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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625节

  近臣也跪道:“君上之贤、之忍辱,这是世人所不能够理解的啊!”

  ……

  城外,魏韩联军大营。

  几日的轰击,新郑的城墙已经摇摇欲坠,集中火炮轰击的方向已经出现了小缺口,只需要再有几日就足以攻破城墙。

  以往数百年的经验,只要城墙攻破,帅一军突入缺口,城中自溃。

  只是魏韩的铜炮并不能长久地发射,发射一次需要冷却很久,而且数量也不算太多。

  魏军主将感叹道:“若有泗上那样多的火炮和工兵,新郑早已拿下。昔年吴起破大梁,便是借火药之力,但终究不比墨家攻城的速度快。”

  韩军主将笑道:“只可惜当年菏泽之盟,诸侯相会,约定攻城不得挖掘河堤冲刷城墙,水淹三军。若不然,区区新郑,毗邻洧溱,早已破之。”

  话也就是这么说说,当年的会盟是诸侯签订的,公之于天下,这种条约能否遵守不在于道德,而在于有没有一方有暴力可为维持这个条约的延续。

  泗上如今越发强大,真要是不经诸侯许可,主将私自挖开河堤或者建筑水坝淹城,到时候墨家真要是出兵讨伐,一旦战而不胜,到时候就要被拿出来审判。

  当年齐公子午都被枪决了,就以为屠城这点贵族们看来的小事,他们论及身份肯定是不如一国的正牌公子的。

  而且还要考虑到那些和墨家走的很近、受墨家“利天下为大义”影响的侠客。真要是出了这样的事,到时候想要赴义而成大名的侠客们,可是会真有可能杀他们全家的。

  墨家还好点,并不怎么喜欢用刺杀的手段,可那些激进的农家、侠客、以及一些追求小国寡民无政府的学派,经常会干一些刺杀之类的事。现在又有了火药,谁也不愿意一家人刚出门就被一马车火药炸的尸骨全无。

  基层没有管控力,杀了人就跑的事常有,谁也不敢轻易动。

  再说就算是诸侯的命令,除非是有书面的命令,否则在外领兵的将帅们都不可能去做诸如屠城、挖河之类的当年菏泽会盟规定禁止的事:一旦没有书面命令,将来他们还怕背锅呢,刺客侠客层出不穷,泗上数万大军枕戈待旦,到时候被抓去公审枪决,那可不妙。

  这一次攻城不能用水淹,新郑城又是一国国都城墙高大,也就只能用火炮破城缺口的手段。

  城门那里原来在火炮刚出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地方,但随着墨家的一些守城术的传播,新郑除了在北部城墙修了行墙马面之外,还在城门后修筑了第二道门,那里反而成为最难攻破的地方。

  即便如此,城墙本身的夯土结构也经不起火炮的轰击,也就这几日没有下雨,否则一场大雨现在城墙可能就已经垮塌了。

  魏韩两军的主将正讨论的攻城的时候,有人前来回报,说是城中细作拼命送出了消息,墨家已经帮着守城,并且在城墙后部署了一道新的城防。

  魏军主将听完了细作的回报后,摇头皱眉道:“墨家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未见过如此守城的。城墙一旦被破,城便破了,一直如此。”

  “他们却在城墙后又部署一道新城防……这闻所未闻,会有用吗?”

  韩军主将道:“不可轻视。墨家最善守城,其又将守城与天志几何九数关联,只怕必有手段。”

  魏军主帅点点头,他还不能够从几何九数的理性角度去理解城邑攻防战,一切都源于以往的经验,所以很难理解城中到底要干什么,也想不通该怎么修才能抵挡得住城墙坍塌带来的恐慌。

  可经验除了告诉他城墙被破城邑便破的道理外,还告诉他墨家善于守城和攻城,以至于很多完全不通看似不合经验的守城战术都有着巨大的作用。

  至少墨家在攻城无有不克、守城无有不坚这件事上,也算是留给他的经验。

  是以他不得不蹙眉思索加以提防,却无良策。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战争技术的每一次进步,都是靠着无数的枯骨和鲜血堆积出来的。

  在旧城墙后面堆积起第二道简易城墙这样的事,魏韩联军的主将们都还没有遇到过。

  之前最多遇到的计谋也就是诱使敌人入城然后关上城门瓮中捉鳖,如孔子的父亲成名的那一战就是这样,才有了孔父托举城门的传说。

  自那之后,各国攻城的时候学会了小心诱其入城然后关城门附近的手段。

  至于现在,这不算是计谋,而是一种明面的手段,却偏偏这种明面的手段是之前不曾有过的,也就是魏韩联军的主将们不知所措的。

  后世有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句话用在城邑攻防战中很合适。

  在火药刚刚出现、并且用于铜炮后,守城方先处在了一种不利的局面。

  旧式的城防体系在火药武器和投石机的攻击下,变得脆弱不堪,以前那种只要防守城墙就是最大优势的守城体系彻底崩溃。

  等到某几座著名的大城陷落之后,守城方开始考虑凹凸角、夹角、星状堡之类的手段,在某段时间内又使得守城处在优势而攻城处在劣势。

  长久攻防之后,攻城方想到了平行壕掘进战术以抵消城防的铜炮,土木掘进的手段和炮兵集中使用之后,攻城方又重新获取了优势。

  再往后就是比拼国力的时代了,城防坚固,可各国也能动员于从前十倍甚至于几十倍的庞大军队,留下一部分围城监视保护补给慢慢围困,最终决胜还是野战。

  这种攻防之间的互动,原本要伴随着火药出现后数百年各自前进演化,付出成千上万条性命积累出经验,但适将这种自然的演化人为地提前了。

  现在泗上的攻城手段算得上是黑火药时代攻城手段的巅峰,即平行壕之字壕掘进战术——这不是用来对付旧式城防的,旧式城防在火药出现后就等同于不存在了,能用平行壕之字壕攻城的军队,攻取旧式城防易如反掌;反过来能够攻下旧体系城防的军队,未必能攻下砀山那样的新式城防。

  魏韩联军的攻城手段还处在黑火药时代早期的、面对旧式冷兵器城墙城防的火炮破城战术。

  防守城中的墨者会用那种凹凸角夹角战术,这就使得魏韩联军的攻城术弱于城中的守城术。

  事已至此,魏韩联军也是进退不得。

  墨家善于守城的名声在外,就算不知道在后面再抢修一道城防是否有用,但既是善于守城的墨家做的,那就不得不防。

  防备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刨除掉火炮的存在后,这时候攻城本就是一件极难的事,如当年逼阳国弹丸小国都能逼得八国联军攻打数月难以破城;再如商丘被楚不知道围攻过几次,可依旧屹立不倒。

  等到火药出现后,各种以火药发射的简单的火铳、手炮之类的守卫兵器也能够对攻城者造成极大的杀伤,更不要提对蚁附攻城威胁最大的火药雷。

  也就幸于火药之后便有了铜炮,可以轰开城墙。

  但魏韩的炮兵不是泗上的炮兵,魏韩也没有专职的工兵,军制仍旧是旧的军制,至少在火药武器的使用上距离泗上有很大的差距。

  已经选择了主攻的方向,如果是泗上攻打砀山那一战展示出来的进攻能力,面对新郑这样旧时代的城防,可能两日之内仅凭火炮和工兵就能让城墙全面塌陷。

  魏韩不行,集中火炮也至少需要五六日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够轰开足够的缺口。

  至少需要二三十丈的缺口才能够部署进攻兵力,否则的话缺口太小,攻进去的时候很容易被反冲击,城中的民众也可以迅速用石头土木堵塞城墙缺口。

  现在城外轰,城内就修,轰的速度未必赶得上修的速度,这就是魏韩进退两难的地方。

  最关键是对魏韩而言,这一次瓜分郑国时间有限。

  楚、秦、泗上的态度很难确定,真要是攻打个新郑围了两三个月打不下来,一旦各国出兵那就是白忙活。

  现在主攻的方向城墙已经摇摇欲坠,士卒也已经开始接近填平壕沟,这时候再选择换一个主攻方向,那实在是不能接受。

  于是明知道墨家在城中有动作,魏韩联军也只能选择硬着头皮继续攻击。

  ……

  三日后,天晴。

  几声炮响之后,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垮塌,新郑的城墙终于露出了一个大约二十丈的缺口。

  魏韩联军鼓声大作,遴选出来的精锐敢战之士,身穿三层皮甲,率先从缺口冲了进去。

  后面跟随的还有成列的士卒,许多魏韩的士卒心想新郑城已经贡献了,城墙只要一破,城邑的陷落也就是一日之内了。

  率先越过城墙的精锐之士却没有遇到意料之中的堵在缺口处决死反击的郑国武士。

  然而刚刚越过垮塌的城墙,从远处竟传来一阵炮声。

  几名当先的下士惊惧地看着对面远处冒出的白烟,几枚铁丸子就从他们的身边飞过,砸在地上后将几名韩人打倒在地。

  “有炮!”

  一个魏国下士大喊一声,惊惧之余,发现这城墙内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

  从缺口处向前一百五十步远的空地上,原来房屋的痕迹全都没有了,一片空地,新郑城中的人竟然在几日之内将缺口附近的房屋全部拆了烧了,整整百五十步的距离什么掩护都没有。

  百五十步外,一道看起来不高,也就一丈多高的诡异城墙就那么突兀地露在了魏韩士卒的眼中。

  蜿蜒了三百多步,和那些没有垮塌的城墙连接到了一起。

  厚厚的土坡、仿佛星星一样的芒凸、摆在正面的火炮、新城墙上守卫的士卒……一切都落入了刚刚攻入缺口的魏韩士卒的眼中。

  身后鼓声大作,另有军中将校喝道:“已然入城,不可后退!城墙既破,郑人必胆寒,我等一鼓作气,以求先登之功!”

  鼓舞之后,精锐的第一批从缺口冲进来的魏韩士卒急忙在缺口前整队。

  因为缺口不是平的,而是一些坍塌的泥土堆积的凹凸不平的地面。

  按说先攻入缺口的时候是最危险的,很可能遇到城中决死反击的精锐,所以第一批入城的人的作用就是控制缺口,为后续主力攻入争取时间。

  他们身穿三层皮甲,一些人还穿戴者魏韩从泗上用黄金铜亦或是白银换来的铁甲,沉重不堪,所以不可能直接冲击百五十步之外的新的简易城防。

  作为精锐,他们还明白提前百五十步冲锋的下场……莫说是穿着甲,就算不披甲跑二百步到跟前都无力作战。

  而且魏韩都是重步兵起家的诸侯,西河卒虽然是整个军制的变革魏国不能全部实行,但西河卒的训练方式魏国还是继承了:以重步兵方阵进行作战,而不是乱哄哄地跟着战车冲。

  没有队形的军队在冷兵器时代就是送死的。

  再加上凹凸不平的缺口使得进来的人队形已经散乱了,只能选择在空地处重新整队。

  可整队需要时间,郑国不是火炮,虽然数量少,却可不是没有。

  原本靠近城墙内侧的五十步之内就是不准建筑房屋的,那是巡城的道路,现在墨家更是将百五十步之内的一切建筑都拆了或者烧了,偌大的空地上整队,哪里那么容易?

  又是几声炮响,刚刚在军官组织下靠近整队的精锐士卒又一次出现了缺口,两次轰击之后,这些人已经经受不住这种被火炮轰击当靶子的感觉,叫喊着“不若死在登城上,也胜过在这里被铁丸砸死!”

  当即数百人便朝着远处行进,后面的缺口处不断涌入后续的士卒,城墙缺口处两侧更远的地方还有郑国的士卒,双方也在争夺。

  第一批进攻的精锐士卒靠近到新城防大约四五十步左右的时候,阵型已经散了,被守城的郑军的火炮打出了不少的缺口。

  他们的正面是一个凹角,四五十是离正面的距离,侧面的凹面也和他们相距四五十步。

  新城防上又是一声炮响,紧接着前面和左右两侧鼓声大作,或是弩箭、或是手炮、或是火铳,一齐打来。

  三面相夹,使得正面是魏韩进攻方向的三倍,几乎是瞬间,第一批进攻的魏韩士卒就崩溃了。

  留下被射死的同袍伙伴,剩余的人叫喊着向后退却,缺口处又在守城火炮的极限射程之中,一次轰击再加上那些溃散的士卒,城墙被打开缺口的第一轮冲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失败了。

  城外的魏韩主将见状,只能选择鸣金收兵,在城外重整队伍,重新考虑进攻的手段和办法。

  本以为城墙一破,城内便无战心,到时候一冲而入只要缺口的反击战打赢,城邑就算攻下。

  谁曾想捏紧了拳头却打在了棉花上,更可恶的是这包棉花的里面藏着一根尖锐的木楔子。

  乱哄哄地就先送了二百多精锐,魏韩联军的主将们极为肉疼,这精锐和普通士卒可不同,不少都是将校贵族们的私属,那不是普通的士卒。

  借着城墙的缺口,魏军主将用望远镜看到了城墙后面的情况,思索之后终于明白过来。

  皱眉道:“竟是这般?弃主墙而不用另起小墙,却是前所未见。当真毒计。墨家不守礼法考工的城防……实难攻破。”

  “如此一来,岂不是只能用士卒去猛攻缺口两侧的城墙,用人命去堆?本来缺口一开城邑便破,现在墨家竟然反其道而用之,借缺口作为绞肉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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