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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98节

  那是没有乌云先有的雷。

  那是没有乌云雷响之后又涌起了白云的雷。

  撼天动地的巨响,震得那些靠前围观的人耳中嗡嗡作响,很多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心中砰砰乱跳,只觉得脑袋里有一种仿佛铜铁摩擦的难以忍受的吱鸣。

  这一声巨响,不再需要那些做传声筒的墨者传递,即便最后面的人也能够听到。

  唯一能保持面色不变的,就是那些已经听过几次这种巨响的墨者,却也忍不住嘀咕这一次的声音可比上次大得多。

  巨大的爆炸力瞬间结束了那几个人的性命,死的并不痛苦,可这种仿佛引天雷而杀的震撼却比那些可以想象到场面的车裂更加让那些墨者想让他们心慌的人心慌。

  三捆火药爆竹都绑在人的头部,适甚至都懒得去检查那些人到底死了没有,就算不被炸死也会被震的脑内出血,绝无生还的可能。

  也不知道是爆炸之后耳内的嗡嗡声太大,还是因为这一声惊雷般的巨响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整个场地都是安静的,没有丝毫的声音。

  淡淡的硝烟的苦味,借着金风吹到每个人的鼻尖之前,里面掺杂的硫磺让他们再一次嗅到了石山祝融之火的味道。

  或许在别的地方别的神话中,那是地狱的味道。

  但这里没有地狱,只有曾经燃烧的黑石,所以这是祝融的味道,人们都这样想,那这便是。

  台下的人再一次用一种惊怖的目光看着台上的墨者,但当硝烟吹散看着那些墨者无所谓的模样,短暂的惊怖的沉默后,竟然发出了惊天般的欢呼。

  他们不是疯子也不是变态,不会因为看到一场毫无趣味的处决就这样兴奋以致欢呼。

  他们欢呼的,是自己的希望,是墨者说的乐土,是他们惴惴不安的未来,也是那本刚刚被他们承认的十二草帛法。

  墨者给了他们幸福生活的希望,而这一声惊雷,则是墨者在告诉他们,墨者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希望不破灭,任何想扼杀利天下希望之人,最终都会是这样的下场。

  他们想,这是墨者可以沟通鬼神的明证,否则谁又能引来天雷的力量呢?既然可以这样,难道将来那些扼杀利天下之事的人,墨者不会用这样的力量去对付他们吗?

  墨者给他们陈诉过乐土,说当有一天九州一统之时,同义无争,只剩下那些贪婪的夷狄,那时候依旧可以轻薄徭役,因为一种新的兵器可以保证不需要征召太多的人。

  他们想,即便这不是鬼神的力量,却也是天地自然的伟力,墨者可以控制这样的力量,便可以用在兵器之上,难道那些马匹战车可以承受这样的巨响和爆炸吗?

  墨者诉说的未来太美好,太美好的东西总会让人惴惴不安,甚至那册刚刚编纂完成的十二草帛法都让他们惴惴不安,因为里面说了太多私产私田的事,而他们此时似乎并没有。

  那些驻村的墨者也曾谈过最好的预防水旱的方式,就是挖通水渠,但那需要太多的劳役。

  青铜的工具甚至都不足,墨者所说的恶金之铁更是还未在沛邑出现,民众们不是不知道挖通水渠灌溉的好处,可靠着此时的工具来挖通水渠实在太累太难。

  他们并不知道,这东西或许可以用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巴蜀山路,在这里并不适用。

  可他们却听过变了模样的大禹治水的故事,而且这个在那日沛泽响动之后才出现流传的变了样的治水故事是这样的:

  大禹治水的时候挖掘到涂山,山石阻塞河川,挖掘甚难。涂山氏女娇见了大禹心生爱慕,但大禹却说水不治而不婚,涂山女娇因而心伤。

  族中有通天志之大巫,名启,暗恋于女娇。

  见女娇日益消瘦,便暗助涂山女娇,诉说云云。

  当夜涂山女娇便去找到大禹,说涂山氏有大巫名启者通晓天志,可开塞石,便问大禹若劈开这些阻塞的石头是不是便可成婚。

  涂山女娇既魅且美,禹亦动心,便答应。涂山女娇也不知道氏族内那名通晓天志的大巫会怎么做,却很信任。

  当夜,一声巨响,如同天塌,大禹惊醒去看,却见塞石已碎,仿佛被人砸开一样。

  兴奋之余,当夜便与涂山女娇幕天席地,只是那名通晓天志名启的大巫却再也没有出现。

  或有人说,这大巫爱慕女娇,可见了大禹后便知不能及,又见女娇心有所属日益消瘦,事成之后黯然而去。

  或有人说,涂山女娇日后思慕不过家门的大禹,对月而唱“候人兮猗”,其中辗转之情自是对大禹,却只怕也有几分感谢那名黯然而去的族内大巫以求再见以谢的深意。

  或有人说,大禹听涂山女娇如此说,赞那通天志之人,便将嫡子取名为启以示悼记,酬其开涂山之功。

  这故事很有趣,经墨者的传播很快就流传开来,毕竟这涉及到三角恋、付出、不求回报、黯然伤神、起名纪念等等符合流行的元素在其中,比起单薄的那些传说要有趣的多。

  之前众人多想,或是那通晓天志名启的大巫应是见女娇与禹幕天席地以合,黯然离去再无所踪。

  今日一看,不少人均想,只怕是那通晓天志名启的大巫也是用了这样的手段,只是来不及离开竟被炸死……毕竟要炸开涂山的雷火要比今日所见的更大万倍才有可能。

  再一想那劈山裂石的手段,更是振奋,劈山裂石可是鬼神才可以拥有的手段啊!这与神话一致,难道知晓天志人人都能劈山裂石吗?

  那人若知晓了墨者所谓的天志,又和鬼神有什么区别呢?

  不少人用一种虔诚而自发的尊重,颤声问道:“墨者……真的可以直接沟通鬼神吗?可以借助鬼神之力吗?”

  适站在散去的白色硝烟中,知道这些民众问的是他,大笑道:“墨者能验证谁可以沟通鬼神。凡不得墨者验证的,俱是假的!”

  他大笑。

  因为他不屑于当神,而是要让比当神更牛逼——墨者要掌握验证那些时间所谓可以通神的人,凡验证不过的,俱是假的。

  想当沟通鬼神的人?先来墨者这里考试,通过了领证做资格,谁能活着通过适便让他领证。

  任何神,不得墨者的同意,不得存在!

第一一九章 鬼神难辨吾且验(下)

  以此时这个时间来推算,正是各种神在世界各地产生的时候。

  羊皮纸上的死海古卷或许正在万里之外的干旱之地书写;古蜀国向南越过那片丛林的湿润富庶之地,反对种姓制度的佛教和耆那教正如野火一般泛滥;诸夏之地上天帝还是唯一的真神信仰,楚王还在盼望天梯未断;破碎的希腊土地上,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还在庇佑着信奉他们的城邦;马兹达的圣火伴随着扩张的波斯帝国燃烧的正旺。

  神话与宗教并不是一回事,却有着千丝万缕拉扯不断的关系。

  适觉得当神并不有趣,逼格也不够,心想好容易穿越一次,总要拥有足够的逼格。

  神所能做的极致,无非也就是创世。

  假如创世就是“神说,要有空气,于是将水分为上下成了空气”这样的事,适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做。

  然而逼格不够。

  因为靠人集合起来的组织,却可以拥有让神存在或是不存在的资格。

  适知道,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随着他带来的这些新技术,世界岛联系在一起的日子会更快更早的到来。

  那些宗教流传到诸夏的土地上,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人总是要有一定的精神生活。

  而他想做的,不是靠圣战去驱逐异端异教,而是当有一天这些宗教不可避免地传到诸夏后,无论是庙宇、寺院、教堂、圣火殿的外墙上,都刷上这样的诸夏特色的标语:没有墨者的认证,就没有佛、神、主……

  于此时,天帝、上帝、鬼神之类的信仰,还不可能让民众完全丧失。

  甚至文化水平更高一些的墨者、贵族、君王那里,上帝与鬼神这样的信仰也依旧存在。

  这一切只能慢慢来。

  神话与宗教,并不是一回事,但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神话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神话是已经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

  而墨者传播的这个变种的大禹与涂山女娇的故事,却并非是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而是刻意为之。

  在这个大禹治水的故事中,没有开山斧,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通晓了天志的大巫的智慧。

  他通晓天志所带来的威力,并不亚于想象力受制于时代生产力下人们所能想到的开山之斧。

  适看着台下那些面带虔诚、尊重和一丝恐惧的民众,心想此时的神力也就那么回事,生产力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力。

  若是在自己生活的那个年代,一台挖掘机、一辆汽车、一架飞机、一枚氢弹、放在这里都是神迹,而且都是此时的人们难以想象的伟力的神,比每个神的逼格都高。

  既然墨者终究还有一部分人相信鬼神的存在,那么此时也就不必完全没有鬼神,只要没有可以显灵的神就好。

  墨者非命,明鬼也只是希望以一种类似宗教的方式约束道德,明鬼的同时由极为重视非命,认为人的命运是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的。

  这样一来,完全就可以来一场无声的宗教改革:鬼神存在与否都无所谓,那只是自然,并不显灵,而人的命运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的。

  天志已经解决为不是鬼神天帝的喜好,而是通过万民之利推出的公意,剩下的就是改造明鬼。

  这种化鬼神为自然的存在,最终也会变为一种不存在。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时间有的是,因而不需要那样激进。

  借助着火药的威慑,借助着那个流传甚广的大禹治水的故事,适再一次讲起了胡编乱造的故事。

  人掌握了天志,便可以拥有神话中神的力量,那些神话中的神,只是一些掌握了天志的人。

  他没有立刻说自己之前造假的事,而是面对着民众,讲起来那些上古圣贤的故事。

  “上古之时,人们茹毛饮血,冬日寒冷总有野兽侵扰。燧人氏祭祀天帝,请求天帝让冬日消亡、夜晚亦有温暖的阳光。但天帝却不能改变世界运转的规矩。”

  “天鬼在消亡之前,已将自己所知晓的天志送与众人脑中,却需要启迪来让人们领悟。每个人的脑中都有宝库,但却需要一枚钥匙来打开。”

  “燧人氏看着外面雷火引燃的树林、在砸石头的时候看到了火星,于是领悟了天志,于是燧人氏拿会用火。冬日不冷,夜晚不寒,借此称圣。”

  “燧人氏之后,又有有巢氏。其时天气阴湿,经常下雨,人们住在山洞纵然有火也阴冷难捱。有巢氏见鸟儿织巢,领悟天志,于是学会了建造房屋。至此之后,淫雨不愁、夏湿不阴。”

  “有巢氏之后,又各有圣贤。至大禹时,人们已经领悟了不少的天志。其时大雨倾盆,合川阻塞。鲧以堵法,不能治水。大禹观水自下流,终于领悟天志,开辟河川,终于治好了天下水患……”

  爆炸声之后的静谧中,适缓缓地讲诉起许多圣贤的故事,却绕开了大禹开涂山之时的那声巨响。

  但人们听过的是可谓为之的神话、听到的又是适借此谈及的种种圣贤,即便适不说,依旧还是有许多人想到墨者们想让他们想到的事:那名大巫,确实只是领悟了天志,安放刚才那样可以炸开山石的惊雷之后,没躲开以至被炸死了。

  适一边讲着,一边默默地诉说着这种变种的知识观。

  他说的这些获取天志的办法,是和他编造的神话紧密相连的。

  本质上是唯心的二元论加部分理性主义,属于标准的启蒙思想。

  启蒙的基础是文艺复兴,可如今诸夏正是百家争鸣的时候,又何须复兴这一步?

  除了二元论和理性主义之外,这些故事中也融合了一部分的天赋认知论。

  在这里,人的精神和物质是有联系的,但也是分离的,本质上还是唯心的。

  人的知识在出生之时,就一直混乱地存贮在人的大脑之中,这是天赋论。

  但因为混沌所以不能够直接地表现出来,需要某种特殊的钥匙。这枚特殊的钥匙,可能是经验、学习、推理、外物的影响等等。

  比如数学,需要的就是逻辑、定理、以及最开始的几条几何学定义公式。

  比如技术,需要的可能就是已存在的自然原理的启迪,从而将头脑中的混沌激活。

  比如那些建立在理性推论上的几何学、物理学等等,都可以毫无滞涩地从这个神话体系中分离出来、并且合乎天志。

  这些内容已经成为墨者内部的哲学观,相对于墨子没有总结出来的种种内容,适用自己的方式总结融合,也没有产生太大的排斥反应。

  至于民众们现在能不能听懂,这并无关系,总有一天会被这种想法逐渐影响,而他们自己可能并不知情。

  借着之前的爆炸,借着此时民众听的如痴如醉的情绪,适终于将半年前演示的种种神迹,自行揭穿于众人的面前。

  众人的惊讶中,适道:“我并不是所谓的身有祝融血、金乌翼,只是知晓了一些天志,做出了真正身有祝融血和金乌翼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就像是那位帮着涂山女娇开山的大巫,他并不能直接请天帝来人间帮忙,但却因为掌握了天志,所以可以用这种办法来炸开涂山,帮助大禹通开阻塞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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