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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687节

  “以我观之,这一次诸侯合力所能争取到的最大的战果,也就是墨家退出江汉,以鄱邑为界。泗上之地,诸侯一寸都得不到,一旦墨家退入泗上据守,非五十万兵卒辎卒征战三年方有可能,然诸侯各国若是征召五十万,三年后国内怕是要都饿死了。”

  “而且,越国亡定了。这便是诸侯联军这一次所能取得的最大的胜利。”

  这个答案可以说是相当的悲观,秦君以为的大胜,是不止把墨家赶回江汉,还要让泗上受到重创,虽不说是彻底灭绝为焦土,但至少也可以让泗上四面被围,丧失一切对外进攻的能力。

  然而吴起的回答却截然相反,他判断这一次诸侯联军若是能复江汉之楚,就算是最大的胜利了,而且这还得搭上一个越国。

  秦君明白秦国和泗上有差距,却没想到差距会是这么大。

  “那么齐人这一次瓜分魏国之策,于秦何利?”

  吴起再度摇头道:“于秦无利。”

  “看似秦能得西河上郡,然而墨家的实力在增加,纵然魏灭,赵齐韩瓜分魏地日强。”

  “届时墨家兵屯商於,北上可攻西河、西进可抵蓝田。赵齐韩各怀心思,反倒给了墨家各个击破纵横外交的机会。”

  “原本秦处西陲,与墨家不战不攻不和,中原愈乱,秦人愈强。若是瓜分了魏国,但凡有风吹草动,秦就要出兵与墨家对峙。”

  秦君正欲反驳,吴起反问道:“敢问君上,若墨家经鲁关上洛,到时候秦是否出兵援韩、周?”

  只一问,秦君就明白过来。如果不管墨家反倒是趁机瓜分掉魏国,那么一旦墨家北上攻韩,秦国就必须得要出兵。

  到时候秦国的外交政策能也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唇亡齿寒,而非是远交近攻。

  吴起又问:“西河虽险而大,却不知与江汉南阳如何?墨家居徐州,已然天下无可敌者,若再得荆、扬二州,区区西河岂能与荆、扬二州相论?今已不敌,将来墨家增势十、秦人增势一,今后何以战?”

  吴起再问:“南郑之南为巴蜀。墨家若得荆州、灭吴越,又有南郑之军,南西对进,巴蜀必不能敌。”

  “数年之后,天下诸侯所面临的,不是现在的泗上墨家。而是以南郑、汉水、大别、淮水一直到兖州汶水以至东海为界的墨家。九州之地,其有九四;九州之富,恐其三二,今后何以战?”

  “齐侯愚昧只知小利,就齐国现在的局面……纵得魏地,又能如何?数年之后,墨家若以灭楚之势全力攻齐,两月可定,到时候就算我等有心救援,不说辎重后勤与消息传递,便是当日即知,两月之内可能抵达临淄?”

  秦君缓缓点头,明白了吴起的意思,一旦这个局面形成,这就不是东攻而西救的局面了,而很可能是墨家四面出击,诸侯自顾不暇,最终被各个击破。

  见吴起是一心准备联合诸侯压制墨家的,秦君又问道:“那如此看,这一战将会如何?”

  吴起反问道:“君上是想站在礼法道义的天下去看结局呢?还是要站在秦之一国的角度去看结局呢?”

  秦君笑道:“我为秦君,自是于秦之一国。我非孔丘为礼而奔波,我为国利而战。”

  吴起道:“正该如此。那么若以秦之一国的角度看,此战便有上中下三种局面。”

  “上局,诸侯于西大胜、东边齐人能够守住自己的疆土,墨家退出江汉之时,我军立刻退兵,不与诸侯一起围攻泗上。”

  “遣派大军,从上庸、褒谷、武都三个方向,集全国之力,攻破南郑,借而灭蜀。”

  “占据商於,索贿丹阳,东进夺函谷、崤塞,发展生产,变革法度,静观天下之变。”

  秦君细细一想,点头称赞道:“上局大善。那中局如何?”

  “中局……中局则从齐分魏之议。趁机得魏之西河上郡,以待将来。若是墨家分裂、内乱、腐朽,将来或可胜。”

  秦君骇然,上局的局势如此之好,不想中局就是一个只能依靠墨家自己犯错才有可能坚持下去的局面。

  他冷静了片刻,小声问道:“那下局呢?”

  “若下局,则两年之内即可准备后事。”

  “秦与韩赵魏和解,联合出兵救楚,战墨家与汉水,战而不胜,长期对峙。东线墨家主力战胜齐魏韩赵联军,饮马黄河,兵临洛邑,天下大势已不可阻挡。”

  “所谓后事,便是和墨家谈,承认墨家承大禹之志安定九州,自让雍州。秦人昔年可以从琅琊迁徙至雍州乃有今日为诸侯故事,今日也可从雍州西迁至富庶之地为王。”

  若非逼到极点,没有人会选择迁徙万里,秦国百姓不会主动选择背井离乡。

  但是墨家对待贵族的态度,在这一次灭楚之战中展现的淋漓尽致,毫无妥协的可能,那么秦国贵族们就必须要留一条后路。

  这后路可能凶险、艰苦,可比起数百年积累的一切都化为乌有、比起血统出身竟然要和庶民平等的绝路,终究还有一线希望。

  吴起早就说起过这个问题,也说起过秦国的局面其实很难看,如果没有墨家搅局,秦国励精图治先夺西河再下巴蜀,天下无人可争。

  泗上崛起之后,已然是提前布局,使得秦国只有出西河一条路,可出西河就意味着墨家的力量也在增长,反抗墨家的诸侯贵族的势力正在内斗,故而极难。

  这些年前往极西之地贸易的人很多,也知晓越过一片荒凉之后,那里有适合耕种土豆玉米棉花小麦等作物的上好土地,也知道名为巴克特拉的波斯国极东诸侯孱弱不堪。

  若以昔年国野之别的殖民之法,历经数世,必可立足,况且火药铁甲等技术可以碾压,非不可能。

  但秦君听出了吴起的上中下三种局面其实对应的是两个选择。

  要么出兵反墨、要么瓜分魏国。瓜分魏国长久看是不利的,然而这偏偏似乎竟然是最不凶险的一条路。

  而出兵反墨,一旦不能够将墨家赶出江汉,那么就要面临最坏的局面。

  可这局面,又是无解的。

  如果魏国的主力野战军团还在,那么将墨家赶出江汉的几率其实很大。

  然而魏国的主力军团刚刚被秦国消灭,可若是不灭西河卒,墨家也不会趁机灭楚,灭楚之前秦墨算是某种程度的盟友,灭楚之后立刻就要成为敌人,原本的敌人反而成为了盟友,如今魏国这个“盟友”现在还有多少气力?

  到时候驱逐墨家出江汉的主力,就得是秦、韩、魏、赵。而东方的齐国,又岂能是以一己之力攻入泗上的?必要赵国全力支持,可赵国又能支持多少?韩国分身乏术,分兵之后江汉之战又有多少优势?

  以吴起估计,墨家在江汉地至少有七万大军可以野战,还有万余水军,野战全灭的可能性能有多少?

  而且江汉地区墨家一下子涌入了那么多的墨者,又带去了那么多的铁器农具种子,最多两年,怕是又可以拉出数万大军,持久作战各国必不能敌,也就是说只有速战的机会。

  要么胜得巴蜀临南阳险西河长久对抗,要么五年之内就要准备全力西迁。着实难选。

第二百零四章 赶走

  秦君思虑许久,终于定下决心,道:“昔年武王伐纣,若不胜则灭矣。今日之事亦是如此,若取中策,则无非是延缓二十年灭国之虞。墨家势力日成,恐难内乱,不可寄希望于墨家犯错。”

  话是这么说,可做起来却还有很大的困难。

  现在秦国可以集结兵力,沿着丹水而下,经商地猛攻丹阳。

  这样可以紧挨着大后方,粮草运输方便,也可以集结更多的兵力。

  但这么做的前提,得先会盟,解决西河的争端,使得周天子出面,以维护尊卑礼法的大义,让魏韩赵一同出兵才行。

  若不然秦国在丹阳和墨家作战,三晋却出兵夺回西河,那秦国所做的一切可真是为他人做嫁衣了。魏韩不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

  泗上,彭城。

  宴会厅内,墨家高层和被俘的楚国贵族们济济一堂,上有酒宴,下无乐舞。

  众人跪坐于地,分餐而食,唯一案几。

  楚王良夫面无颜色,却也不惧怕,只是闷闷饮酒,旁边贵族也多沉闷。

  适于上首,推盏遥致,慢啜一口,悠然道:“廿余年前,我曾赴郢,那时子墨子尚在,你才襁褓之中。”

  他这句话让被俘的楚国君臣有些不满,听起来仿佛是一种站在长辈的角度和小辈聊天的语气。

  可他偏偏有这个资格。

  上一代的人基本老的老死的死,这天下实在没有几个了。

  魏斯、赵籍、韩虔、熊疑、墨子、禽滑厘……这些年老去了许多人,二十余年前偏偏适的确去过郢都,也的的确确和楚王曾面谈过。

  可这话里,让楚人隐隐听出了一丝讽刺。

  楚国左尹哼声道:“此为国宴,非是乡饮。乡人无礼,故以齿尊;贵人有礼,分以君臣。昔年燕侯相送齐桓,齐桓以非天子国君不出境为由,送五城与燕……”

  只有不知道礼数的乡野贱民才会用年龄来选择尊重与否,而真正有礼数的贵族讲究的是血统。

  适懒得反驳对方的话,笑着摇摇头转而说道:“昔年列御寇曾讲过这样一件事。”

  “说是昔者孔仲尼游泰山时,遇到九十多岁的荣启期。老人非常快乐地‘鼓琴而歌’。”

  “仲尼就问道:‘先生为何如此快乐’?”

  “老人回答说,我快乐的原因很多啊!天生万物,以人为最尊贵,我有幸生为人,是第一快乐之事;人又分为男女,男尊女卑,而我有幸生为男人,是第二乐事;有的人一生出来还在襁褓之中就夭折了,而我都活九十多了,这是第三件快乐之事啊。”

  “我们墨家是不讲男尊女卑的。但我们确信天生万物以人为本,而你们如今也比多少人活的年岁都久,饮酒作乐不劳而获,你们为什么要怏怏不乐呢?”

  他也没指望楚国君臣能够来一句“此间乐不思荆楚也”之类的话,而是想借此机会和他们说一些事情。

  楚王良夫亦是冷笑道:“此皆列御寇的重生无欲的道理,我不曾知道,原来墨家的巨子竟然尊从列子无欲之学。”

  “若真无欲……哼哼,昔年你去郢都之前,不过是鞋匠之子。贵贱有别,尊卑有序,一鞋匠之子,竟然能够与父王谈笑,已然是坏了礼法规矩。”

  “天下之乱,乱就乱在了尊卑无序,使得人有野心。鞋匠之子亦可为一方诸侯,天下如何能定?”

  适仰头大笑,许久才道:“野心二字,最是难得。”

  “我幼时曾求学于二夫子,夫子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那时候我还小,并不知道天下的道理。”

  适的两个根本不存在的夫子本就是天下之迷,他这么一说,哪怕是有亡国之恨的楚国君臣也都目视着他,想要从他那里听这件事。

  “那时候,唐汉先生曾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海外不可知之国,曾有一富贵之家,名列大夫上卿。家有婢女,此婢女生而为奴,却做公子贴身之婢。其公子不喜尊卑,是以如姊妹待那婢女,久而久之,婢女以为自己竟和公子平等。”

  “某一日,此婢女跌碎了……”

  讲到这,他想起来之前还未有扇子,于是将扇子换为了玉佩,道:“此婢女跌碎了公子的玉佩。公子其时心情不好,于是数落了几句。若在旁人家中,此等婢女必是已经被打死辱骂的,可这公子自小就当婢女如姊妹,故而此番辱骂竟让这婢女怒而反斥。”

  他讲至此,已经有不少在场的楚国贵族冷笑不已,均想怨不得那两个老夫子能够教出这么一个野心勃勃不知尊卑之辈,原来自小就讲过这样的故事。

  这婢女竟不知感恩,若在别处,早已处置。她居然还怒而反斥,当真无礼。

  更有贵族心想,果然贱人皆如此,只畏威而不怀德,你越是对他好,他反倒蹬鼻子上脸,竟然要到不知尊卑的地步;若是自小打骂,莫说被训斥之后居然反斥,便是当初跌碎了玉佩便已经自缢了,何至于有后来之事?

  适没有继续讲那番诸如“物的存在就是为了有利于人”之类的道理,而是戛然而止,就着这个不曾讲完的故事道:“那时候我还小,自小也以为尊卑有序理所当然,做婢女公子已经善待了你,你居然还不知感恩?”

  几个人看向他,心想原来你曾也这样想过,可恨那两夫子居然遇到了你,若不然你也会是个知道尊卑秩序的人,何至于有今日之乱?

  适似乎在回忆什么,许久后才道:“这个故事很长,后来夫子又讲了很多,我也听了很多。本来,我不喜欢这个婢女,因为这个婢女仗着公子喜欢,与公子平等,却轻视比她更低的人。”

  “但很久很久之后,我忽然明白过来。那是个奇女子,从懵懂茫然地觉得人应该和主人平等,到感觉到天下尊卑有序生来不平等而要为打破这种不平等奋起……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也不是一个人所能领悟出来的。”

  “时代局限之下,若能隐约觉得,有资格和主人平等,那便是奇女子了。”

  他顿了顿,又道:“后来,夫子又讲了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里的人都是男人。说是某日一王巡游,一农夫视之,见其华贵气势,感慨道,大丈夫当如是。后此人戍边,途中遇雨,失期皆斩,于是高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斩木为兵,揭竿而起。”

  “我听闻这两个故事,每每所想,那女子与这男子,竟是一样的气质。你可为王侯,我亦可为王侯,难不成那男子为王侯之后,便和下面的人平等吗?到头来和那女子一般,也是期待着对上平等而对下尊卑。”

  “其实是一样的道理。想要向上和主人平等,这本身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天下的规矩不对。可是从隐约觉得该和主人平等到觉得尊卑有序的制度不平等,本就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不能苛求太多。”

  “当制度就是尊卑有序理所当然的时候,以卑而至尊的野心,本就是合于天志的。”

  “而墨家,则要开辟新的天下,不是要让我们这些曾经卑贱的人成为新的王侯将相,而是希望天下之间再无尊卑,人人平等,均分其职,各事其喜,能者多得,贤者治政。”

  “于那是,曾经被称作野心的野心也就不再存在。不要说我们皆是野心勃勃之辈,我们才是真正让天下再无这样野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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