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377节
众将议论纷纷,尉迟惇听在耳里,只觉得心烦不已,但是他强压怒火,静静地听各位将领发表意见,潼关之败虽然很惨,但还没到全盘皆输的地步,他不能自乱阵脚。
作为都督中外诸军事、把持朝廷大权的丞相,绝对不能乱!
尉迟惇耐着性子,和众将商议了对策,如今形势有变,他觉得自己再待在悬瓠指挥围城弊大于利,而让野战精锐围悬瓠,现在看来有些不合时宜。
官军到现在都没能拿下悬瓠,尉迟惇对此无可奈何,西阳王宇文温把悬瓠经营得如同磐石般,硬是消耗了官军大量人力物力,却无法攻入城内。
但即便如此,悬瓠依旧要围,哪怕一时半会拿不下,也要把悬瓠笼住,免得城里那条疯狗跑出来到处咬人,到时又咬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妙了。
所以围悬瓠的主力,将改由河南其他州郡的州郡兵来构成,反正官军可以仗着人多势众又有长围放心围城,城中敌军一时半会攻不出来,官军用投石机投掷石破坏城墙即可。
尉迟惇决定让天子御驾北返,但不过黄河,在荧州一带驻跸,他当然要伴随左右,在荧州可以很方便的指挥洛阳、叶城、悬瓠三个方向的防御和作战。
而他率领的精锐战兵,同样北上,在叶城一带驻扎,提防山南方面派兵从方城出击,拿下叶城攻入河南境内,为悬瓠解围。
“大王,依末将看,山南方面的主攻方向未必是叶城,还请丞相继续坐镇悬瓠城外。”
有将领提出不同看法,尉迟惇没有发作,而是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大王,山南的突击方向,以方城为佳,但我军必然全力以赴在叶城布防,对方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若以声东击西的策略,对方实际突击方向,末将以为可能是光州光城。”
豫州总管府治下光州,在大别山脉北麓,数月前,朝廷派出五支军队同时南下进攻大别山五关,结果竟然全军覆没,而山南军队很快便偷袭光城得手,随后又偷袭悬瓠得手。
官军攻打悬瓠,如今久攻不下,而光州州治光城,官军同样久攻不下,围攻悬瓠的军队,是尉迟惇亲自指挥的十余万大军,而围攻光城的军队,是万余扬州军,实力明显较弱。
宇文氏要选择一个突破方向的话,必然会倾向于选择弱一点的方向。
宇文氏的山南军队,只有三个通道可以作为突入河南的突破方向:荆州的叶宛道、桐柏山的义阳三关,还有大别山麓的光黄道。
对于官军来说,挡住叶宛道只需守住叶城即可,堵义阳三关的申州平阳,如今是安州军控制,但平阳方向是官军“围城打援”设下的陷阱,对方敢经平阳救援悬瓠,官军求之不得。
如今围困悬瓠的官军主力十余万兵马,可以兼顾叶城和平阳方向,同时还可以兼顾东南的光州光城方向,所以,这名将领的看法,就是请丞相继续坐镇悬瓠城外。
就在悬瓠城外这个“居中”的位置,等候叶城、平阳、光城三个方向之中,出现山南敌军的真正主力,到时候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至于洛阳的安危,自然有河北军队来救援,没必要顾此失彼。
据守悬瓠的安州军,是一颗极其危险的毒瘤,必须清除,潼关大败,官军还可以凭借洛阳所在的洛州地区,堵住宇文氏东出的通道,对方即便占据陕州,也无法威胁河北、河南。
可若是官军不能收复悬瓠,就得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围城,为此消耗的兵力太多,实在不划算。
如今是冬季还不要紧,待到来年春天,被征发的青壮无法回乡,耽误了农时,到了秋天,河南尤其豫州周边地区极有可能大面积歉收导致饥荒爆发,届时流民四起,局面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说得有道理...”尉迟惇被对方说服,他得知潼关大败之后心中焦虑,即便强作镇定还是有些乱了方寸,忘记自己为何会亲率大军来围悬瓠。
悬瓠必须收复,而宇文温这条疯狗,一定要死!
“丞相,我军攻打悬瓠数月,收效甚微,看来强攻是不行的,末将以为,应该继续用计。”
“计将安出?”
“丞相,所谓尔虞我诈,用计自然是欺心,据说西阳...独脚铜人多疑,末将以为,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第二百七十二章 尔虞我诈(续)
悬瓠,宇文温正在审问战俘,借以了解城外敌情,他被困在城中,想要知道外界的局势十分困难,死士以生命为代价送信的方式只能偶尔一两次,所以城内守军要通过别的手段获取消息。
要么派细作出城刺探军情,要么靠审问俘虏,悬瓠被敌军围得如同铁桶般,细作出去一次不容易,要混入敌营更不容易。
而每次击退敌军的进攻之后,多多少少都会抓到一些俘虏,审问俘虏,才是获取消息最可靠的手段。
而宇文温审问的俘虏,是昨日敌军攻城失败后,己方抓获的幸存者,正好让他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因为俘虏大多是河北人,满嘴河北各地口音,所以需要靠“通事”来居中做翻译。
领兵多年,宇文温对于审问战俘很有心得,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他不像别的将领那样,一上来就摆出拷问工具恐吓俘虏,相反,用的是以柔克刚之法。
不摆出什么杀气腾腾的刀斧手,而是在鸟语花香的花园里,“亲切接见”俘虏。
身着便服,手拿书本,除了充当翻译的“通事”,只有两人陪伴左右,这两人不是抠脚大汉,而是青衣小僮,宇文温刻意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意境,就差羽扇纶巾、抚琴弹唱了。
带着镣铐的俘虏站定之后,宇文温先问对方家乡何处、家中高堂是否尚在、是否娶妻生子、是累世兵户还是被征召服兵役的百姓。
如果是寻常百姓,那么平日里以何为生计,家中是否有田地,亦或是给人当佃农、打长短工,家乡的租调负担如何。
如果是兵户或者投军混口饭吃,那么军中情况也要问一遍,问来问去问了一圈,待得对方情绪缓和之后,宇文温会继续问一些无聊的问题,其间掺杂着已经问过的问题。
如果对方第二次的回答,和第一次的回答对不上,呵呵...
审问俘虏是一门技术活,一上来就严刑拷打,宇文温觉得技术含量太低,虽然用话术来套别人很花时间,但他有得是是时间,不消磨一下时间就容易想女人。
从领兵偷袭悬瓠得手到现在,宇文温没碰过女人,确切来说,从去年年底出征江州开始,他一直都没有碰过女人,因为眼界高,寻常女人入不了他的法眼。
期间几次回到西阳,宇文温都没有和侧室“详谈”,不是他生理、心理有问题,而是敌军压境,形势岌岌可危,没时间也没心情想这种事。
加上王妃尉迟炽繁又被娘家人扣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被逼改嫁,宇文温一想到这里心情就极度恶劣,没心情搞女人。
但作为一个气血旺盛的年轻人,生理需要是“刚需”,他只能通过不断做事来转移注意力,而今天审完这些战俘,再巡一遍城,就能累得倒在榻上立刻睡着。
不知不觉,俘虏只剩下最后一人,宇文温虽然有些疲倦,却打起精神挤出“和蔼的”笑容与对方拉起家常来,不一会,他就了解了对方的大概情况。
此人姓吴名正,邺城居民,无田无地,平日里靠帮人佣书为生,家中尚有老母,未成家,没有兄弟,只有姊姊一人,已经出嫁。
今年夏秋之际,朝廷征发百姓从军讨伐悬瓠逆贼,优先征发他们这种无地、不需要参与秋收的平民,于是吴正就随军南下,来到悬瓠城外。
吴正会读书写字,待遇很快就跟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有了区别,不需要去当苦力,而是被叫去帮士兵们写家书,当然,这是免费的。
虽然没有钱拿,但对于吴正来说却不错,因为他不需要当苦力,也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跟随官军攻城,每日里就在营区坐着,听着口音各异的士兵口述思家之情,然后用文字写成书信。
得知对方平日以佣书为生,宇文温来了兴趣,当年他去邺城,可是好好的考察了一番邺城的佣书业,对于业内情况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