口哨起哄。

  有人戏谑地喊道:“可不能死啊,死了的话妻子改了嫁,倒是要催别人起床了哦,说不定还要埋怨埋怨你以前在床上不行远不如人家,好叫那人听了后乐呵呵地起床呢。”

  炮声中,一众人都笑,城墙上漾起了一阵快活的气氛。

第一百一十章 背叛(上)

  这样的事若是发生在泗上,徐弱定是要愤怒的。

  可发生在这里,再听着这样的说辞,徐弱竟是气不起来,心想这些人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城头上的庶民们,到底在保卫什么呢?

  他不知道,那些在炮声中唱着情歌的郑人也不知道。

  不多久,有人来到城头,将在城墙上的徐弱叫到一边。

  “上面有命令了吗?”

  来叫他的那个人点头道:“所以叫你回去,开个会。”

  徐弱急忙赶回到墨家在新郑的据点,在郑城活动的墨家的主要人物都已经聚齐。

  徐弱便问道:“是什么个意思?我们到底是守还是不守?”

  在郑地墨者组织的负责人和这一次从泗上来的墨者的负责人便问他道:“你登城观望许久,也曾参加过当年的费地之变。依你看,能不能守得住?”

  徐弱摇头道:“你不说守到什么程度,我没办法说能不能守得住。若是没有外力来援,早晚是要陷落的。但若是守个一两个月,单从军事上是可以做到的,前提是郑人得知道为何而战。”

  “换而言之,如果是要守一两个月,以待天下局势有变,那么当务之急是政治而非军事。郑人根本不想打,那就算武器再好、守城的手段再高,怕也没什么用。”

  在场诸人也都点头,自从十余年前适主管宣义部之后,一直都在强调军事服务于政治,而政治又反作用于军事,这一点他们很清楚。

  郑人根本不想打,也找不到理由去打这一仗,这个问题不解决,就算是天纵奇才、太公望孙武子复生,也是没有办法。

  主持会议的那个墨者便道:“的确是这样的,但是上级到底打还是不打,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如果将来一旦要打,郑城在手,那么主动权就在我们这边。”

  “不谈那些变革政治的问题,单说如果郑人愿意守,单纯从军事角度上看,该怎么守才能守得住一两个月?”

  单从军事角度上,新郑也不好守。

  按照以往的交战经验,城墙是决定守城胜负的关键,一旦城墙被攻破,整个城邑的防御也就完了。

  弓弩铜戈的时代,新郑十米高的城墙是最大的优势,会给攻城一方带来极大的杀伤。

  但随着火药的出现,这种优势化为了劣势,夯土墙挡不住铁弹的轰击,更挡不住掘进之后用火药炸开基座的爆炸。

  魏韩的火炮不算太多,口径不算太大,技术也很一般。

  但即便如此按照现在这种轰击频率,最多七天,城墙就要被轰塌。

  城墙一旦被轰塌,从缺口中一轰而入,新郑陷落也只在一日之内。

  至今为止,火药还未用于攻破任何一国的都城,一旦新郑毁于火药,整个诸夏的城防体系和攻守城战术都将发生变化,新郑的陷落将宣告旧式城防的落幕。

  现在看来,破城并非难事。

  徐弱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场的许多人都考虑过,所以当徐弱说起其实可以坚守一两个月的时候,众人心中多有疑惑。

  不过这本就是一个讨论会,众人注视着徐弱,徐弱便道:“若是真的想要守一两个月以待天下局势有变,也不是没有办法。”

  “既然城墙是弱点,我们为何非要固守城墙?”

  “放弃城墙,假装坚守,为我们争取七天的时间。”

  “组织民众,后退百步,拆除房屋,按照沛邑彭城或者砀山那样的手段,再建一座简易的凹凸堡防线。不需太高,也不需太坚固。”

  “这样,就算城墙塌陷,我们依旧可以退后到我们熟悉的城防体系上,消解掉魏韩的炮兵优势,就算他们攻占了城墙,依旧还是无用。”

  “既是要守,又明知道这种夯土的、高但却不厚的城墙守不住,为什么非要把心思放在城墙上?”

  “而且,处处倍则处处虚,是故魏韩必要猛攻一个方向。他们既然选择将铜炮集中在一处,那么我们只需要在他们攻击方向的后面再部署一道防线就可以。”

  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一次泗上派到郑国的,本来就有一些善于修筑城墙防御的人,或称之为墨守,主要就是负责修筑城墙防御的,都是精修过几何学和九数以及一些建筑学的。

  原本墨家说动让郑国和墨家接触的理由,就在于说新郑要守得住才能够等来各国的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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