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359节
对于这一论点,宇文温提出了质疑:“二刘可不是世家子弟,还有许多人,寒门出身却依旧满腹经纶。”
“那又如何?二刘在官场上,斗得过谁?”
王頍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不清楚宇文温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对方想听,他就发表自己的见解。
当官,是天下绝大部分读书人的梦想,而当官,不是那么容易的。
世家子弟入仕,其同僚、上级之中,有许多人可能是他的姻亲、连襟、族人,也有许多人是他父辈、祖辈的门生故吏,而寒门子弟入仕,官场人脉少得可怜。
官场倾轧,人多势众的那一方总会占据上风,世家出身或与世家关系匪浅的官员其人脉深厚,如果真要对付寒门出身的官员,就像猫玩老鼠一样轻松。
刘焯、刘炫并称“二刘”,在学问上没人是他俩的对手,可是这些在学问上落于下风的人,在官场上却能将“二刘”排挤得郁郁寡欢。
王頍又举了个例子,他听人说,当年周隋两国对峙,刘焯在太学任助教时,数次上书,想要将自己精心编制的新历法献给朝廷,试图与沿用《大象历》的隋国区分高下。
结果刘焯的上书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
是他的历法精度不行么?
不是,是有人作梗,故意压制刘焯,那些人编制不出这么好的历法,却不想让刘焯有出头的机会。
刘焯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因为没人看重他,故丞相尉迟迥,倚重的文官都是山东士族、河北豪族出身,不需要刘焯这种“腐儒”。
做学问和当官是两回事,天下各地的读书人,做学问能达到刘炫、刘焯这个程度的有几个?二刘入仕郁郁不得志,其他寒门子弟若没有靠山,能好到哪里去?
而说到考试,从总体来说,寒门子弟必然考不过世家子弟,更别说那些家境不好的平民出身学子,这些学子连不务农活以便专心读书都做不到,拿什么和世家子弟竞争?
所以,王頍关于认为“考试选拔人才”这一构思根本就达不到预想的效果,而宇文温若为此投入大量资源,实属得不偿失。
若如此行事,必然引得世家、高门、著姓不快,平白无故让对方子弟厌恶,他们之中也许有人考虑过投奔西阳王,一旦想清楚宇文温的打算,自然也就打消了念头。
这种事情做了没好处,反倒让人厌恶,何苦来哉?
当然,王頍的长篇大论是建立在一个假设上,那就是宇文温编制《教学大纲》,最终目标是为了推行考试选拔制度。
“所以嘛,寡人时常强调,不要听风就是雨,王参军的思维如此之发散,万一将来报道出了偏差...呃,万一有了什么不该有的传言,那就不好了。”
宇文温酝酿完毕,即将开始反击,他要好好刷新一下王頍的“三观”,不然显不出自己的手段。
“王参军,可曾听说过‘教育产业化’?”
第二百六十一章 商机
教育产业化,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王頍听了之后心中莫名涌起一丝反感,那是他潜意识里的读书人思维,对教育被“产业化”而产生的本能反感。
王頍曾被武帝宇文邕任命为露门学士,类似于太学博士,所以在“王学士”看来,教书育人、做学问是很神圣的事业,怎么能让铜臭玷污这样的事业。
虽然学者开馆收徒要收束脩,学生登门拜师要拎着几斤肉,但这不是铜臭味,而是对于知识、对于老师的尊重,而宇文温所说的教育产业化,明摆着就是要像经商一样来“经营教育”。
本来十分高尚的事业,变成了街头商贩讨价还价的市侩买卖,莫非知识变成了猪肉,可以论斤论两来卖?
王頍对“教育产业化”这个词有抵触,不过不会表现出来,宇文温问完之后,他当然回答“未曾听过”。
宇文温知道这个时代读书人的矜持和观点,所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也是一清二楚,对方装傻,他也装傻。
他有恶趣味,喜欢看着对方不赞同他的观点、却不得不根据这个观点和他辩论、最后辩不过只能认同观点时的表情。
这种“嘴巴上说不要,身子却很老实”的样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杨丽华很像。
一想到被自己调教得愈发诱人的侧室,宇文温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心中暗道不妙,赶紧将发散出去的思维收回来,干咳一声,开始下一个问题。
如果乐坊里的小娘子卖艺不卖身,某郎君又很想一亲芳泽,那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王頍听了之后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因为乐坊里绝不会有只卖艺不卖身的小娘子,如果对方说这种话,无非暗示客人给不起钱就别想更进一步。
另一个可能,是这几日被人包了,暂时不能给别的客人特别享受。
他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办法,譬如说威逼利诱,譬如说霸王硬上弓,这要看某郎君的地位、身份如何来定,若是这某郎君是宇文二郎的话,看上了哪个小娘子,即便强抢,怕是没人敢管。
想是这么想,当然不能说出来,王頍开口答道:“回大王,某郎君可以威逼利诱,可以灌酒下药,亦可想方设法获得佳人芳心。”
“没那么复杂,玩完了不给钱,那就不算卖身咯!”
听得这个回答,王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无耻”,当然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干咳数声,不发一言,因为这种话题没什么好说的。
玩完了不给钱?人家要是去告官,一告一个准!
“玩完了不给钱,小娘子要是去告官,一告一个准。”宇文温笑眯眯的说着,“寡人举这个例子,不是教唆,而是要说明一个道理:有时候转换思维,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王頍其人,在宇文温看来,是个即将步入中年、面临“中年危机”的男人,值不值得信任暂且不提,他现在要讨论的内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存在保密需要,和做学问有一套的王頍讨论正合适。
所以,宇文温不介意把思路和规划大概透露出来,他用了“教育产业化”这个名词,顾名思义,就真的是要把教育当做产业来经营。
魏晋以来,直到晚唐,这段时期各朝各代的政治生态,名为“门阀政治”,始于曹魏的九品中正制,让世家高门把持着人才选拔的途径,进而占据了官场上的有利位置。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世家高门子弟自诩天生贵种,凭着家世、阀阅轻松当官,身份卑微的寒门子弟、下贱的平民,没有资格当官。
这是让后世无数平民莫名羡慕的精英政治,看上去很美好,实际上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弊大于利,必须改革。
宇文温的观点即是如此,当然,他是不会蠢到说出来的,在这个时代这个阶段说这种话,让人知道西阳王有这种观点并且要付诸实施,等同于宣告政治死亡。
他要对王頍说的,是市场分析。
既然要把教育当做产业来经营,那么知识就是货物,而如何摸清楚市场需求把货物卖出去、卖个好价钱,是掌柜必须考虑的问题。
也就是说,要弄清楚谁想买、谁有能力去购买知识。
人分贵贱,阶层各有不同,除去武人勋贵不说,位于地位上层的是世家、高门、著姓也就是士族,位于中层的是寒族,位于底层的是平民,再低的就是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