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526节
原因很简单,杨素判断敌军虽然左翼崩溃,但总的来说骑兵主力犹在,这支骑兵完全可以左右今日大战的胜负。
问题在于,对方主帅若真的要用骑兵来扭转战局,突击目标会是什么。
敌军主帅是尉迟佑耆,杨素不是很清楚对方用兵的风格,他将自己带入对方的角度,来判断如果集中骑兵突击,会突击西军的哪一部分。
西军的中军,此时点起数座火堆,将中军大旗映衬得数里都看得见,杨素觉得若是自己领兵突袭,就一定不会选择中军:这明显是摆下阵势守株待兔。
而正在追击的西军右军,也不是最佳拦截对象,因为这只能遏制己方溃败,无法逆转战局。
所以,如果他是尉迟佑耆,手上若有实力犹存的骑兵,会选择借助夜幕的掩护,倾尽全力袭击西军左翼,和‘自己’的右军一起将其击溃,然后合击西军的中军本阵!
就像当年东西魏邙山之役、东军逆转战局的选择那样!
身为左军主将,杨素觉得所部兵马遭到敌骑忽然袭击的可能性很高,但黑夜遮挡了他的视线,撒出去的游骑又不能走得太远,免得被敌骑一口口吃掉,所以他只能试图听四周的动静。
然而杨素现在位于战场的左侧(北侧),如今刮的是东南风,随着风声传来的声音,是战场南侧己方追击敌兵的动静,敌军若是要来,肯定从北面过来。
北面对于他所处的位置是下风向,打猎的猎人,一般会从下风向接近猛兽,以避免自身的气味被猎物闻到,所以他的努力恐怕没什么用。
杨素睁开眼,停止了徒劳无功的倾听。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数十步外的一处车队,那里有几辆车,首尾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圆圈,驻扎着一队士兵,外围还围着一圈拒马。
车队中央,竖着一个脚手架,架子顶部,有一对大喇叭。
这对大喇叭为纯铜打造,尺寸大得惊人,如人耳般分左右,喇叭口都朝向同一方向,名为“顺风耳”,据说能听清楚数里之内的动静。
有一名操作员,名为“听风”,坐在大喇叭的末端,其左右耳朵正好能凑在左右两个大喇叭的末端听筒上,借此倾听四周的动静。
这种匪夷所思的器械,杨素根本就信不过,然而这是西阳王“极力推荐”的器械,他不得不将信将疑。
战场上那么嘈杂,而且“顺风耳”附近就是激战的现场,杨素不觉得这个‘顺风耳’能听到什么不一样的风声,只是比人耳好些,聊胜于无罢了。
杨素接过随从递来的一筒水,这水是从现打水井里刚“泵”出的,喝上去甘甜清凉,十分解渴。
刚喝到一半,“顺风耳”那边忽然响起刺耳的啸叫声,吓得杨素差点呛到,与此同时,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传来:“骑兵!许多骑兵在接近!方向正北!!”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故技重施
“顺风耳”处忽然响起的啸叫声,吓得近在咫尺的西军将士一个激灵,而更远处的东军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声音响起那瞬间,正在交战的双方士兵僵了数息,战场以北一里地外,在夜色掩护下领着骑兵迂回、即将展开突击的尉迟佑耆也愣了一下。
游走在外围的敌军哨骑,已经被开路的精锐悄无声息干掉,尉迟佑耆原以为己方能够再接近一些才发动冲锋,既然行踪已经暴露,那就不需要继续藏头露尾。
号角声如潮般响起,尉迟佑耆率领大迂回的骑兵分两股向敌军战阵冲去,将近两千精锐骑兵出其不意的连绵冲锋,足以将对方的防线摧毁。
这是尉迟佑耆最后的机会,如果成功,不但能扭转战局,击破宇文温也不是幻想。
他想得很明白,虽然左翼崩溃,虽然中军伤亡惨重,但他手上还有实力犹在的骑兵,骑兵才是战场上的主导者,即便是十余万人的战场,数百骑兵若用得恰当,一样也能破敌。
只要击破敌军左翼,他就能汇同实力犹存的己方右军向敌军本阵发动进攻,而敌军右军还在追杀溃兵,已经追出数里之外,急切间难以回头。
而宇文温的虎林军,正在己方中军前对峙,根本就没办法回援,尉迟佑耆记得,这样的情形,和父亲所说当年东西魏第一次邙山之役的情形差不多。
那一战,两军打到黄昏才分出高下,西军(西魏军)右军击溃东军(东魏军)左军,西军中军击破东军中军,还差点把高欢击杀。
眼见着就要大获全胜,结果西军夜里被后撤、聚集起来的东军骑兵猛攻左翼,以至于全军很快便兵败如山倒。
现在,尉迟佑耆要仿效那一场战斗,来个“故技重施”逆转战局,虽然夜间迂回、冲锋、作战难度较大,危险性比白日要高了许多,不过他不在乎。
尉迟佑耆集中骑兵来个大迂回,不顾将领的反对,还要亲自领兵以此鼓舞士气,让将士们为了争取胜利而无所畏惧。
一里地距离,在疾驰的骑兵面前并不算远,抱着一战破敌决心的东军骑兵,已经分成两股,在旷野里排开冲锋队形。
其中一股将近千骑,目标是敌方左军侧翼(北面),是为直冲。
而另一千骑的目标,是稍微拐个弯,绕到对方后背(西面)来个侧击,加上在正面(东面)与其鏖战的己方右军步卒,可谓是三面夹击。
一里地的距离不算远,直击的东军骑兵很快便冲到阵前,借着敌阵内闪烁的火光,他们看得很清楚:阵前一片空荡荡,没有拒马等阻拦之物。
如此无遮无挡,正是冲阵的好机会,即便对方长矛兵已经开始聚集,骑兵们也毫不畏惧,愿意承受惨重的伤亡,也要击破敌阵。
就在这时,西军阵中响起号角声,阵前三、四十步外地面上忽然尘土飞扬,许多士兵从地下跳了出来。
确切的说,是披着黑布的士兵趴在地上,见着敌骑来袭便起身迎战。
这些兵的人数大概有数百,个个身着短甲,手持团牌和短兵,没有一根长矛,就这么迎向呼啸而来的敌骑。
速度越来越快的东军骑兵,已经来不及转向或者避让,握着马槊冲向不知死活的西军士兵,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更何况这是骑兵对未结阵的步兵。
与此同时,面前西军阵中忽然亮光大作,好像有十几个铜镜将火光反射过来,那亮光不能说刺眼,但在黑夜里造成一明一暗的明显光差,瞬间让迎光冲锋的西军骑兵看不清前方。
手持短刀的西军士兵,迎向疾驰而来的骑兵,灵活躲过刺来马槊,对着马腿就是一刀,哀嚎声中,战马倒地,而他们则迎向下一个冲来的战马。
刚一交战,这些英勇的西军士兵就砍翻一大片西军战马,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躲开迎面冲来的战马,有的人被撞倒在地,然后被踏成肉泥,有人砍倒第一匹战马,却被随后冲来的骑兵刺穿或撞飞。
即便如此,士兵们依旧浴血奋战,被砍断马腿的战马越来越多,后续冲来的骑兵即便战马没被砍断腿,也大多被前方倒地的同伴绊倒。
冲锋受阻的东军骑兵,一波波向前涌,看上去阵型散乱的这些西军士兵,却在如潮的敌兵之中逆流而上,浴血奋战,毫无不畏惧,以过半数阵亡为代价,直接、间接杀伤了大量骑兵。
他们是行军总管杨素所遣骁勇,埋伏在军阵侧翼,迎战可能来袭的敌骑,以短兵对抗骑兵,专门砍马腿,这可比用长矛迎战要方便许多,更能持续作战,唯一需要的就是勇气。
步兵对抗骑兵,通常要以长矛结阵并辅以弓弩,即便如此,也只能是被动防守,和骑兵对耗,拖延时间等待己方骑兵来增援。
而砍马腿的战法,则是以短兵、散阵的形式,在旷野里和集群冲锋的敌骑对抗,一般士兵无法胜任。
只有他们敢以这种战法迎击敌人,特意不在军阵侧翼设拒马,以此引诱敌军骑兵来冲,然后出其不意反杀。