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419节
“千...万小心,提防对方使诈....”
“敌军可...能诈退,引诱...”
尉迟惇的声音越来越小,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声音,崔子枢见状不由得手心出汗,就在众人担心丞相‘薨’的时候,鼾声响起。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念着,尉迟惇染上风寒,精力不济,犯困是自然的,需要好好休息,崔子枢示意侍从近前,交代了一些事情,便和其他人退出帐外。
时值黄昏,风雪不停,茫茫大地依旧白雪皑皑,崔子枢正要和将领们说些什么,却见一将匆匆而来。
“何事如此匆忙?”
“启禀将军,南大营守将方才遣使来报,说南面三十里处的敌军已经撤了。”
“撤了?”
“是的,我军斥候今日接近敌营时...”
那名将领将事情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敌军逼近悬瓠,官军斥候经常接近敌营以观察敌情,今日例行出击,为敌骑奋力驱赶,一切与前几日相似。
到了下午,斥候再度靠近敌营,发现情况有些不对,试探着接近,发现敌营空空如也。
斥候们四下打探了一番,没发现有敌兵潜伏的迹象,营区有大量车辙印是向南而去,看起来敌军已经南撤,离开悬瓠。
崔子枢和将领们闻言愕然,对方的果断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也许敌军主将是发觉悬瓠这边情况不对,安排骑兵断后拦截己方斥候,然后毫不犹豫撤军往南跑。
崔子枢望向南面的悬瓠,因为下游蓄水的缘故,此时悬瓠城外出现积水,和地面上的白雪混在一起,白茫茫一片,他试图将目光越过悬瓠,看向遥远的南方。
对方不上钩,亦或是以佯退吸引官军骑兵来追?
沉吟了一会,他开口交代:“归师勿遏,今夜各营加强戒备,提防敌军夜袭。”
第二十九章 鸿隙陂
一夜,悬瓠城外东大营,几个身影出现在营栅上,顺着麻绳翻到栅外,小心翼翼摸过鹿角,就这么溜出营地,向着东面旷野而去。
箭楼上的哨兵目睹了全过程,却当做没看见,不光一个箭楼上的哨兵如此,临近箭楼上的哨兵亦是如此。
这年头当兵不容易,当州郡兵更不容易,打仗要卖命,不打仗要卖身,说是兵,实际欠了上头一屁股债,几辈子都还不完,平日里还得去给上头当奴仆做杂务。
即便是出征在外,闲暇时也不例外。
看着几个同伴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哨兵叹了口气,然后继续发呆,距离敌军援兵撤退已经过了两日,军营的戒备终于放松了一些,晚上查哨的督将懈怠了,他们这些值夜的兵就能多打几个盹。
寒风中,那几名偷溜出营寨的士兵哆嗦着,身上破旧的寒衣挡不住寒意,也挡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他们腰间挂着刀、箭壶,还拿着长矛、竹篓,睁大眼睛看着夜色下的地面,摸索着向前进。
摸到一处草窝子附近,领头的一个士兵忽然低声喊道:“老李,睡了么?”
“睡你个头,天寒地冻的,如何睡得着!”
草窝子里一名士兵嘟囔着,他和两名同袍蜷缩在一起,抱着长矛、弓箭,身着破旧的寒衣,一人腰间还挂着个喇叭,他们是营寨外围的暗哨,提防敌人夜里摸营。
暗哨接过对方递来的炊饼,和同袍分吃,见着这几位抖抖索索的样子,不由得关切起来:“行不行啊你们,莫要还没到水边,人就冻僵了。”
“没事没事,一会活动开就没事了”
那几名士兵继续摸黑向前走,他么没有雀蒙眼,所以承担着重任,白日里不方便做的事情,晚上就由他们去做。
此次官军讨伐悬瓠逆贼,召集州郡兵出征,他们跟着本州将领(幢主)南下,为国效力,然而打仗归打仗,债还是要还的。
每天一睁开眼,就欠了三十至五十文不等,不起早贪黑做杂务,哪里还得起债。
州郡兵说是士兵,实际上和奴仆没区别,在军营里基本没什么时间操练,上了战场就听天由命,打顺风仗可以,玩命还得那些部曲上。
许多州郡兵很羡慕部曲,虽然部曲要跟着郎主玩命,但部曲的待遇好,一家人都有保障,为了养部曲,那些将军们可是不吝于投钱。
别的不说,上战场时铠甲、武器是最精良的,哪像后娘养的州郡兵,有裲裆铠就不错了,甲叶短斤少两,还生锈,穿在身上能不能挡箭还两说。
形如奴仆的州郡兵,在州城时,每日要到军主、幢主的私第打长短工,出征在外时,除了砍柴、烧水,还得给债主(军主、幢主)去弄野味抵债,靠山就打猎,靠水就打渔。
汝水在悬瓠城外流淌,就近打渔再方便不过,然而官军南、北大营就在汝水边,那么多人成日里打渔,数月下来汝水里的鱼虾早就被捞光了,所以要打渔还债得另外想办法。
悬瓠周边野地,有零星小河,散布着许多水塘,西大营外侧就是如此,那边的营中士兵就跑到水塘边去钓鱼、捞鱼,不用去汝水想办法,而对于东大营这边的士兵来说,他们的优势更明显。
东大营外数里地,就是鸿隙陂的边缘。
鸿隙陂,据说以前是一个绵延将近四百里的湖泊,形如一道长条形的大水塘,自西北向东南横在悬瓠东面,但如果以为这是一个大湖泊的话,那就错了。
鸿隙陂其实是一片湖泊、陂塘的统称,据说在汉代时,地方官治水,在一条叫做‘澺水’的河流上筑坝成陂,将这条夏秋泛滥、冬春干涸的河流变成一个巨大的陂塘,绵延将近四百里,从此灌溉周围无数良田,旱涝保收。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堤坝年久失修,到了汉末乱世,又是兵荒马乱,好不容易等到晋国统一天下,没几十年又天下大乱。
乱世里没人顾得上鸿隙陂,年久失修,堤坝渐渐垮塌。
此时的鸿隙陂,实际上已经“裂”成大大小小的数十个陂塘,当年的‘澺水’没了堤坝束缚,又变成了害水,如今唤作‘洪水’,因为这条河雨季总是发大水。
对于今夜出营打渔的士兵来说,无所谓什么发大水,他们要去的陂塘是鸿隙陂众多陂塘之一,有鱼,还是肥肥的鳝鱼。
抓鳝鱼最好的季节是夏秋时,如今是冬季,鳝鱼缩在泥里冬眠,在这冰天雪地里要把鳝鱼从泥里弄出来可不容易。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鳝鱼才值钱,只有抓鳝鱼给债主才能抵债。
他们所属的小队共五十人,大家伙就盼着这几位‘能人’抓鳝鱼回去还债,白天不行,违反军规,会被巡营的督将吊起来打。
因为营禁的缘故,他们是私下出营,在晚上摸黑出去,天亮前赶回来。
所以哨兵们都对他们几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些抓回来的鳝鱼用来抵债,其中就有自己的一份,谁会跟自己人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