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311节
说好听点是憨,忠厚老实的那种憨,说难听点就是死心眼,做人不知道左右迎逢,什么时候得罪人了都不自知。
不过刘居士觉得只有类似全有这种人才值得他深交,虽然平日里狐朋狗友众多,但刘居士心里清楚得很,哪些人是酒肉朋友,哪些人会是生死之交。
他在邺城结交恶少年,知道其中许多人只是因为家境窘迫,所以才聚众行那不法之事,但本性不坏,所以特地挑选了可靠的恶少年,入宫陪伴天子。
也正是靠着这些生死之交奋不顾身断后,他才能护着天子从皇宫出逃,而现在,他要继续结交可靠之人,做一番大事业。
大事业是什么?当然是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刘居士嘴巴上说无所谓,但内心很执着,他要向父亲证明自己不是败家子,是能够光耀刘家门楣的好男儿,奈何一直没有机会上战场,整日里追随天子左右,如同一只看门狗。
做天子的狗然是好事,不是谁都有这种机会,但狗也分看门狗和猎狗,刘居士想为天子排忧解难,最好的办法就是上阵杀敌,但他实在没机会,所以琢磨着不如走走西阳王这边门路。
西阳王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刘居士对此相当佩服,如果西阳王开口,请天子派人随军出征,那可就正合刘居士之意,因为论起骑射和身手,他可比宇文化及强。
但刘居士和西阳王没什么交情,所以琢磨着先和西阳王身边人交往交往,到时候让其在西阳王面前帮忙说说话,他就有机会从军出征了。
所以刘居士时不时和宿卫天子行宫的全有攀近乎,结果这位是一个愣货,平日里见面时相互打声招呼,对方就没话了,问什么答什么,从不主动攀谈,这让刘居士束手无策。
另一个王府中尉张鱼倒是个人精,奈何身为西阳王亲随,刘居士难得有机会和对方接触,他又不想刻意去结交,免得让人诟病私下里结交外臣。
身为天子侍卫,最忌讳就是私下结交外臣,刘居士平日里行事大大咧咧,不代表弄不清楚一些忌讳,所以,只把上阵杀敌的想法压在心里。
站在大门外的刘居士,正想着如何让西阳王帮个忙,结果他正想着西阳王,便看见西阳王向这边走来,然后刘居士及身边侍卫愣住了。
大街上,西阳王宇文温正向行宫正门徒步前进,赤脚光着膀子,全身上下只着一条大口裤,双手背负身后,似乎被绳索绑着,然后有数根棘条从其肩膀后冒出来。
宇文温就这么孤零零走着,身后十余步外紧跟几名随从,此情此景看上去十分凄凉,刘居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认错人,随即脑海里冒出一个成语:负荆请罪。
刘居士等人愣住了,刚出门没多远的全有等人也愣住了,他见着西阳王如此模样,先是停下脚步,随后向宇文温冲去:“大王!”
他不明白为何西阳王会如此,可刚跑几步便被西阳王瞪得一个哆嗦停下来,见着跟在西阳王后面的张鱼向他摇摇头,只能手足无措的让到路边。
不光全有惊讶,就连街边警戒的士兵们都瞠目结舌,他们见着西阳王如此模样,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上去帮西阳王解开绳索,但好像西阳王不需要。
这是怎么回事?西阳王接连打了几场大胜仗,好像没听说做错什么事,为何要如此?
莫非是有奸人陷害西阳王!
一想到这里,许多士兵就要上前维护西阳王,被面露苦色的将领们制止,他们倒不是想看笑话,而是跟在西阳王身后的中尉张鱼一直在向他们摇头、使眼色。
将领们知道的消息比一般士兵多,所以当得知奸相尉迟惇带着新天子“御驾亲征”后,都知道西阳王的处境有些难堪,而现在这一幕,迟早都是要出现的。
他们知道,即便杞王在这里,也只能默认。
回过神的刘居士,快步迎向宇文温:“大王何故如此?”
问完便要脱下自己所穿衣袍给宇文温披上,他知道天子一向信任宇文温,如今西阳王好像没什么大逆不道之举,他可不能袖手旁观,看对方的笑话。
宇文温摇了摇头,以此制止刘居士的行为,随后开口说道:“劳烦刘武骑,入内向天子通报,罪臣宇文温,前来请罪。”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义
原豫州总管府邸,如今的天子行宫,负荆请罪的西阳王宇文温正跪在大门前,左右都是默默站立的士兵,见着西阳王如此模样,大家都沉默不语,现场气氛有些压抑。
宇文温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他可不是哗众取宠,如今面向大门双膝跪地,低着头不发一言,虽然看上去很凄凉,但他必须跪在这里,因为大义让他必须如此。
大义,以封建时代的礼教而言,往大了说就是三纲、五常。
所谓三纲,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所谓五常,就是仁、义、礼、智、信。
三纲、五常,这两种概念源出春秋时孔子、孟子之言论,到西汉董仲舒著《春秋繁露》一书,正式归纳为三纲、五常,但未并提连称。
到了东汉时,经学家马融将三纲五常并称,然后渐渐演化为封建时代的道德原则,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政治伦理道德体系。
三纲五常,是封建时代的大义,无论上位者是谁,但凡还要点脸面,就得把这大义摆上神坛不断鼓吹,有谁违反,那就是大逆不道之人。
而现在,宇文温的世子宇文维城、王妃尉迟炽繁,就是大逆不道之人。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今的周国,有两个天子,一个是“已故”的宇文乾铿,是经过朝廷“认证”的“先帝”;一个是宇文维城,是经过全套登基典礼称帝的新君。
既然宇文温奉宇文乾铿为主君,那么因为宇文乾铿“伤重不治”而登基的宇文维城就是伪帝,违背了君臣之义,其生母尉迟炽繁,如今陪伴左右,那就是附逆。
三纲之中,宇文温不是君,但却是父亲和夫婿,他的世子成了伪帝,他的王妃附逆,那么作为父亲和夫婿,他是如何“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
宇文维城只是个孩子,受人指使才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但确实是违背了君臣之义;即为伪帝,便陷生父宇文温于不义,违背了父子之义。
尉迟炽繁不纠正儿子的过失,还陪伴其左右,此举陷夫婿宇文温于不义,违背了夫妻之义。
接下来是五常,五常又名“五典”,语出《尚书·泰誓下》:“狎辱五常”,所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宇文温养出了宇文维城这种逆子,尉迟炽繁跟着逆子宇文维城行大逆不道之举;宇文维城成了伪帝,为兄弟做了不良表率,又让宇文温背负骂名是为不孝,宇文温一家五常全都乱了。
作为一家之主,宇文温总要给个说法表个态,无法回避。
三纲五常,就是大义,即便数百年来弑君、谋反、兄弟相残、父子相残、权臣篡位层出不穷,当事人都好歹要拿块遮羞布来遮掩自己的行径。
说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魏帝曹髦,亲率禁军进攻权相司马昭府邸,相府卫士即便平日里看不起曹髦,这个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谁也不敢承担弑君的罪名。
后来是司马昭心腹贾充命部下成济动手,成济将曹髦当场杀死,他原以为能借此证明对司马丞相的忠心,立下大功,结果...
事后,权倾朝野的司马昭为了平息众怒,不得不掩耳盗铃,向太后上表自辨,说天子对他产生误会,带兵来到相府“说理”而已。
当时他已经下令不得对天子无礼,奈何有逆贼成济胆大包天,竟然不顾他的三令五申,行弑君之举。
成济被夷三族,而司马昭取代曹魏的谋划不得不延迟了数年,无他,弑君的名声太臭,所以大义名分即便薄得像一张纸,也得小心翼翼糊起来装点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