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357节
陈国使节带着四十万斛粮食走水路返回建康,还有周国的使节同行,要为正式结盟而斡旋,截止宇文明写信的日期,使节应该差不多抵达建康。
天子出巡,驾临西阳,宇文明陪伴左右;天子遣使至西阳王府下诏,赦免西阳王妃、世子之罪;天子接连数日于州学听讲,征辟有才学之士,二刘之一的刘炫婉拒,刘焯响应征辟,出仕为太史。
关中,蒲坂——潼关一线,敌我双方还在对峙,潼关守军承受了数月的猛烈进攻,如今依旧顽强守着关隘,将来犯之敌挡在潼关以东。
益州总管席毗罗,目前领兵攻打关中西侧门户——散关,协防守散关的是秦州总管梁士彦,如今席毗罗的益州军受阻散关,急切间难以攻入关中。
和席毗罗益州军互为犄角的梁州军,在金州一带与汉水下游的山南襄州军对峙,无暇分兵走子午道突击关中,关中和山南,已经渡过了最初的艰难时期。
西阳王府安好,西阳安好,黄州安好,山南安好。
宇文明在信中希望弟弟宇文温以及城中诸将继续坚守悬瓠,等到战局扭转的那一天。
仔细看了几遍,宇文温将纸还给李允信,这个由信使牺牲自我传来的消息,让身处孤城困守的宇文温知道了如今局势。
如今天下势力,尉迟氏实力雄厚,宇文氏处于下风,却又比江南陈国好些,那么三足鼎立的形势下,弱弱联合是最佳选择。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陈国不久前还被宇文氏夺走了长江中游的巴、湘、江州等地,连岭表也丢了,陈国君臣会舍弃仇怨,和原本的敌人结盟么?
“当年”的北宋,和辽国有宿怨,选择和金国联手;“当年”的南宋,和金国有宿怨,选择和蒙元联手,万一陈国君臣亦如此...
如今的陈国,要想保证基本的国防安全,就得重整长江防线,北岸陈兵淮南的尉迟氏,上游陈兵江州的宇文氏,对陈国来说都是威胁。
这种情况下,陈国会“两害相权取其轻”,和周国(宇文氏)结盟,一起对抗尉迟惇么?
很大程度上会,但也有首鼠两端、左右逢源要好处的可能。
甚至还有可能要了好处之后搞偷袭,趁着宇文氏和尉迟氏斗得你死我活,来个白衣渡江趁虚而入。
但是宇文温现在可不担心,因为他有“祸国奸臣”这一招杀手锏,这么多年输送了许多利益,就是要让这杀手锏在关键时候起作用。
宇文温还在山南时便做了安排,派潜伏在建康的手下,向陈国天子陈叔宝的宠臣孔范行贿,希望自己的这位“合作伙伴”想办法让陈叔宝同意“联西抗北”。
孔范是奸佞,收钱办事、没节操,为了一己之私,可以出卖国家利益,说是“祸国奸臣”一点也不为过,不过对方祸害的是陈国,所以是宇文温在陈国的最佳“合作伙伴”。
如果要做一个比喻,孔范如同南宋秦桧,是金国的“知己”,而宇文温用金银珠宝养肥的这个奸臣,必须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的作用。
陈叔宝喜欢用心腹如孔范、施文庆等压制武将,孔范等人和武将们势同水火,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扯武将后腿的机会,还会争夺决策主导权。
有孔范在陈叔宝身边扇阴风点鬼火,宇文温不担心陈国和尉迟氏媾和,然后大举挥师西进,让山南腹背受敌。
即便陈国边将搞小动作,试探山南的虚实,宇文温在江州做出的布置,足以让越界的陈军有来无回,他对此有充足的信心。
所以宇文温认为陈国和己方结盟的几率会很高,问题在于,陈军是选择缩在江南作壁上观,还是选择竭尽全力渡江北伐。
如果陈军北伐且表现出色,坐镇淮南的尉迟佑耆恐怕会很吃力,那么亲自率军围困悬瓠的尉迟惇,就没有那么多耐心长期围城,很可能因为伤亡太大而黯然撤军。
当年高欢亲率大军围玉璧城,围了差不多两个月,将士阵亡七八万却拿玉璧没办法,高欢黯然神伤唱起《敕勒川》,灰溜溜撤军,没多久便郁郁而终,宇文温只盼这一幕能在悬瓠重演。
尉迟惇年富力强,不至于因为拿不下悬瓠就郁郁而终,但对方若尽早退兵,宇文温也能尽早“重获自由”。
所以关键在于陈军能不能有力掣肘淮南尉迟佑耆,进而导致尉迟惇的全盘布置被打乱?
宇文温和李允信就这个问题讨论起来,讨论结果不是很乐观,因为陈国国力日衰,陈叔宝荒废朝政只知道沉湎酒色,连守成之主都算不上,这种君主手下的军队,没有什么战斗力。
说来说去,还得靠自己人,打铁还需自身硬,宇文温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山南即将展开的攻势上。
他精心策划的“悬瓠大作战”,为山南解围并且争取了充足的时间,那么现在,就要看自己人的表现了,如果这样都无法打破僵局....
届时困守悬瓠的宇文温,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对于尉迟惇来说,就是一只瓮中的鳖,城破之日,就是宇文温的死期。
转出议事厅,宇文温向府署外走去,寒风吹在脸上,异常冰冷,他不会为当前局势纠结太多,因为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做人,要讲信用,说了至少要守悬瓠一年,时间不到你们就别想入城!
第二百六十章 见解
大雪纷飞,落石如雨,雷声阵阵,火光闪烁,悬瓠城今日迎来了新一轮的进攻,将士们在城头严阵以待,各就各位,等着敌军靠近,然后给予对方迎头痛击。
沉寂月余的攻城战,于数日前重燃战火,进攻方前日攻破悬瓠东南段城墙,今日再度发动新一轮的汹涌攻势,悬瓠城墙依旧顽矗立着,暂时看不出被砸垮的迹象。
悬瓠城内东南隅,掩体内,宇文温坐在沙袋上看书,今日轮休,但对于他来说睡哪里都是睡,索性到这里鼓舞士气。
毕竟城墙缺口刚堵上,敌军极有可能再次投入重兵进攻这里,他放心不下,在现场反倒能静下心。
四周回荡着各种声音,宇文温早已熟悉这样的嘈杂环境,此时此刻,就着窗口漏进来的阳光,翻看着手中的文稿。
在悬瓠守城的日子,枯燥而又乏味,没有女人,没有娱乐,除了杀人还是杀人,天天在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城里转悠,听着绵延不绝的爆炸声,真的有些压抑。
所宇文温要想办法调整自己的心态,免得天长日久渐渐心理变态。
闲得无事时,想女人只会越想越难熬,所以宇文温常常会想起自己的抱负,自己给自己鼓劲打气。
人,无论贵贱都会对未来有想法,即是有抱负,每个人的抱负都不一样,宇文温的抱负很简单,两句话就能概括: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他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没有摆脱低级趣味的人,一个不算太高尚的人,所以抱负就这两样,后一样实现了,前一样暂时还没有。
何时能实现,那是没有数的,不过人总该有些念想,宇文温有空时,都会规划规划自己的前途,方式有些特别,就是与人辩论。
他手上拿着的文稿,是记室参军王頍所写,内容是“读后感”,之前宇文温把一本厚厚的《教学大纲(草稿)》扔给王頍看,限期一个月写出读后感。
王頍只用三天就看完这本书,然后花了六天写读后感,宇文温看过之后大喜,决定利用一切闲暇时间“怼”王頍,顺便打发时间,如今就是开弓第一箭。
酝酿了一下情绪,宇文温放下手稿,看着坐在对面沙袋上的王頍,笑眯眯问道:“王参军?”
“属下在。”
“你在读后感中,开篇第一个质疑就是“此为招祸之举”,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