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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661节

  天下或有讽者曰:越国之不义,不在其不义,而在秦伐西河、赵战中山、楚王薨而王子乱,大战再起,各国无暇,是故越不义。若不然不义之事早有,何以非要今日才说?

  这一年,彗星划过天空。

  二十年前天下人都以为那是一种预兆,而今日泗上却在一边准备着战争,一边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用望远镜观测,巨子说,那不过是个冰球,尾巴是被太阳吹出来的,那些用望远镜观测的各色人全信不疑。

  不过天下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这是一场预兆,一场天下即将大乱的预兆。

  江南,七闽郡,闽中县。

  七闽者,古已有名,所谓夏官之责,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

  七闽非越,历史上越国亡国之后才开始大规模南迁,而此时越国已无南迁的机会。

  闽中县这些年已然是一大港,甚至会有远行至数千里之外贸易的船只在此停泊,加上前些年有人从这里起航寻找到了通往日出之岛的新航路,每年这里都会聚集极多渴望着发财的人。

  如今墨家的道义越发让这些渴望发财的人喜欢:只要不是强取豪夺、只要不是妨碍他人之权,那么利己就是利他,多卖出一些货物就等于使得做工作坊主人多卖出一些,既发了财,又合于道德,自然喜欢。

  闽中的港口上立着一座石像,石像有个很明显的特征,一只眼带着眼罩。

  石像所代表的人没死,当年从这里起航找到了通往日出之岛的新航路后,立下了大功,他便主动提了个要求——给他立个石像,要流传千古。

  在这里谋求发财的人也对这尊石像很尊重,不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发财的机会,更因为这个人命很大……大到参加过到印度的探索,发起了寻找通往产铜金银岛航线之事并且成功了,居然还没死在海上,这样命大的人当然值得尊重,或许也能给自己带来一些好运气。

  石像就立在了码头上,此时码头上人们正在忙碌。

  这里既是番禺通往越地的必经之路,又是东航到金银铜岛的起航之地,南来北往的货物多经于此。

  此时尚无海盗,因为周边的发展程度太低,墨家几乎垄断着所有的对外贸易,做海盗没有敌对国势力扶持难以立足。

  再加上销赃也是个问题,除了躲到诸夏九州,别处还是穷山恶水原始时代,又无处可躲。

  在闽中对面的大岛上倒是有几个居民点,但那里也不是法外之地,而且就算是那几个居民点也是半求着、半用免税自治的方式逼着一部分人去的,若不然这年月谁往外面跑?

  如今的贸易最赚钱的,其实还是人口,各种利用中原先进的耕种技术组织起来的大型的种植园需要劳动力,诸夏九州之内又严禁这种行为,法律严苛,一些商人便铤而走险从更南边弄。

  虽说经过公证都是契约长工,没有奴隶身份,可能不能活十年都是两回事,活下来之后也就是分到一块土地,雇佣他们十年的庄园主给一些农具,就此两清,长工们也获得诸夏的公民权,但一般情况他们很快就会沦为赤贫,然后去作坊做工或者再度进入到大的种植园中当雇工。

  实际上关于这种贸易,在万民制法大会上也讨论过。

  持反对意见的人认为,此事有害于民,就算不是自己捕捉的,那也是煽动当地邦国互战而捉,有悖于天下之道义。

  持支持意见的人则认为,此事有利于民,首先可以使得天下的财富总和增加,使得民众可以买到更便宜的糖、粮食以及各种急需的矿产。

  其次,这些持支持意见的人认为,既然乐土是分九重的,那么那些尚且刀耕火种使用石器的人,应该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下一重乐土之中,而长工贸易正是一种最为有效的手段。

  再三,如果要教化,需要更多的人力和钱,那么就要加税,否则的话谁人愿意去那种地方教化呢?再说诸夏九州尚且干部不足,权衡之下,事有轻重缓急。

  最后更说,这是让他们步入文明最为快捷有效而且不用加税的办法,还能够使得民众得到更便宜的货物,一举多得云云。

  最终,万民制法大会上,最终以二百三十票支持、一百五十票反对,一百二十票弃权,通过了允许长工贸易的法令,但对于这种贸易作出了诸多规定。

  当然,规定是可笑的,这种事只有有和无的区别,只不过为了防止到泗上与当地的雇工争利,这种贸易严禁过长江。

  靠着种种千奇百怪的贸易方式,以及闽中县所处的优势位置,闽中这些年发展的很快,船只日多。

  此时码头上的工人正在装卸一船的蔗糖,这是泗上官方收购的,这几年泗上扩军,蔗糖的需求量激增。

  一个是作为配给品发下去作为士卒的福利慰藉,二则是蔗糖相较于粮食能量更高,必要的时候会在战斗间隙用糖补充能量,所以每年官方都会收购大量的糖。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沉重的钟声。

  三声巨响之后,一队士兵快速地进入了码头,码头上的人遥望着远处钟声响起的地方,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朝着码头附近的广场聚集。

  就像是演练过许多次一样,并没有慌乱。

  两刻钟后,人群爆发出一阵嗡嗡声。

  开战了,和越国开战了。

  这时候台上的传令已经接近了尾声,和在场的人都息息相关的一件事就是“征调所有的注册过的船只、所有注册过的水手、所有退役三年之内的人一个月内立刻在本地武装部报道。”

  有人喊道:“我们的都是商船,没有桨,没办法打仗啊。”

  台上的人喊道:“辎重后勤。还有什么问题?没有问题的话,所有船主和商会的船长去县公所开会。”

  和各个诸侯开战,算得上是意料之中的事,众人并不诧异。

  七年前逢池会后,谁人都知道天下弭兵这样的事不可能了,大战肯定要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打。

  一旦开战,肯定是要征调退役三年之内的士兵的,不管是南海还是泗上,每家都有服役的经历,这是强制的,对于这些事倒不陌生。

  可之前都是陆战,从未有过征调船只的情况。

  商船以最大利润为目的,载货多,几乎没有武装,只有船上的水手携带火枪。

  当然,这对于周边贸易已经足够,事实上甚至对于一些捕获“长工”的不法商贩也已经足够。

  诸夏有水军的诸侯就这么几家,越、墨、楚、齐。

  齐国水师已经被摧毁,数年之内又不准重建,至今元气未复;越国水师有海战的能力,楚国水师则是善于在大江中战斗。

  不管楚还是越,作战的环境注定了诸夏的水军是以帆桨战舰为主力的,跳帮战接舷战还是主流。

  用于运送货物的纯粹帆船并不适合战斗,而且很容易被人俘获屠戮,因为没有桨意味着转向不灵,而水战若是转向不灵等同于死亡。

  这一次征调所有的船只进行辎重运输,众人均想,这得是多大规模的一场大战呢?

  只是越国,值得调用这么多的力量吗?

  十余日后,闽中外的海面上出现了一队船。

  最前面的一艘船极大,约有十三四丈长,宽约两丈,上面除了有商船必有的风帆之外,两侧还伸出了一些长长的桨。

  这是泗上舟师的主力战舰,改良于吴越的战舰,增加了风帆,又保留了桨手。

  船上单单是桨手就有一百五十人,这些桨手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可不是随时征召就可以服役使用的。

  船上还装备有十四门铜炮,船首有撞角,前面还备有当年公输班设计的钩拒,用来接舷战。

  此为改良版的楼船,也是标准的近海和内河战的主力。

  船上,庶归田志得意满地脱下了自己那件没有领章和军衔的海上军装,换上了刚刚配发的一套的毛呢的、带着上校领章的海军军服。

  他不是船长,只是搭乘这艘船,说实话他不是很喜欢这艘船的名字,因为……有点晦气。

  这艘楼船名为“余皇”,乍一听霸气侧漏,实际上却因为典故,使得这艘船的名字不是很吉利。

  余皇是当年吴楚之战时候吴国的旗舰名,当这是命途多舛,先是被吴国接舷战俘获,晚上又被吴国夜袭夺了回去,没多久就又沉没在吴越之战中。

  这艘船之所以叫余皇,因为吴国已经没了,而当初建造这艘船之后的首批水手大部分都是越地的吴人,故以余皇为名。

第一百六十八章 存疑

  余皇舰上,庶归田眺望着已经逐渐靠近的闽中港,身边的船长走到他身边,拍了怕他的毛呢军装道:“你看,还是军装好看吧?”

  言外之意,颇有些对于他退役只能穿没有领章的军装一事有些感慨。

  两个人是同窗,当年庶归田在习流水师学校学习的时候的同窗,也一起参加过齐国那次土改的辅助测量工作,算是老相识。

  不过舰长的军衔要比庶归田低一级,只是中校,庶归田算是重新征召之后的特殊服役,之前用命换来的功勋和名望,是故直接给了个上校的暂时军衔。

  庶归田却指了指自己的领章道:“我这个上校,其实就是个参谋。我会航海,打仗却不行,没打过仗……这一次也就是让我组织一下商船航行,打仗还得靠你们。”

  这一次征调的船只不少,南海、闽郡都有将军坐镇,但是这些水师的将军们会打仗,也会组织,但是这种长距离的商船航海就不如庶归田。

  墨家只有舟师水军,没有海军,因为海外没有敌人,潜在的敌人都是只能打打内河沿海水战的。

  反过来也一样,庶归田之前虽然是搏命,可都是和大自然相斗,却不是与人斗。航行所到之处,主要也就是勘探下航路,寻找下地标,根本就没见过一个可以海战的敌人,倒是偶尔会在陆地上和当地的原住民发生冲突。

  用他的话说,他这个水师上校,其实可以当个陆军的下校,真要是进入水师估计也就做个领航员。

  之前他花了三年时间,死了几十个同袍,总算是找到了一条通往金银铜岛的航路,名声大振。

  随后他又自学了天文学和更深一些的九数和几何学,学会了绘制海图地图,这几年一直在南面到处游荡,身边的水手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却一直安然无恙,也堪称神迹了。

  这一次刚从海上回来,就接到了重新服役征召的命令,这边正是缺人的时候,直接给了一个上校的军衔,让他做这一次商船运送物资、可能还要调运陆军的船队特殊的大领航员。

  身边昔年的同窗便开玩笑道:“打仗你不行,航海我不行。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打仗,这些商船上的水手打打陆战还行,水战我还真担心。”

  庶归田笑道:“你放心吧,打不起来的。越人只要不傻,肯定是把能用的水师都放在了长江上。长江一败,无险可守,陆战他们哪是我们的对手?这一路上,不会看到一艘越人的船的。”

  “越人的舟师和你们一样,近海大江之中还行,远海航行……他们既不知道航线,又不会用六分仪指南针,不会遇到的。”

  这番话颇有些高屋建瓴之境,倒也真的应验。

  集中在闽中的船队抵达江口的“射雁搏笑城”的时候,当真是毫发无伤,一个越人都看不到。

  这射雁搏笑城隶属于海阳县,源于长得非常丑的贾大夫射野鸡搏妻子一笑的典故。

  此时崇明岛连影子都不曾有,要一直到唐代才会有崇明岛的第一缕沙州,后世的南通此时的射雁搏笑城也便是长江北岸最接近大海的地方。

  此时这里已经是千帆百舸的景象。

  因为邗沟的存在,按说墨家的陆军主力都该集中在广陵附近,但水师主力却集中在海阳江口附近,这让越人很紧张。

  很明显,墨家这是打算海战击败越国水师之后,利用水师优势,直扑越国的根基吴和会稽,所以这一场水战也就成为了似乎关乎到越国生死存亡的一战。

  这一战墨家的水师可谓是倾巢而出,除了留下了保证对齐优势的水军之外,所有的习流舟师全部集中到了海阳。

  这是墨家占据泗上三十余年后的家底,余皇号那样的大型改良楼船十七艘,各种小型的帆桨战舰一百三十余艘,其余更小的纵火船、捕俘船等更多。

  越国则有大型楼船六艘,剩余的都是小船,单从纸面和数字上看,墨家的优势极大。

  主动权也掌握在墨家手中,因为越国没有布满重铜炮的港口,所以越国没办法缩在港口内避而不占。

  实际上那种布满重铜炮或者重铁炮的港口,也是越国此时的财力无法支撑的。

  内部吴人贵族的残余势力日大,从上一任越王就留下的“政变为君”的传统,被墨家吸了这么多年血之后残破脆弱的经济,都使得越国只能保持一支似乎可以自保的水军,陆军力量实在是拿不出台面。

  越国无法避战,只能拼死一搏。

  之前的几次小交火,墨家也都获胜。

  墨家的舟师习流的师傅很多,很杂。

  底子是当年墨子手底下的精锐备城门之士,等到长矛和火枪手成为陆军制式军制之后,这些剑盾兵基本上都去了习流舟师,接舷肉搏战这些人很擅长。

  之后又融合了越国的水军、楚国的舟师、索卢参西行归来的希腊水战法等等,再配合上火炮的使用,使得墨家的水军走了一条和吴越楚都不同的路。

  只不过因为内河和近海交战的缘故,帆桨战舰和楼船就是基于物质基础的自然情况的标配。

  庶归田抵达海阳之后,很快就被叫到了指挥部中。

  此番水战的主帅是个越地出身的墨者,名义上也曾做过庶归田的先生,庶归田这几年名声日盛,自然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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