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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731节

  “今日必死矣。若降,则困与鞔人之手,受贱人之辱,还要劳动改造。生死之事小,荣辱之事大。”

  “我与墨家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待我死,可使我面下而葬。”

  说罢,横剑自刎。

  身边死士痛哭,用工具在旁边挖了个坑,将主人埋下后,两个死士也挖了两个坑。

  就在坑边,冲着主将的简单墓穴跪拜之后,斩杀主将的马匹,以马头作为牺牲祭祀摆在墓穴前,随后两名死士站在自己挖好的坑前自刎。

  中午时候,齐军全线溃败。

  六千齐军被俘四千,伤亡两千,一百四十名低阶贵族多数战死,少数自杀,只有六人选择了投降。

  墨家伤亡三百,七名中士以上的军官战死。

  中午短暂休息打扫战场后,回到营地背上了背包,将伤员留在营地,留下了五百骑兵看守俘虏,剩余人振奋精神,快速行军,天黑之前行军二十里。

  至此,距离诸侯联军主力之间的最后一点障碍也被扫清。

  四日后。

  墨家在陈、苦县的疑兵偏师五千,出阳夏东北,意图阻挡阳夏方向韩军北上会和。

  主力前锋黏住了联军主力。

  承匡方向的偏师出击,急行军插在泓水附近,挡住了联军主力南撤、西逃的路,墨家主力过商丘、宁陵,会于泓水附近,迫使诸侯联军不得不选择决战。

  两日后,墨家的兵力开始集结,诸侯联军也挖好了营垒,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诸侯联军中军右翼加在一起一共十余万部队,经过墨家的分割、歼灭之后,集结在这里可以决战的联军主力人数却不多。

  五千名骑兵,八百辆战车,三十五门五斤铁弹的铜炮,刨除逃亡的兵卒,还有大约四万名步兵。

  骑炮步加在一起,约有四万九千余人。

  墨家这边则是集结了泗上几乎全部的野战力量。

  一万六千名骑兵,一百四十门五斤铁弹以上的铜炮,各个旅配属的小炮不算,五万名步兵,一千五百多战斗工兵,两千名先登营掷弹兵,总兵力将近七万五千。

  骑兵的数量是联军的三倍,炮兵不算质量只看数量也是联军的四倍。

  步兵这边,除了一个师的冷热兵器混编外,剩余的都是可以插入短矛的燧石枪。

  联军则有半数火绳枪,半数长矛手。

  大战在即,墨家军营中却迎来了一位说客。

  联军军营中走出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士人,欲见墨家巨子,有言语要谈。

  这种时刻,适本不欲见,觉得无非只是一番说客的屁话,多说无益,打就是了。

  优势这么大,此战之后,韩、齐、魏、卫、周可战之兵皆亡,墨家之前二十余年蜷缩在泗上需要纵横捭阖的外交手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已经无用。

  但对方央求不止,说是为关乎天下。

  适只当是周天子、齐侯韩侯等人以为必败,不准备打了,思索之后便同意见一面。

  在场的人不少,明日的大战已经准备就绪,夜里的扎营警戒也都分派完毕,并不忙乱。

  既是决定要见,也就不能不让许多人在场做个见证,不能够有些密室不传六耳之语。

  天子之师那边的说客被搜身之后带入了军帐中,入帐之后,适便问道:“大战在即,先生却说关乎天下,非要想见。不知有何见教?若为说客,还请还矣。”

  士人拜道:“此番来,正是来恭喜墨家巨子。”

  “周天子被困阵中,围困万千;墨家兵强马壮,人心振奋。此战,墨家必胜。”

  “此战之后,墨家巨子便可为天子矣,是以前来恭喜。”

  这话说的倒怪,虽然这是一个明显的事实,可是作为诸侯联军那边的人,居然用这个来做话题的引子,丝毫不谈什么义不两立之类的话。

  适心中略微有些兴奋,知道但凡这么说的,必有后手,这些年都少见这样的敌人:在两义不同立的背景下,那些死硬支持旧规矩的士人基本上开口就是完全说不到一起的大义,根本没有办法进行行之有效的沟通。

  他既这么说,适也不能不反驳,便道:“子之言大谬。我为墨家巨子,坚信的道义是选贤人为天子。”

  “大丈夫处世兮,当仁不让,我自忖为贤人,故而可以参选天子,然而并不是说墨家巨子就一定是天子。若此战定,则要立新规,制新法,天下万民制法以定选天子、诸侯、大夫的规矩,即便为墨家巨子,却也要遵守这个规矩。”

  “只能说,苟利天下,生死以之?若是大家认为选为我天子,对天下有利,那么我又怎么能够拒绝呢?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为天下万民鞠躬,死自己之命而已。你不要说我就一定是天子了,我也是要尊从规矩的。规矩最大。”

  那士人点头道:“是我失言了,是这样的。但墨家既然是为了天下大利,又说天下大利必要同义、兼爱、平等,那么有些话我就不能够不为天下而说了。”

  “正所谓,世之显学,儒、墨、杨也。”

  “杨朱之学,皆出于私己,不赞上古,不赞圣人,只谈当下自己的利益。正所谓义不入危城,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此非不能利天下,却不能为了利天下而利天下,是欲人人都不为天下而为天下、人人都不利天下而利天下,无有组织、无有信念可以聚人,且先不谈。”

  “只说儒墨。孔子、墨子之学,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殷七百岁,虞、夏二千岁,熟能定儒、墨之真?”

  “孔、墨之学,都言取道尧舜禹。可天下人都知道,儒墨死敌。”

  “既如此,以墨家说知之术可知,两者相悖,要么双假,要么一真一假,必然没有两真的情况。我对墨家的说知之术知之不深,却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呢?”

  适点点头,墨家的那一套逻辑学的确有说过这个问题。

  儒墨都说自己是从尧舜禹等历史中总结出的经验和学问,而天下都知道儒墨死敌,所以假使儒墨真的都是从历史中得出的经验和学问,要么两个都是错的假的、要么就是一真一假,绝对没有两个相悖却都是真的情况。

  适耳朵里听着这些,却知道这些都只是铺垫,这个人真正想说的内容在后面,这只是个破题的引子而已。

第二百六十章 道统、法理、天子(二)

  对于旧制度旧规矩下的精英人物,适并不是很想和他们谈论这些东西。

  鸡同鸭讲,双方的基础三观都不一样,根本不可能在一件具体的事上争论对错,最后只能轮到讲些最基础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又是互相难以说服的。

  曾有传闻,武王伐纣之后问箕子天命之事,听完之后紧张的大病一场,第二年就死了。

  这里面只怕就是谈到了神权、道统、法理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毕竟对商人来说,他们认可的上帝,都是殷商王族的祖先,是一家人,周要谈天命只能改掉上帝的含义,但又极难。

  此时这士人谈的问题,其实某种意义上也差不多。

  儒家立身的根基,是托古改制,他们认为自己是对的,源于上古时候尧舜禹时代有些东西就是永恒的,不变的,所以他们的道义是有合法性的。

  现在那士人铺垫完毕后,又道:“仲尼大才,然仲尼逝后,有子张之儒,有颜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

  “儒家数分,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言余者为异端、修正。”

  “仲尼不可复生,将谁使定谁为真儒?谁为异端?谁为修正?”

  “这根源,就是因为尧舜禹时代的事,不可以知晓,全都是猜测亦或是编造,如此一来,谁都可以说自己是真儒,然后斥责别家为异端和修正。”

  “儒家如此,墨家难道就没有这样的危险吗?”

  “如今适子尚在,墨家尚可为一,团结同义,同志同心。墨家不讳生死,则若适子死,墨家难道就不会分出许多派别,各自以为自己是正统,互斥对方为异端、修正吗?”

  “愚以为,墨家其成也同义、其败也同义。”

  适笑了笑,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问道:“何以谓之成也同义败也同义?”

  那士人看了一眼适,亦笑道:“适子岂能不知?无非是想要听我说出,然后从我的话语中寻找纰漏以批驳我,避开主要的问题,从我话语中的小错来推翻我的一切。”

  “不过也无妨,此事我不是想要在言辞上战胜适子,只需要说出来,若是适子避重就轻,那么我即便因为言语中的小错而被适子驳倒,那我也是胜者,因为我的目的不是在言辞上驳倒适子而是确信适子知道且不能反驳,输与赢,要从我的目的上去看。”

  这种还未争辩就先单方面宣告自己胜利的话,把在场的不少人都逗笑了。

  士人却也不羞涩,淡然道:“成也同义,自不必说,我只说败也同义。”

  “墨家之巨子,必要掌握天志的解释权。那么这就会陷入儒家数分之后的局面:但凡巨子,必要让上下同义,认可自己对于‘真墨’的解释,从而斥责别人是异端修正,正是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届时内部必然争斗不休,都以为自己才是真墨,都以为别人才是异端,墨家无限可分,最终天下必要大乱。”

  “如今乱世,墨翟既知天志又知战阵,适子亦然。是故适子既可以解释天志自然以为巨子,又可以手握兵权天下莫敢不从。若是将来,手握军权之人就一定可以知晓天志解释自然吗?届时这个问题又怎么解决呢?”

  士人的话,正是此时刚刚开始流传并且发扬的法家学说的一个变种。

  原本历史上确实出现了“儒墨无限可分”的情况,儒家八分不提,墨家也是三分,三分之后又三分,最后既有走到法家那边的,也有走到道家那边,还有走到复古武士精神那边的。

  互相批判,彼此争斗,最终也不得不独尊一学,以为正统,这是一个文明的广义上的神权之争。

  不得不说,这个士人说的问题的确存在,但事实上却并不危险。

  当年商丘城下墨家改组之后,适没有选择走练兵掌握军权,然后等到以后清洗军事政变的路线。

  而是从那时候起就是整个墨家最先守规矩的人,从墨子的书秘开始做起,掌握了内部党建和意识形态解释权,再抓经济和军事,而经济和军事只是辅助,最终他有“解释天志自然”的大义,由此而成为的巨子,而非是一场军事政变。

  他没有办法解决士人所说的那个情况,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准备让墨家粉身碎骨将来分出诸多不同的流派的。

  墨家现在代表的,是新兴资产阶级的利益,是要将墨家最开始的基本盘小农、小市民、小生产者们碾碎的。这其中当然会有反抗,会有不满,这种反抗和不满,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到成熟,直到有一天这些被碾碎的阶层一无所有只有出卖劳动的时候,天下的问题就简单多了。

  就像是适一贯的做法一样:他解决不了当年曲阜人问墨子的那个问题,即我爱邹人胜过爱越人,爱鲁人胜过爱邹人……适的解决办法是解决掉鲁人越人邹人,变成天下人。

  同样,他也解决不了将来的种种斗争,那么就让问题简单化,让存在矛盾的对立方越来越少,化七彩为明暗。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墨家是否将来分裂,也所以他会保留了空想成分很浓的农家和他们修好,又保持着内部自苦以极派的派别。

  此时士人问出这个问题,颇有一点当年武王问箕子的意味。

  适略想了一下,问那士人道:“你说儒家数分互相攻讦异端的事,我是知道的。但你说儒墨一样,都是效仿尧舜禹,其实也不尽然。你后面说的那个问题若要解决,就必须先要弄清楚墨家效仿尧舜禹和儒家法尧舜禹是不是一回事。”

  士人道:“法的不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禹。你可以说法与取舍不同,却不能说做法不一样。如墨家从尧舜禹那里法来的是尚贤同义,儒取来的是道德永恒,但都是法古,难道不是吗?”

  “你们所谓的平等、兼爱、同义,以及按照道法自然的原则,土地应该归属于天下人所有,这难道不是法古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不是法古,又怎么能够得出土地归属天下人所有是正确的呢?”

  “因为你们需要正确,所以就要认可古时是正确的。古时是正确的,可殷七百馀岁,虞、夏二千馀岁,尧、舜之道於三千岁之前,无人知晓当时到底怎么样,那便会导致人人都可以说自己才是真儒、真墨。”

  适大笑道:“我以为你此番来,定要高论,却不想又是一些妄加揣测之言。墨家的书上写的很清楚,认为土地归天下人所有的道理,源于自然,所谓道法自然,而非道法尧舜。”

  “只是尧舜时候,恰好是土地归天下人所有而已。尧舜固为圣人,可即便圣人,又岂能与天志自然相比?”

  “墨家法统,法自自然,而非上古圣人。”

  “墨家以禹为圣,是赞许大禹栉风沐雨大利天下,而非是赞许大禹的一切。大禹时候,天下所有的人力物力都要去治水,难道墨家现在将天下的一切人力物力都拿去治水了吗?”

  “栉风沐雨疏通河道使人不为鱼鳖,是为利天下;研究天志发明机械掌握技巧分配土地,是为利天下。墨家所慕者,禹之魂也,非其政也。”

  “子墨子言:尧善治,自今在诸古也。自古在之今,则尧不能治也。”

  “尧是一个实行了善政的人,但那是符合当时实际情况的政策。那时刀耕火种,尧于春日烧荒种植,可称善政;可如今已种宿麦,若是还要在春日烧荒,则为害政。”

  “以今在古,则尧善治;以古在今,则尧之政为害政。”

  “何谓善政?使天下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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